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无垠的大泽被霜雪尽数覆盖,泽中汀上零星几株巨木舒展着枝条,无花无叶,却被寒霜妆点成雪树银花,衬托得大泽宛如倒扣的苍穹般磅礴平静,无处不是纯白晶透,宛如雪之国度。
极致的寒冷令喻潇疏四肢僵硬,无论使用什么暖身之术,也无法阻挡皓天泽散发的渗入骨髓的寒意。
在冻结的巨瀑之下,喻潇疏找到了战神清啸。
战神一袭银白铠甲,负手立于一片岸矶之上,正仰眸望着直插苍穹的冰瀑,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露出一张锋利瘦削的面容:
“潇疏?你怎么来了。”
喻潇疏恭敬行礼,答道:“今晨听说皓天泽全部冻结了,整个北境冰封万里,就连日轮也被寒气侵染成了寒日,我便想来看看。”
清啸点点头,继续瞭望苍穹中那一轮寒日:
“皓天泽虽是极寒之地,泽水却几乎从不冻结。我出生几十万年,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整个大泽被冰封的模样。”
他不是极寒之体,待在皓天泽中,比喻潇疏还要僵冷难受。
寒日如雪,高悬天际,清啸忽然眯起眼,隐约看到日轮中折射出了晶莹剔透的冰芒。
喻潇疏目力不及他,却也看到了日光闪烁微芒,皓天泽中寒气涌动,无云的空中,竟簌簌飘下雪花。
清啸怔然:“你看到了吗?传说师父涅槃时,身体从日轮中钻出,被冰棘划破流下的血液浇铸出了那把绝世神剑。”
那时他还没出生,所以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冰棘,原来就生长在太阳之中。
喻潇疏愕然望着高空,胸中忽然燃起一团无比激烈的火,烧得他全身战栗,话音变得激动而断续:
“寒日生冰凌……怎会在今日再现?”
清啸的心情与他一样震悚,甚至更甚。
难道师父要涅槃重生了?
清啸的面色忽然变得惨白。
不可能,她死时魂飞魄散,西天倾垂,九霄众鸟悲鸣阵阵,说明她是真的死绝了,而且他此刻也没有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虽然连玦对清啸恩重如山,可他晋位十年,身为一宫主神,已不希望师父重生归来。
她太强了,有她在神界一日,他就永远是她的副将,永无出头之日。
侧眸看向身后的喻潇疏,这个只有一千多岁的小子,素日沉闷不苟言笑的脸上,竟破天荒地写满了惊喜震撼之意,情绪溢于言表。
就好像,先战神真的要回来了一样。
清啸望着他,当喻潇疏目光投来时,他阴沉的脸上也浮起如出一辙的激动笑意。
第七十七章
待地动平息下来, 周边景色已改头换面,眼前是一片荒芜山地,嶙峋高山环伺四周,滚滚阴云缭绕在山间, 视野比先前在树林中开阔了不少, 给人的感觉却更加压抑混乱。
徐幼烟左手幻化出一罗盘, 同时将长枪掷向高空,通过星穹的感应,判断他们现在的方位。
“这里是魔界腹地, 好几个险要地形的交汇处。”
徐幼烟面色凝重道,“四面都有厚重结界困囿, 我只能勉强辨认, 东面似乎是恶灵山, 南面是血月泽,西面和北面就不得而知了。”
群玉瞥着她,淡定问:“既是魔界腹地,一定很危险,两位仙君还不走吗?”
徐幼烟瞪她:“我若是能走, 早就走了!”
说罢,她再次向天空祭出长枪,然而枪尖还未冲入厚重低压的阴云,便被一层看不见的阻隔挡住, 枪尖一转,落了下来。
周暮也试着用本命剑冲击结界,仍以失败告终。
他二人虽不是九曜星宫最强战力, 却也是仙界数得上名的大将,能将他们困在此地逃脱不得, 这个结界的力量可想而知,绝不是普通的魔头能够筑就的。
徐幼烟和周暮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并未被眼下境况吓到。
他们在四周布下守护结界,放出灵性探查方圆几里内的环境,回头看身后的陆恒和群玉,神色竟比他们还要淡定自若。
群玉冷眼瞭望四周,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被陆恒捉住。
“怎么了?”群玉关切道。
陆恒对上她眼睛,便知她听不到那声音。
自从深入魔界腹地,他脑海中,阵阵嘶哑古怪的魔音便如潮水般不断涌上来,反复重复道:“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无碍。”陆恒苍白笑笑,“我好像听到了宿烈的声音,不过离我们还很远。”
群玉还想再问几句,却被徐幼烟和周暮打断。
他二人质问他们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恒面上浮起一丝歉意:“我来魔界杀宿烈,宿烈也在魔界等候我多时,未曾想把二位仙君牵扯进来,实在抱歉。”
徐幼烟瞪大眼:“你说这一切,都是宿烈的手笔?”
传说宿烈是有史以来最强的魔尊,万年前先战神与之大战数日,虽将其诛杀,她自己也受了重伤,闭关修养千年才渐渐恢复。
若他尚有残魂留存,又在魔界修养了万年,就算只恢复了一成功力,徐幼烟和周暮二人加起来,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陆恒不想解释太多,低头让群玉把万象乾坤戒交给他,随后对徐幼烟和周暮道:
“等会儿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战,两位仙上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徐幼烟和周暮:?
他们都辟谷几千年了,更何况,如此生死关头,哪来的心情吃东西?
只见那素衣青年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八宝食盒,里头的糖糕挤挤挨挨,如花团锦簇,他身旁的少女擦干净手,抓了两块出来,甫一放进嘴里,她脸上那幽邃孤傲的神情霎时变得甜蜜欣慰,眉眼弯弯冲那青年笑,手上抓糖糕的动作不停,一口气吃了十几个,越吃脸上笑意越盛。
许是她表情实在太开怀,徐幼烟紧张的心情稍有松弛,忍不住被那糖糕吸引,走上前去,也想吃一块尝尝。
群玉不满地“啧”了声,一脸护食。
陆恒很大方,直接把食盒递过来,让徐幼烟挑。
徐幼烟目光落在一块粉色糖糕上,形状很朴实,没有多余点缀,颜色却鲜嫩如桃花,叫人看一眼就食欲大开。
她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好好吃啊……
像嚼了一口酥软鲜甜的桃肉,绵密又清润,口感层次丰富,比她前些年得西神宫御赐的仙桃还要惹人喜欢。
徐幼烟神色微动,不知想到什么,眼皮忽然颤了颤,指尖又抓起一块,转头喊周暮过来,不由分说把糖糕塞进他嘴里。
周暮品味着,神情亦是一愣。
“怎么了?”陆恒不明所以。
“这味道……好像曾吃到过。”
周暮和徐幼烟对视一眼,他们飞升成仙后进食的次数屈指可数,没一会儿就想起来了,齐声道
“先神尊招待的?”
群玉问:“先神尊指的是?”
“连玦上神。”徐幼烟边嚼边说,“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似乎就在先神尊陨落前不久,某日我们几个仙将去神宫汇报工作,大殿桌案上恰好摆了几盒糖糕,先神尊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让我们几个拿去分了吃。”
素来冷漠凌厉的连玦上神,突然温和地给他们分糖糕吃,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所以他们印象非常深刻。
“原来是从人间带来的糕点……”周暮说着,心中涌出无限怀念,眼眶蓦地红了,低声问陆恒,
“你知道这是哪家铺子做的吗?”
陆恒神色恍惚,过了一会儿才答:“那家铺子已经不存在了。”
群玉垂眸深思着——
连玦。
陆氏糖饼铺。
看上去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和物,竟然真的有所关联。
她撩起目光,看向陆恒侧脸,只觉他英俊深隽的轮廓,越发和她记忆中那个冰冷狠戾的面容重合。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暴躁。
陆恒微凉的手在这时滑进她掌心,牢牢牵住她的手,温沉的目光落下来,像深春细雨,滋润她燥烦的内心,他柔声问:
“你怎么了?”
看样子,他似乎并未对徐幼烟与周暮那些话挂心。
是不在乎,还是早有所料?
群玉望着他琥珀色眼睛,清晰看到自己的容颜填满他眼眸,遂不再多思,用轻松的声音回答道:“没什么,就是有点饿了。”
陆恒笑起来:“好办,我现在给你做饭。”
话音落下,他脑海中又响起那一阵一阵,波澜不休的低语——
“你终于来了……”
声音的源头似乎还很遥远,陆恒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在两位仙君的守护结界之中找到一片空旷地方,落下炉灶,净手开始做饭。
徐幼烟和周暮看到这一幕,已经被他们的淡定自若整得有些麻木了。
淡定说明有把握,这是好事。他们这般安慰自己,让陆恒和群玉待在原地不要走动,他们去远处巡查一番。
陆恒起锅做饭的时候,群玉悄悄走到他身后,从腰间摸出菩提木牌。
困住他们的结界很牢固,连通讯法术也能阻隔。群玉向木牌中注入不少灵力,才勉强和天上那老头说上话。
“宿烈在哪。”群玉开门见山。
文昌神的声音悠悠传来:“他啊,无处不在。”
“什么意思?”群玉皱眉,“别和我打哑谜。”
文昌神:“没有打哑谜,他确实无处不在。他当年神魂碎裂,被众魔吞食,虽苟活至今,却也是四分五裂的状态,所以神界一直没太当回事,也不好料理。”
群玉冷笑:“你是司命神,看透天命,也不当回事吗?”
文昌神:“您忘了?我这一万多年都在戒指里待着,什么也不知道。”
群玉:“……”
文昌神笑道:“这不是有您在吗?我一点也不担心。”
群玉深吸一口气。
正如仲老头所说,有群玉在,就算宿烈恢复了十成十的力量,甚至变得比当年更强,她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他。
但是,不知为何,群玉心里不安。
她抬眸看了眼不远处那道挺拔修长的背影,他正在切菜,灵剑变作薄薄菜刀,动作熟稔流畅,周身烟火弥漫,透着股岁月静好。
群玉又问:“荧惑和岁星与我们同行,他们刚才向仙宫通风报信,应该说了我和陆恒的事,你们天上有警觉吗?”
“似乎没有。”文昌神捻着胡须,“神界很平静,就是气温好像下降了不少,老朽有点冷……”
群玉懒得听他废话,沉声道:“老头,我可能要出手。”
她现在的耐心长进不少,可以为了隐匿踪迹而低调装傻,但是若事到临头,宿烈那小子欺到她头上,她绝不会心慈手软。
而且,来到魔界腹地之后,她心绪愈发纷乱,总有一种事态会脱离她掌控的预感。
“再找不到宿烈的话,我或许会直接把魔界掀翻。”
群玉啮齿道,“届时,麻烦你在天上为我隐匿。”
文昌神一愣,没想到群玉竟然会主动请他帮忙。
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厌烦从前被神界盯得死紧,和神兵仙将打斗不休的日子了。
“您伟力盖世,老朽只是个几百万岁的小老头……”
“别废话。我知道你有些玩弄世事,瞒天过海的伎俩。替我办事的机会不多,我劝你珍惜。”
文昌神颤颤悠悠道:“老朽会尽力的。”
切断联系,群玉看着手中木牌,她其实也不太明白,文昌神为什么要帮她,他能获得什么?
想和她这个古神攀关系?
或许是。若文昌神站在她这边,帮她料理好今日之事,改日他若是想称帝,凌驾众神之上,群玉不介意帮他杀了如今的神帝紫霄。
回到陆恒身边,群玉立在大锅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熬浓汤,片鱼片,制调料,下锅……一锅浓稠纯白的萝卜鲫鱼汤初成规模,鲜美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令幽寒的魔界空气也浮起一层暖意。
陆恒瞥她一眼,笑道:“今天怎么这么迫不及待?一直在这看着。”
群玉歪歪头,不答反问:“这个鲫鱼是你在无迹之境里面养的吗?”
“是菜市上买的。戒指里的时间虽长,却也没过得那么快。”陆恒算了算,“我前日才买的鱼苗,放在鱼塘里让他们自由生长,最快也要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吃。”
群玉摸摸肚子:“饿了。”
鱼汤沸腾,一滴细微水花飞溅到群玉脸上,她自己全无知觉,陆恒却看得清晰。他伸出手,用干净的手背轻轻揩掉了揩她的脸颊,像对待一片花瓣似的温柔。
“你走远点,等做好了我叫你。”他低声道。
女子远庖厨,厨房是油烟气聚集之地,他不想她沾染这些浊气,遂总是在做饭的时候让她离他远点。
群玉不想动,垂在身侧的双手忽然抬起来,悄无声息地攥住了陆恒的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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