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江娴乖乖地点头。
她视线瞥了眼窗外,树枝上绿叶已经开始泛黄了,被清风吹得微微摇曳。
江娴心中淡淡酸涩。
家人故去,她习惯了孤孤单单的生活。而今在翠浓等人的关怀下,忽生出一丝留恋与不舍。
第六十四章 招工
江娴是个行动派。
没过几日便将官道十字路口的那家茶寮买下,重新修缮了一番。
原本茶寮是个搭建简陋茅草棚,江娴亲自画了草图,修成能遮风挡雨的青瓦小院,周围一圈篱笆上爬满了藤蔓花卉。
食肆门口放着四层笼屉,里面蒸着肉龙、花卷、包子、馒头、糖三角;左右各放置一口大锅,左边锅里颜色清淡咕嘟嘟煮着有牛肉、牛舌、牛肝、牛脊髓、牛蹄筋;另一口锅里是颜色深褐的卤水,里面是猪蹄、肘子、猪头肉、猪耳、猪肠、鸡鸭等等。包着湿棉布的锅盖揭开,热情蒸腾,浓郁的香气四溢,飘满四通八达的道路。无论走卒贩夫,还是赶路的旅人,都被那香味勾走了魂。
汤万香擅长精致的菜肴,做小食也有一套。
光是牛肉汤和卤水,就用各种香料中药熬了三天三夜。
开业当天,不用任何宣传,生意红红火火。门口那两锅香死人不偿命的食材,足以让来往行人踏入食肆。
食肆里主打就是平民小吃,价格不贵味道地道,就算不吃饭也有茶水免费饮用。
官道行人络绎不绝,食肆里堂堂爆满。其间没有座位,捧着碗或站或蹲。请来的人手不够,江娴知道消息,紧急从九珍玉食调了两个小二过去帮忙。
有食客看那两个调去的小二穿着九珍玉食统一色调的“工作服”,好奇询问。问过之后,才知道食肆和九珍玉食的老板是同一个人。
食客嗦着牛肉粉,恍然大悟,“怪不得这里东西好吃。”
九珍玉食的小二口才极好,三言两语就跟食客们聊到一起,无形中又招揽了顾客。
江娴的酒楼食肆形势大好,名气鹊起。
久而久之,京城里流传起了一句话:山下八方风味,闻香下马;山上五香美馔,知味停车。
江娴每日最高兴的事,就是打算盘对账本,看着白花花的银两入账,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她细细思索了一下,如果不是借用叶荷萱的躯壳,她一定会手拿种田剧本,大展拳脚。
只可惜,没有如果。
酒楼食肆生意兴隆,急需招工。
酒楼里规矩比食肆的多,江娴提前制定了一套规矩,所有小二掌柜都要按规章制度进行赏罚。
别看十九娘年纪小,她跟着汤万香走南闯北多年,招工的事儿三天就搞定了。
翌日得空,江娴领着翠浓早早来到九珍玉食,想看看他们对新招来的六名跑堂,会做什么员工培训。
她从后门钻进二楼的老位置,捧着药茶,居高临下观看。
大堂里,十九娘手里拿着规章条例,逐字逐句向六名青年讲解。规章制度讲完,又详细介绍酒楼里的招牌菜肴美酒。末了,让老员工一对一带人,进行为期一个月的考核。她谨记江娴教导的每一个字,有些细枝末节江娴自己都记不清楚,见状,不禁为十九娘感到钦佩。
跟这样的人搭伙,何愁不会盈利。
又坐了半柱香时间,快到傍晚饭点,江娴准备下山去食肆里转转,看看那边生意如何。
她戴好遮脸的帷帽,踩着木制的楼梯轻轻下楼。正要从后门离开,刚好瞅见一名新来的小二将正方形的绣凳方向摆错。
江娴顿住脚步,出声提醒,“错了,有兰花的一面朝里。”
四四方方的凳子上画着精致的兰菊,因为没有靠背,所以不容易分清朝向。
那青年穿着一件栗色菱锦直裰,发髻整齐地用一根灰色布条束起,媚眼含波,唇红齿白,长相意外不错。
他目光落在身形婀娜的江娴身上,愣住没动。
江娴颦眉,咳嗽起来。
她不喜欢被人直勾勾地看着,当即转身。
然而才走到后院,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姑娘,留步!”
江娴听声音就猜到是刚才那人。
她好奇对方找她做什么,扭头询问:“你有何事?”
“姑娘……”青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在她天青色的帷帽上打转,好一会儿才道,“刚才多谢姑娘提醒。这天色暗了,山路湿滑不好走,你路上小心一些。”
匆匆忙忙追出来就是说这个?
江娴压下心底的怪异,礼貌颔首,说了句“多谢”便要登上马车离开。
青年见江娴态度冷淡,不禁着急。他上前两步,忍不住大声道:“在下方鹞,敢问姑娘芳名?”
江娴藏在帷帽下的表情倏然一惊。
她掩藏的很好,短暂僵硬之后,冷声道:“你是新来的小二吧?快到饭点了,酒楼里事情多,你该去熟悉一下环境。”
语毕,她不再瞥对方一眼,提裙钻进马车,催促车夫启程。
方鹞目送马车哒哒消失在山腰,眸中闪过一丝阴霾。
第六十五章 怀疑
坐在车厢里,江娴缓缓取下帷帽,心神恍惚。
翠浓一边给她剥马蹄,一边笑眯眯地说:“少夫人不管走哪儿都难掩姝色,瞧刚才那小子,都被夫人迷花眼了!”
她这话属实口无遮拦,但江娴此时却顾不上数落。
若刚才没听错的话,那个青年说自己名叫“方鹞”。
方鹞在《庶女为后》中是个有名有姓的炮灰,正是他与叶荷萱私通,给叶荷萱引来杀身之祸。
江娴不确定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无论是哪种结果,她都不想和对方有任何牵扯。
原书里,江娴死后不久,方鹞卷款潜逃。
秦衍风想将此人一并杀掉,却因为陷入和刘甯之间的博弈,放过他一条贱命。
作为旁观者的江娴,当时对这剧情十分不满意。叶荷萱有错,她最终自食其果死于非命;但这个奸夫方鹞,却能拿着大把银子继续逍遥,何其不公?
江娴一边生气,一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万一此方鹞非彼方鹞呢?
这个问题折腾了她一宿。
以至于睡在旁边秦衍风也被波及,几乎睁眼到天亮。
自从上次谈话后,秦衍风一直在松竹院留宿。两人回到了最开始相处的模式,井水不犯河水,偶尔说话,也是江娴在讲单口相声,难得等来秦衍风的回应。
天不亮,江娴咳嗽着起身穿衣,想去九珍玉食探个究竟。
如果对方真的是姘头方鹞,她要立刻把人撵走。
秦衍风睡在外侧,就连睡梦中也保持着克制的姿态,呼吸规律绵长。
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阴影落在高挺的鼻梁两侧,紧抿着唇,显得人格外冷峻。
江娴不敢惊扰他,蹑手蹑脚地想从他腰间跨过去,刚伸出左脚,却不料满头长发从肩头滑下,发梢正好扫在秦衍风眉宇上。
秦衍风睡得浅,发丝垂落的瞬间,睁开双目。
“宿敌”熟悉的脸乍然映入眼,秦衍风下意识以为叶荷萱想像上辈子那样残害他,右手拽住她的肩,一个擒拿,反身将她狠狠压在了床上。
“你想做什么?”秦衍风眸光锋锐。
与她同床共枕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没有睡踏实过。
他一直心存戒备。
江娴那小身板儿哪经得住这般折腾,她一阵剧烈咳嗽,呼吸不过来,眼泪控制不住盈满眼眶,顺着眼角流落鬓角。
江娴用尽全力,握拳砸他坚实的手臂,“秦衍风……是、是我……你放开……”
他手臂压在她锁骨脖颈的位置,几欲令她窒息。
女子泪凝于睫。
秦衍风心底似乎被烫了一下,他反应过来,触电似得缩手,翻身下床。
江娴立刻坐起,捂着胸大口呼吸。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秦衍风,疑惑不解,“你……你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那么大的劲儿,差点闷死她!
秦衍风垂眸不答。
他怕说太多,被江娴看出什么马脚。
但他实在高估了。
江娴坐在床上缓了缓气息,脑子里已经为秦衍风的举动找到了理由。
“噢,我知道了,是不是我刚才动静太大吵醒你了?引起你的害怕?”她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拖着柔弱的身躯下床,趿拉着鞋,笨拙地拍了拍秦衍风的脊背,“别怕别怕,我不是故意的……刚才我只是想起来喝口水……咳咳。”
又是这种语气!
秦衍风以前可以无视,可这一次,他想杀她,她仍对他深信不疑富有耐心。
他想杀她的每一次,每一次……都被她这般轻言细语的安慰。
她到底再想什么?人真的可以无时无刻伪装到这等地步?
秦衍风很无力。
他宁愿她像上辈子那样嚣张跋扈,也不想一步步迁就她的温柔。
睁眼的刹那,他想杀她。
杀了上一世对她百般折磨的女人。
可看见她眼角的泪,他又下不去手。因为这一世的叶荷萱,早与上一世不同了……
“秦衍风?你在听我讲话吗?”
江娴声音有些沙哑。
秦衍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披上衣裳,夺门而出。
江娴追到门外,惊动了院子里的丫鬟。
翠浓看了眼打开的大门,问:“少夫人,大公子他又怎么了?要过去看看吗?”
江娴还记挂着方鹞那件事。
她对秦衍风的怪异性子已经习惯了,摇摇头说,“没事,你们给他送点儿糖炒栗子云片糕,哄哄就好了。”沉默了一下,又道,“备车,我要去酒楼。”
第六十六章 辞退
秦衍风匆匆离开,不是因为气愤江娴,而是在责怪他自己。
他不懂,为什么面对恨之入骨的人始终下不了手。
难道重活一世,自己反倒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秦衍风心头烦闷,正胡乱在园子里踱步,绕过一株叶片渐黄的垂柳,正好与弟弟碰了个正着。
“大哥!”
秦随星游学归来几天了,与秦衍风也只见过一面。
他腰间挂着他喜爱的那柄龙泉宝剑,长腿一迈,大步跑来,“大哥,这么早你要去哪儿?”
秦衍风摇头,表示没地方去。
他看着弟弟朝气蓬勃的面孔,想到了段问春。
秦随星游学期间应该去禹州与段问春见过面,而段问春再次拒绝了他。为了试探这段情节是否已经发生,秦衍风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我饿了,想吃一碗杂炣。”
“哎?大哥你竟然知道杂炣?”秦随星愣了下,随即抓抓后脑勺,嘀嘀咕咕地叹气,“早知道你喜欢吃,我就从禹州多带点回来。”
杂炣是禹州当地最出名的一种小吃。
听见秦随星的念叨,秦衍风这才确定。
果不其然,秦随星思维发散,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赶去禹州段家庄,心情顿时低落。当时他好不容易翻上墙头,见到了正在院子里舞剑的段问春。没看错的话,段问春腰间挂着一个墨黑色的香囊,那香囊花色淡金云纹,古朴端素,一看就知道并非女子装饰。
他想询问香囊是谁所赠,段问春看见他却十分生气,拿了扫帚将他哄下围墙,令他不许再来,否则以后连朋友都没得做。
秦随星唉声叹气。
少年人第一段感情无疾而终,他自顾自伤情了一会儿。见大哥还在旁边,他灵光一闪,提议道:“大哥,我听说嫂嫂在城郊开了一家酒楼和一间食肆,味道极好,我想去尝尝!”
这两家店风头正盛。
秦衍风在吃过宋七打包回来的糕点后,早就想去看看了,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这时秦随星主动提议,他正好顺坡下驴,欣然同意。
*
翠浓不知江娴这么大清早风风火火赶往酒楼所谓何事。
江娴显然没睡醒。
刚上马车就靠在翠浓身上,昏昏沉沉打瞌睡。等马车一路颠簸到了目的地,她立马来了精神。
酒楼还没营业,一个负责洒扫婆子正在清扫院中的落叶。
她见到面熟的江娴,忙颔首微笑。
江娴也礼貌地点点头。
她步入酒楼,十九娘正在用鸡毛掸子掸酒坛上的尘埃。江娴一边整理帷帽,一边吩咐,“十九娘,你让那个方鹞过来一下。”
“方鹞?”
十九娘立刻有了印象,“是昨天招来那个说话文绉绉的跑堂吗?”
“嗯,是他。”
十九娘不多问,将鸡毛掸子往柜台上一搁,去后院小二们居住的通铺传话。
过了半柱香时间,那方鹞才姗姗来迟。
看样子,他还细心的收拾打扮了一番。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竹绿色的腰带系得板正,用上了包精铁的犀比。在看清江娴的刹那,嘴角噙着一抹笑,彬彬有礼地上前一揖,“姑娘今日找我,所为何事?”
“昨日你好意提醒,我很感激。这会儿闲来无事,想与你说几句话。”
一阵晨风拂过,帷帽边缘被吹起了半片,刚好露出江娴精致的下巴轮廓和淡粉的樱唇。
方鹞心头一动。
他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极尽夤缘,“姑娘请讲,我一定洗耳恭听。”
江娴藏在帷帽下的脸淡淡一笑,“倒也不是什么严肃的事,我听你讲官话带有崇州那一带的口音,想问问你是否崇州人?”
方鹞没想到自己苦练官话,竟然还没甩掉原籍口音。
他不知江娴这句话什么意思,思忖片刻,说:“姑娘好耳力,我年少时的确在崇州居住。后来家道中落,才来京城投奔亲戚。”
江娴一听,这身世跟原书里的姘头对上了。
她稍微坐直了些,又说:“我女塾的夫子便是崇州人,故此听你说话倍感亲切。你谈吐间很有修养,想必是念过学的,为何会想到来酒楼里做小二呢?”
方鹞重重叹息,忍声道:“说来汗颜,我投奔的亲戚嫌贫爱富,两年不到,便将我一家人扫地出门……”
他目光看向远方,开始给江娴表演卖惨。
故事都是些老掉牙的剧情。
什么父母双亡穷困潦倒,他却仍不想放弃,想靠着科举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名落孙山,他不得不为了生存四处辗转。待攒够了银两,他会再次参加科考,永不放弃……
若别的无知少女,或许被他这一出“书生寒窗苦读厚积薄发一飞冲天”的励志故事感动。
但江娴读过《庶女为后》,知道这方鹞是个惯会花言巧语的小白脸而已。什么“种种原因”名落孙山,都是借口,他本质就是一个屡试不中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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