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放眼里划过的动容很短暂。
也许是出于被伤害后的本能,听见她剖白,他心中隐隐约约竖起的那道墙反而存在得更清晰。
听他并未接话,许枝嗓音多了点急切:“到时候我有话要说,是很重要的话,你生日的前一天空出来给我,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在许枝一寸一寸下沉的心跳里,陆放终于沉声:
“好。”
“正好,我也有话要告诉你。”
他的话音很严肃,许枝毕竟在掌着方向盘,无暇分心仔细看,匆匆一瞥,只觉得他表情莫名带点沉重。
路虎最终驶进临南二环的一个老小区。
不是奢盘,没有人车分流,也没有严格的进出入管理。
除了看房,许枝搬家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来,她对这里的环境并不熟悉。
好半天才找到一处没有归属纠纷的空位,艰难停好了车。
“哪个方向来着……”
小区照明条件达不到,到了晚上她的方向感还自动变弱。
原地转了转,不确定要往哪边走。
陆放带上车门,将夹克的拉链拉到顶,问:“哪一栋,单元楼门牌号。”
“4幢603。”
他抬抬下巴,示意了个方向:“走吧。”
许枝眼神里有怀疑:“你怎么知道在哪?”
“我还知道你看房的眼光很差。”
陆放走得很慢,像散步的步调:“进小区这么长一段路,路上只有一个摄像头。”
“几乎没有安全性可言,建议你尽快换个住处。”
语气不算好听,但他的关切、心细如发,都让许枝心里暖暖的。
“没事啦,我又没仇家,尽量不一个人晚出晚归就好。”
因为有独居的经验,她说得轻飘飘的,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也没有发现,身旁的人忽然身躯微顿。
陆放蹙眉,提醒她:“忘记之前被尾随的事了?”
许枝愣了下,撇撇嘴:“那是有特殊状况。”
他语气沉了沉:“那你怎么保证不会有新的特殊状况呢?”
“怎么会有新的……”
许枝卡顿了下,倏然狐疑地侧过脸观察他,唇角微扬:“你这么担心我啊。”
金秋十月,夜风完全寒凉,她一张脸被吹地红扑扑。
陆放短暂凝一眼便敛了神色,眉眼间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
他不作声,许枝也不追问,轻着嗓音:“你的车怎么办,明天你再过来取吗?”
尽管他们的速度已经放得够慢,伴着一轮月亮,转眼还是走到了单元楼下。
陆放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大多窗子都透着漆黑,只寥寥几盏还点着灯。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请我上去坐坐。”
轻浮孟浪的话被他气定神闲、八风不动地讲出来,反而让许枝更羞恼。
她简直要跺脚:“陆放!作为被追求的人,你能不能矜持点!”
陆放勾了勾唇,擒起她一只手,从夹克口袋拿出车钥匙放上去。
眼神落下来,眸底的岑冷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都难察的、已经很久不曾展露的温柔。
“这段时间我很忙,车和钥匙都留给你,天玺你也随时可以过去。”
在许枝意外又呆滞的目光里,他一只大掌久违抚上她的发顶,若有似无地叹一息:
“你就当,是去探望小苹果。”
“为什……”
她的疑问还没完全问出来,陆放便垂眸打断她:
“别问我理由,许枝。”
“就当给我点时间。”
第80章
期待让时间流逝变慢。
好在工作完全接入正轨, 许枝逐渐忙碌起来。
因为先前的舆论反转,她新开栏目受到的关注越来越多,自然的, 主动向她递来的橄榄枝和商单报价都水涨船高。
其间, 她回了几趟天玺。
屋里的布局原封不动,从她提离婚到现在, 陆放应该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在这里的回忆太糟糕, 导致四面八方似乎都充满冰冷的秩序感。
她没法一个人在这里待太久,但她带走了长期只有宠物上/门服务陪伴的小苹果,取走了几件被她亲手搁置、遗弃的宝物——
头纱、戒指, 以及那架附了卡片的相机。
想到自己预谋的计划, 她一颗心就忍不住狂跳。
某种意义上来说,陆放竟然成为她的灵感缪斯。
月中,沈莜邀请了整个市场部,给她办了个正式的接风宴。
沈莜聊到她平时两点一线的生活, 忍不住问:“你那个前男友追到手了没?也不见你带出来玩。”
她眨眨眼,略作思索:“应该算追到一半啦。”
“追到就是追到, 没追到就是没追到,什么叫追到一半。”
沈莜拍着额头深感崩溃:“你以为是在打乙游收集好感度呢?”
许枝腼腆地笑笑,没多解释。
没法见面约会的日子, 她和陆放的交流只限于手机这一样媒介。
说追到一半,大抵是因为他透过屏幕传达给她的感受总体还是趋于不冷和不热的中间地带, 但偶尔他又出其不意从这块区域踏出去。
比方说,得知她把小苹果接走,相隔十三个小时的时差, 他会弹来视频,按兵不动道:“看看小苹果。”
又比如, 在她屡次表示自己新住处的安全性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不济后,他仍然吩咐周岳叫了同城服务,在她的门前装好了监控。
沈莜欲言又止,忍不住盯着她看。
虽然她整个人散发恬静,状态比前个月看起来好太多,甚至有种从淤泥沼泽里拔出来的焕然。
如果是糟糕的、令她消耗的一段关系,她应该很难有这样的精气神才对。
但沈莜没办法把心完全塞回肚子里。
分开前,语重心长拍她肩膀:“枝枝,有句话叫‘女追男隔层纱’,男人都是蹬鼻子上脸的生物,适当追追就行了啊。”
陆放的生日是28号。
临近前最后一个周日,许枝接到张娴月的电话。
“枝枝,我最近看黄历翻吉凶宜忌,挑到一个好日子。”
“你和圆圆婚礼的事情商量得怎么样啦,有考虑时间吗?”
张娴月的话音隐含期待,许枝不想泼她冷水,但这种弥天大谎一旦撒了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她只能坦白:“阿姨,有件事我必须要告诉您。”
“其实上个月,我和陆放提了离婚。”
听筒对面的人显然怔住,语气也严肃起来:“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许枝神色落寞:“不是的阿姨,是我的问题……”
她将自己当时的心迹剖白一遍,张娴月自始至终听得都很安静。
等她说完,张娴月没有着急劝解,而是反问:
“如果没有这次短暂的分开和思考让你们各自看清内心,你和圆圆谁又能保证,按照你们原本那样看似风平浪静的方式继续相处,你们的感情会一直相安无事呢?”
“在温吞里日复一日的消耗,也许比争吵更让人绝望。”
口吻并非说教,但讲出的道理却深入人心。
“好事多磨,小两口吵架很正常,不吵才不正常。”
许枝牵起了个略苦涩的笑:“是我自食恶果,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弥补。”
对比她的低落,张娴月显得淡定极了,语气甚至很无谓:“说什么弥补不弥补,要是听我的,枝枝你就该冷几天别理他,要不了多久,他自己坐不住,收拾收拾就贴过来了。”
她弯弯唇,心不在焉的,只当是句安慰话。
张娴月点到即止、旁敲侧击地暗示:“枝枝啊,我之前给你的存储卡你有没有打开看——”
许枝还没听真切,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阿姨,稍等我给您回电话,有人敲门。”
“没事没事,枝枝你忙吧,一个人记得照顾好自己,阿姨等着你和圆圆一起来看我。”
许枝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起身走到玄关,敲门声已经停了。
她顿了顿,想起自己没叫外卖也没快递。
会有谁这个点这么着急找她。
心念一动,她踮起脚看了猫眼。
楼道可视范围已经不见人影,心里咯噔一下,许枝连忙打开手机里的监控软件,找到了一分钟前的回放录像。
是个陌生男人,锤完门后忽然抬起眼,在扫到正对的摄像头后迅速压下帽檐,匆匆消失在监控画面里。
许枝忍不住心悸,但又侥幸地想,应该不会有那么多险恶的事主动找上她,也许只是对方单纯敲错门了呢。
可倏然又想起陆放给她装监控的初衷。
犹豫了片刻,她最后选择把这段监控导出来,提交给了小区的物业管理。
千盼万盼,终于到了10月27日这一天。
临时有个推不掉的户外拍摄,许枝提前和合作方沟通好,她会配合要求,开工时间提前都没关系,但下午五点前必须要结束,不能耽误她原先的行程计划。
野草般疯长的幻想即将亲手被自己实现,许枝今天的工作效率出奇地高。
镜头里,她一双眼透着明亮。
甫一收工,许枝就打车重新回了趟家。
她换了身藕粉色长袖连身毛衣裙,夜风凉,又搭配了件开衫外套。
妆容、穿搭,还有百分百的饱满状态,她在全身镜前全部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这才拎包出了门。
老旧小区的楼房六楼就是最高,没有电梯,许枝都是一阶一阶的爬上爬下。
刚走到三楼到二楼的拐口,楼下猝然传来一阵重响——
像是有人撞到东西的声音。
她放慢脚步,等迈到一楼,响动已经完全消失。
锈迹斑驳、凋敝腐蚀的蓝色防盗单元门形同虚设,常年被一块大石头牢牢抵着,这会竟然微微摇晃,估计刚才就是它发出的噪音。
许枝没想太多,只当是小区流窜乱闯的流浪猫狗。
她从包里拿出陆放临走前交给她的路虎车钥匙,径直往停车位取车。
她和陆放约了晚餐,时间定的是晚上六点。
她查过,那家餐厅的江景很棒,按照她规划的路线,吃完晚餐,他们可以在水吧小酌两杯,然后去附近的公园散步、吹晚风、捞金鱼。
等公园绕了一圈,微醺的酒意散了些,再去排队买摩天轮的入场券。
彼时,等摩天轮缓慢穿越天际达到最高点,他们将会看到这座城市最美好、璀璨的夜景。
再之后。
是她大半个月预谋成为现实的时刻。
光在脑子里预演,许枝的心脏就扑通扑通跳动加速。
紧张必然是有,二十多载的人生,除了三个月前孤身陷阵嫁给陆放,这算得上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完全主动的离经叛道。
更多是期待。
期待他知晓真相后的表情,也期待他临走前说要告诉她的话。
怀揣这份憧憬的心情一路开到目的地,下车前正准备给陆放打电话确定他的行程,手机先一步接到他的来电。
许枝深呼一口气,唇角挂着笑接通。
“你快到了没——”
“暂时回不去——”
听筒两边同频率缄默两秒。
许枝愣了愣,先一步追问:“怎么了,是航班推迟了吗?”
“差不多。”
她用力地延续唇边弱下去的弧度:“没事,我可以等你,你现在是不是在京市了?”
自顾自往下说:“迟一点也没关系,这里江景很漂亮,我先一个人在这逛一会。”
对面又陷入安静。
“许枝。 ”陆放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我现在不在京市。”
“别在外面等我,趁着天没黑,早点回家。”
隔着电话,他的嗓音并未失去质感,反而多了层只能听看不见的高深莫测。
不在京市,那说明他现在还是在和她相差十三个小时时差的海外。
也说明,中转前入境的那趟航班,他就没有按时起飞。
许枝眸光黯然一瞬。
他可以在至少半天甚至一天之前就告诉她这件事。
而不是现在这样临时通知,让她在期待跳动到最顶峰的时候狠狠摔下来。
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但她尽量保持理智,主动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
陆放否认地很干脆,话题收得也不拖泥带水,只叮嘱她:“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讲完,不等她再开口,手机里传来挂断后的机械音。
如果换做任何以往,许枝可能都会心平气和地接受现状。
可一整个月的期待被轻慢对待,饶是再好的脾气,也不可能一点埋怨都没有。
更何况,陆放一句解释都没留给她。
难道真的如沈莜所说,因为她太急于求成,所以把这段关系的主动权过多的给了陆放呢?
她裹紧外套,坐在车里却莫名觉得冷。
明明告诉过自己要足够勇敢,可真正发生这种事,她还是难以避免地生出接近迷惘的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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