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鬼们听见他说话,如同东风吹马耳,不为所动,仍在自觉地排队,素质极好,姐妹互相礼让,没有一个人插队的。
直到群玉抓着干净得连一滴水也不剩的冰碗,倏然挡在陆恒面前,怒斥道:
“陆公子已经答应我,绝对不会娶别的姑娘为妻,即便是配阴婚!”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就连修士们也不得不暂放下警惕之心,先捧个碗吃瓜再说。
女鬼们闻言,队形一哄而散,乱糟糟地挤到群玉跟前,有人嘲笑她,有人恨铁不成钢地指教她:
“小姑娘,男人的话你也信?姐姐用过来经验告诉你,只有先把他杀了,把生婚变成阴婚,他才不会背叛欺侮你。”
群玉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我不管,我就相信陆公子,他才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
说罢,她回眸望了眼陆恒,似在叫他当着众鬼的面再表态一下,展现他重如泰山的信用。
然而,陆恒脸上却闪过一抹少见的犹豫。
有些话,他本欲在群玉第一次问他的时候就讲明白,可那时他实在支撑不住,只说了四个字就晕了过去。
现在当着这么多女鬼的面说,也许会令她脸上蒙羞。
“陆公子,你快说呀!”群玉有点急了。
陆恒望着她,心下决定,还是快刀斩乱麻,于是低声启口:
“在下身负重责,志在荡平世间诛邪,此生注定孤俦寡匹,无意娶妻。”
……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就连修士们的瓜也掉在地上碎成了渣渣。
“你们看吧。”群玉得意道,“我就说陆公子一言九鼎,绝不会诓人!”
众人及鬼:……
“小姑娘,你莫不是个傻子吧?”一女鬼焦急地凑到群玉耳边吹阴风,“不娶别的姑娘,和不娶妻,根本是两码事!”
其余女鬼也气不打一处来地围住她:
“他先和你说不娶别的姑娘,相当于对你洗脑,让你觉得在他眼里你是最特别的,其他女人都是庸脂俗粉。如今又瞎掰了一堆理由说自己决心不娶妻,其实就是看不起你,只想和你玩玩,不愿意负责的意思!”
“男人啊,果然都是道貌岸然的嘴脸!蛇蝎一般的心肠!”
群玉越来越听不懂了,美丽的脸蛋茫然地仰着,幽黑纯澈的眼眸写满天真与呆滞:
“可是我不需要他娶我呀?他只要不娶别的姑娘,不让我没饭吃就好了。只要能吃上他做的饭,其他的东西,我都不在乎,陆公子自己开心就好了呀?”
女鬼们的脑中,自动把“吃饭”两个字等同于“和他在一起”。
她们震惊了,愤怒了,仿佛看到了活着时候那愚蠢如猪的自己。
“你怎能说出此等自甘低贱的话来!”女鬼姐姐们怒其不争,气得魂体都要裂开了,“天底下就是太多你这种女人,不自信不自爱不自重,被男人耍得团团转,这世道才会如此磋磨我们女人,你这种人就和男人一样可恨!”
群玉简直一脸懵。
她就想多吃几口饭,怎么就和全天下女性的悲惨遭遇扯上关系了?
女鬼姐姐们言辞愈发激烈:“你这姑娘活着也是被人欺侮,倒不如赶紧死了,来我们村里受几年教,以后随我们一同砍男人的脑袋做摆件,岂不美哉?”
群玉:?
说罢,女鬼们倏然从凉亭中散开,身影幽幽飘散在怨村各处,乍一瞧似乎是在乱飞,但贺立群等阵修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她们在列阵,要激发此地之下的幻阵对我们动手了!”
这些女鬼虽然法力不强,却有幻阵杀招傍身,难怪她们明知陆恒的灵剑不容小觑,却也敢肆无忌惮地招惹。
不远处,有一年龄较小的女鬼轻声问身旁同伴:
“苏姐姐,你知道姜七姐姐去哪了吗?怎么一直没瞧见她。”
姜七酷爱杀戮,从前有人误入怨村的时候,多半是姜七出手,动动手指就把那些人干脆利落地杀了,很少轮到她们这些没什么修为的鬼上场。
“不知道,也许在睡觉?”另一女鬼答道,“别担心,我们有阴骨幻阵在,杀他们岂不是易如反掌。”
说罢,众鬼纷纷落至各个阵位,幽影般的身姿时而静止时而盘旋,整个怨村的土地与建筑同时发出阴沉的嗡嗡低鸣,仿佛墙皮剥落就会露出阴曹地府的形状,无数鬼气自地底奔涌而出,塌天般的压力又从头顶山压而下,死死困囿住了躲在凉亭中的群玉等人。
群玉总觉得刚才那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中,女鬼们似乎误会了她什么,但是就算没有那番对话,她们最终也是要杀他们的,只是时间先后罢了。
青雁在半空中飞旋,召来厚实的风盾将地上几人牢牢护住。
群玉在喝下陆恒给她做的那碗糖水之后,体内鬼力的消化进程突飞猛进,她能感觉到自己变强了非常多,所以此刻并无太多畏惧之心。
修士们在进村之时也做好了应对鬼魂发难的准备,嘴里含着上好的清心丹药,身体各处贴满法力强劲的驱鬼符箓,群玉和陆恒也不例外,身上贴了一圈符,乍一看简直不要太安全。
幻阵的攻势愈发猛烈,群玉等人在重重防护下,除了头有点疼,身体状况还算良好。
陆恒是所有人中最难受的一个。
他身上没有半分修为,灵剑提供的灵力也倾向于防御物理攻击,然而幻阵最强大的攻击乃是精神侵扰,这对一个仅擅长近战的凡人武夫来说,是极其难以克服的。
在青雁的风盾内部,群玉又支起一层盾,专门护着陆恒。
“群玉。”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群玉一愣,这似乎是陆恒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
她心跳莫名加快,双手顺势扶住陆恒的臂膀,不等她问,又听他轻声说:
“今日午时,我做的饭是不是不好吃?”
“为什么这么问?”群玉不解,“明明很好吃啊……”
她想起来了,今天中午她因为贺立群他们缠着陆恒,莫名其妙地不开心,所以没怎么夸奖他。
没想到他一直记到了现在。
陆恒这会儿大概也搞明白了,群玉之所以不让他娶别的姑娘,似乎只是为了能一直吃他做的饭。虽然他想不通这其中有何关联,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若我活着,你在我身边,我愿意一直给你做饭。”陆恒淡笑道,“若我死了,你可以去到皇城上京,南市口附近有一家很出名的酒楼,名为福满楼,我少时的手艺便是师承……”
“你不会死的。”群玉直接打断他,“我知道你舍生忘死,什么危险都敢闯,但是以后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死的。”
群玉也不知道为什么舍不得他死。若世上有手艺和他一般的人,甚至更有经验,在酒楼里随时都能找到,她每天去酒楼吃饭就行了,似乎也能活得非常开心。
“你口气倒是挺大。”陆恒少有地调侃了她一句。
群玉微红着脸,语气却并不收敛:“不管陆公子信不信,我觉得我自己就是天纵奇才。”
“以后叫陆恒就行。”
他眼睫微垂,眸光如月色倾泻下来,忽而话锋一转,
“我们不能这样一味地防守。青雁总会力竭,符箓总会失效,得想办法破阵,才能找到真正的生门。”
“我曾于许多阵法古籍上读到关于幻阵的记载,对此阵的构造还算了解。刚才幻阵催动,群鬼乱舞,我借由灵剑感应,已大致推测出阵眼所在,应该就藏于东北方向那幢篱笆环绕的宅院中。”
陆恒忍着头疼,语速极快道,“若能找到阵眼,将之摧毁,此阵自然随之瓦解,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在幻阵的干扰下,我们根本无法轻易移动。”
群玉想了想:“其实也不是不能移动。刚才青雁和厉鬼交手时,施展了一个高阶风盾术,能够把人全方位无死角地包裹保护起来,同时还能随着风一起飞来飞去的。”
陆恒抬眸看了眼青雁:“它保护了我们这么久,似乎已经有点乏力了。”
群玉用灵识问道:“雁啊,你还好吗,能再施展个金刚风罩给我们开开眼吗?”
青雁的声音透着点虚:
“主人,不瞒你说,我自从被贬到下界,法力已经大不如前。现在这个盾,我也不能支撑太久了。”
片刻的寂静后,群玉缓缓说:
“要不……我试试?”
她吞吃厉鬼之后,还未曾感受过自己的法力究竟强到何种程度了。
灵台中,青雁已将金刚风罩的使用法诀传递过来。
群玉默念一遍,她曾亲眼见过青雁施展,且已有使用风盾的基础,所以领会得极快。
她闭目运气,筋脉之内,灵气宛若汹涌磅礴的江河,红衣厉鬼的法力,几乎已被她消化吸收透彻了。
群玉本想先尝试着施展一下,看看能不能在自己周身制造一个风罩,再带着自己随风起飞。
于是默念口诀:
气和乾坤,金刚护体;道天盘旋,风随意动……
……
不远处,有个白衣女鬼忽然对身旁的蓝衣女鬼说:
“陈姐姐,你牙怎么掉了?”
“我牙掉了?”蓝衣女鬼摸摸空荡荡的牙口,看到一排牙掉在地面,上上下下地蹦跶着,“哎,我牙怎么在跳舞?”
“陈姐姐,好像地震了,杨姐姐的胳膊都被震掉了。”
白衣女鬼望着前方不远处,空洞的眸中渐渐涌出惶恐,
“那边……有什么东西……起飞了……”
众女鬼在她的指引下,纷纷仰起脑袋。
还没看清前方是什么光景,一阵螺旋状的飓风便迎面扑来,风翼扫荡之下,所有女鬼都被卷到了半空中,跟着狂风在空中飞旋乱舞。狂暴涌动的风翼簇拥着一座简易凉亭,凉亭中站着好几个面部表情比漫天乱飞的女鬼还要惊恐万状的男人。
升天了。
他们好端端在凉亭里坐着,突然跟着凉亭一起升天了!
与此同时,被陆恒推测为阵眼所在地的宅院中,姜七好不容易用所剩不多的灵力修补了一个脑袋,打算召集众姐妹一起用幻阵为她的脑袋报仇。
她此时太过虚弱,灵感封闭,未曾感觉到幻阵已经被开启。
她推开房门,只见眼前飞过一只白衣姐妹,只来得及抬起一只要断不断的手臂和她打个招呼,就一脸麻木地又被风卷走了。
姜七:?
再然后,她头顶忽然浮现一团阴翳——
是一座很眼熟的石头凉亭。
还有一道温沉清澈很动听的男声,含笑夸赞着某人:
“刚才不该说你口气大,确实是天纵奇才,护我不死绰绰有余。”
话音落下,本就狂暴的风翼忽然激动地震颤一下,再次暴涨开来。
姜七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就连人带房子被卷进了半空中。
第十九章
半空中, 群玉见已到达目的地上空,便减小了风势,整个凉亭缓缓地降落下去。
即便如此,那篱笆宅院亦被她唤来的狂风吹得檐飞墙碎。
碎瓦沙土在空中飘飞, 姜七勉强从风中脱离, 落到地上, 眼睁睁看着自己屋中无数珍贵的“收藏品”被卷进风中,毁于一旦。
那是数不尽的骷髅头颅,空洞的眼窝, 裂开至耳根的颌口,精心养护之下骨面新鲜如刚死之人, 一瞬之间突然涌进风中, 属实把群玉等人吓得不轻。
终于落到地上, 漫天的骷髅头颅也落下来,少说也有百个,而且,全部都是男性头颅,触目惊心。
众鬼被风吹的七零八落, 然而幻阵仍在运作。群玉刚收起风罩,阴鬼之力便再次侵袭进脑中。
其中最为激烈的一道声音,群玉认出,是刚才教训她最严厉的女鬼姐姐。她即便被风吹飞了仍坚持不懈地在群玉耳边鬼叫, 企图击碎她的恋爱脑,让她赶紧死掉然后重获新生变成一只不受男人掌控的好鬼。
群玉很无奈,听了这么多鬼吼鬼叫, 她大概猜出这群姐姐们为什么这么恨她。
她放出灵识,顺着脑中最凄厉的那道鬼灵爬了上去。
照理说, 生灵的灵识和鬼灵有生死之隔,很难正常地连接并沟通,但是群玉并未耗费多少力气就和女鬼姐姐的灵识连上了。
女鬼脑中突然听见她声音,愣了一下,有些惊喜道:
“小妹妹,你终于死啦?”
群玉心平气和:“我还没死,也不想死,但是我有件事情必须解释清楚。你们都以为是陆恒不愿意对我负责,但真实情况是我根本不可能嫁给他,因为我是……”
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了下,有些害怕把实话说出去后,会有嘴巴没把门的女鬼转头就告诉陆恒。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身前废弃的墙垣中,蓦然升腾起一团阴雾,渐渐化作一红裙女子模样,正是姜七。
群玉见状,慌忙闪到青雁身后,灵识问:“她头都没了,竟然还没魂飞魄散?”
青雁的灵感细细观察了姜七一遍,告诉群玉:“她颈骨上有一道极深的伤痕,是法力无法磨灭的,说明那就是她当年的死因。既然脖子本就是断的,被你咬住时自然可以断颈而逃,免于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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