在彼此都细小的呼吸和心跳声里,他几不可查地勾了下唇。
“你租的房子,里面放的是你的行李。”
“我没有权利阻止你回去。”
虽然他嗓音冷然,讲出的话也泾渭分明,可许枝还是忍不住雀跃了下。
瘀滞了许久的血管好像都重新开始变得通畅,但她又小心翼翼,在他讲完这句话之后便噤了声,生怕这点隐秘的快乐半路夭折。
等从电梯出来,时隔许久重新回到故地,许枝难以控制地泛起鼻酸。
“伤口记得处理,早点休息。”
陆放把行李箱推到她面前,转身就要往对门走。
刚抬脚,身后的衣角被人拽住。
他回眸,瞥她一眼:“还有事?”
许枝支吾了下,清亮的眼眸却闪烁:“我下车才想起来,钥匙被我丢在天玺了,我开不了门……”
空气安静了几秒。
她仰起脑袋想要看他,目光却直直掉进他好整以暇的眸底。
陆放盯着她,一言不发,却又像把所有话都说了。
许枝低下脑袋,不敢再正视他,委屈巴巴地扁嘴:“比下车早一点,但我不是最开始就清楚还故意隐瞒你的……”
她承认,她半路想起钥匙的事但没开口提醒,确实是酝酿了一些预谋。
明明有再次在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契机,纵使她没想好这样缠着他会不会引起反感,但她模模糊糊地感知到,这不是应该轻易放弃的机会。
面对她的主动坦白,陆放显得十足的平静。
他开了锁,拉开门:“进来吧。”
许枝心里一喜。
她连忙拖着行李箱进屋。
开了灯,只有几十平的房间,布局和一个月以前对比几乎没变。
屋子里整洁、井井有条。
唯独岛台上,烟灰缸里快满的烟蒂和歪歪斜斜凌乱着摆放的空酒瓶,昭告了这里的确有人重新住进来过。
许枝的视线停着注视了几秒,直到陆放挡在她面前。
“水和食物冰箱里都有,应该够你在这里待到雨停,我手机坏了,你应该联系不上我,有事给孙迁打电话,他的住处离这里很近……”
“等一下。”
许枝拧眉,打断他的交代,上下端详他一眼,看见他手里拿着平板和电脑,试探问:“什么意思,你要走吗?”
陆放睇她:“不然呢?”
“当然是和我一起待在这里。”
她的话音有些焦急,说完发现讲得有歧义,立马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是我打扰你,你不用走,我只要借你的沙发或者书房就好。”
陆放看向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我,我不介意的。”
许枝垂着视线,耳根子发热,吞咽了下,讲得磕巴。
可下一秒,她听见一声淡笑。
她捉摸不透这声笑是什么意思,抬眸看他。
只见陆放静潭般的眼半眯,一瞬不瞬望着她,像要看清她脸上最细微的反应:
“可是我介意,我未来的伴侣也介意。”
“我们什么关系,我要和你一起待在这里。”
许枝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晃了晃。
她这一路拼命维系的平静和强大刹那间被击碎,光是听见他话里的“未来伴侣”,就足够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陆放,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
她双唇紧抿,揪住他的衣角,声音里满是脆弱。
“我说的是实话。”
陆放似乎无意和她争辩,往后退半步,挣脱她的手:“抱歉,没考虑到你爱不爱听。”
讲完,他不再逗留,转身就要离开。
许枝只犹豫了半秒,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顾一切环住了他的腰身。
“别走。”
许枝眼尾绯红:“要走应该也是我走,我来这里,是想和你待在一起,而不是鸠占鹊巢要赶你走。”
陆放没说话。
她死死咬着下唇,思绪完全走进了死胡同:“给我打个车的时间,不用再麻烦你,我自己去找酒店,好么?”
背对着她的人迟迟没开口。
许枝撤身,指尖颤抖,拿出手机刚打开叫车软件,却见身前的人忽然抬掌扶了扶墙壁,弯腰弓起身子。
她愣了愣,察觉出不对劲。
“陆放,你怎么了?”
她几步走到他面前,终于看见他手抵着腹部,两抹浓黑紧蹙,脸上难得可见一丝苍白。
“你哪里不舒服?”
许枝扶住他:“是胃吗?”
陆放放下手机的平板和电脑,推拒她要往沙发的方向走。
“不用管我。”
“你生病了,别动。”
她没再管他的抗拒,自顾扶住他。
他没再挣扎,阖眸等那阵钻心的绞痛退却。
可他的胃实在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仅凭他过人的意志也难以抵抗。
“药。”
坐到沙发上,陆放终于开口。
“你是不是抽太多烟,喝太多酒了。”
许枝从岛台附近的柜子上拿到医药箱,视线又瞥到岛台上的凌乱。
他是整洁的人,这里分明就是不久前刚留下来的狼藉。
为什么突然打破自己的自律?
许枝心念微动,安静接了杯水递给他。
吃了药,缓和好一阵,胃里的痛楚才逐渐消弭。
陆放面无表情地用大拇指指腹捻了捻唇角,眼底透出点青黑的疲倦。
他没看她,只平静道:
“今晚就这样吧。”
“你睡主卧,沙发给我。”
许枝动也没动。
良久,她问:“你什么时候有的胃病,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和你没关系。”陆放阖眸假寐。
他话里的无谓简直刺痛她。
可她竟然有一丝置死地而后生的坚决:
“可我想照顾你。”
“你拿什么身份照顾我?”
陆放睁开眼,嗓音里压着淡淡的戏谑:“前妻吗?”
不知为何,明明他话音冷硬,许枝却似乎有点看穿他。
她身体笔挺,缄默了好一阵。
像是下了某种决定,话音里尽是义无反顾:“我们这次,就从恋爱开始。”
“让我以女朋友的身份照顾你,好不好?”
第73章
灰蓝色雾蒙蒙的时刻, 场景像极了安静的情绪片。
许枝这次没有哭的痕迹,却在表明心迹后瞬间湿了睫羽——
这么多年,她很少主动开口为自己求什么。
因为总是没人在听, 她从十年前开始就逐渐丢失了欲望表达的能力。
此时此刻, 她内心的洪流似乎随着话语的倾泻逐渐被平息下来。
她的泪并非出于忧心或惶惑,反而更像从某种桎梏中解脱的释然。
她从来不算拥有过。
她何必害怕失去。
耳畔的呼吸屏了许久。
换作之前任何时候, 可能每分每秒, 都是对许枝意志的凌迟。
可她这次的话音很轻快,小手自顾着牵住陆放随意搭在沙发靠背的大掌,小幅度晃了晃, 瓮声瓮气的鼻音透着点皱巴巴的可爱:
“你好好想想, 可以不用着急回答我的……”
“等你身体好点了,我们再说这件事,好吗?”
沙发上端坐的人盯着她看了许久。
面容一如既往的沉冷,可本该自胸腔汇聚到喉口的一声拒绝, 忘记多少个夜晚失眠、辗转建设的心理防线,好像顷刻间皆土崩瓦解。
陆放喉结无声滚了好几息。
搜肠刮肚, 才找到妥帖的说辞:
“你这算什么。”
“和我表白?”
许枝懵了懵。
她若有所思地迟疑了下:“应该算是……”
“我为什么要随便接受一个动辄把我丢开的女人的表白?”
陆放找回了点漏掉的心跳,阴晴难辨地交叠双腿:“我嫌自己的生活太无聊,给自己找不快吗?”
“所以我才说, 让你好好想想,不用着急答复我的……”
好吧, 再英勇无畏的女战士此刻也难以避免被他刺伤。
许枝压下酸胀感,干巴巴地讲完,径直放开他的手, 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耷拉下脑袋,以退为进:“如果我在这里让你不能安静思考, 要不我还是去酒店吧。”
讲完,不忘给自己留出点耸肩叹息的时间。
一气呵成地表演完,该要转身离开。
带了点濡湿的大掌倏然扯住她手腕。
“下这么大雨,你从哪叫车?”
陆放不耐烦地说:“难不成还指望我送你?”
背对着他,许枝极小幅度地弯了弯唇角。
从前觉得陆放身上的那点从容不迫又难以捉摸的神秘,此刻似乎更加有点看懂了。
“去洗澡。”
陆放放开她的手,重新松弛地靠在沙发上,语气恢复到冷然:“待会我也要用卫生间。”
许枝哦一声,藏好心里涌现出的奇异又陌生的满足,趿拉着往浴室走。
她并未发现,当她刚消失在卧室的转角,身后的男人额角忽而绷了绷。
三分钟后,他沉冷着脸色走到洗手镜前打开水龙头。
胡乱捧起水抹了把脸,陆放静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目光感到陌生。
就在刚才,他悚然发觉,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竟然变得刻薄、咄咄逼人。
看见她在他面前若无其事地招摇过市,他会心烦意乱,她在自己面前潸然落泪,他控制不住地怀疑、想要试探她究竟饱含几分真情,可见她轻盈又冒失的直白、心情几乎自发地反馈出愉悦,他又因这份愉悦感到恼怒。
患得患失,毫无风度可言。
和他这么多年的秩序和准则相悖。
完全不像他自己。
他兀地关掉水龙头,扯了几张纸巾随意擦了擦,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唇角。
他还真是,病得不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
浴室的花洒声停下,窸窣的动静后,响起推门声。
许枝捂着胸口,缭绕的雾气从缝隙里弥漫出来。
不知是因为闷热还是别的原因,瓷白的小脸氤氲着潮粉。
“陆放,你在忙吗?”
“说。”
冷硬的单音节直直传过来。
许枝定了定神,控制自己的声音:“我的睡衣在行李箱,收拾好忘记拿了……”
客厅沙发捧着平板的男人顿了顿。
没作声,似乎在等她下文。
许枝吞咽了下:“可以帮我拿一下吗,行李箱在客厅靠卧室门口这边。”
空气静了半晌。
回答她的最终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是蓝色的这件……”
许枝听见他的声音猝然停顿。
她心跳如擂鼓,整个人紧绷到脚尖都用力。
须臾,她佯装镇定,梗着脖子应:“是的,是蓝色的那件,你看见了吗?”
和预料一样,陆放没有给她回应。
脚步声再次响起来,距离她越来越近。
她透过缝隙看见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偏着头,看不见他眸中的情绪,递过来的大掌里鼓囊囊地握着一团。
“拿好。”语气不算客气。
“谢谢。”
许枝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出去够。
挥抓了几下,她虚虚只捏住边角。
“咻”一声,有什么轻如薄翼的两片布料从半空中落下。
地砖是柔光的奶油色,极致的白与黑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
是许枝借住在岑若若家那几天,岑若若得知他们要离婚后、为了宽慰她送给她的礼物。
她当时拆开快递,只看了一眼,就羞红着脸塞进了行李箱最边角。
可她方才拿着睡衣走进浴室,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福至心灵,她又蹑手蹑脚走回去,预谋地将那套压箱底翻出来,藏在她雾蓝色的睡裙下面。
这套,是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上身的款式。
但她很期待陆放看见会是什么表情。
“我不方便,麻烦你帮我捡一下。”
许枝嗓音轻得像一阵烟。
一片,半遮半掩,容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另外一片,细到他一只手都能轻易扯断的纯T形边带,还有中间形同虚设的网洞。
陆放蹲下身,眯眼看清这两块小东西,无动于衷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
“这是什么?”
他挑起一片直起身,修长的指节捏到泛白。
“就,内衣啊。”
许枝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伸手就要夺:“给我……”
陆放攥着收回手。
“换一套。”
毫不讲理地命令,沉沉的话音完全是从嗓子里逼出来。
“为什么?”
许枝委屈地瘪瘪嘴:“不好看吗?”
“好看?”
陆放听见天方夜谭般,冷笑一声:“你要穿给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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