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八百两”,对方看在钱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还要完好无损的把她送回京城。
江娴权衡再三,确定对方不会杀她,悄悄松了口气。
她忍不住道:“此地远隔京城千里万里,于蓝桃她孤身一人,我担心……”
“你应该担心你自己。”秦衍风打断她的磨磨唧唧。
他目光扫了眼江娴血流不止的手臂,恨不得转身回去把李通再刺几剑,“伤了多少天了?袖子挽起来,我看看。”
江娴跟他不熟,腼腆地笑了笑,婉拒道:“没事的,李通给了我一瓶金疮药,我自己上药就好……”
“挽起来。”
秦衍风不喜欢将话重复两遍。
如今顶着面具,江娴不知他身份,他不必装疯卖傻,将自己执拗骄矜的本性展露无遗。
江娴呆坐在船舱,愣住没动。
秦衍风冷着脸,上前两步,抬手将染血的长剑往旁边的案几上“啪”的一拍!乌篷小舟都随之一晃。
江娴吓个哆嗦,赶忙挽起衣袖。
“李通要绑我,我又总忍不住咳嗽,动作一大,难免扯动伤口附近的皮肉……”
她声如蚊呐。
秦衍风提过渔灯,借着微黄的光线查看伤势。
纤细的胳膊又白又嫩,薄纱衣袖层层叠叠堆在手腕,让秦衍风脑子里突兀的想起句词来——嫩藕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可这美好,偏偏被一道五寸长的伤口狰狞的从手肘划到小臂,反反复复愈合的黑痂里,还在渗血。伤口上白色的粉末,光闻气味就知道是最差的金疮药。得亏现在天气不热,若在三伏天,她伤口化脓溃烂,总得废了。
秦衍风有些生气。
气她不爱惜自己,又气自己为什么要关心她,到头来,又把李通刘甯刀疤汉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你这手再不好好医治,得砍了。”秦衍风存心吓唬她。
江娴本来没觉得什么,听他语气严肃,顿时慌张,“那那那怎么办?”
不会吧!
被划了一刀就要截肢?封建社管的治疗手段这么狂野吗?
江娴平日在秦衍风面前,都是一副温柔体贴的知心姐姐模样。秦衍风披上伪装,头次见她这般惊恐,内心一阵好笑。
他从小舟的案几下拿出一个药箱,选了一些瓶瓶罐罐出来,“还好我这里有一位名医研制的秘药。一天换两次,很快就能愈合。”
江娴又问:“会留疤吗?”
“不会。”秦衍风以前也受过外伤,杜太医的秘制金疮药,根本不会留下任何瘢痕。
江娴彻底松了口气,一叠声儿的道谢:“谢谢,谢谢,义士,你真是好人。”
秦衍风抬眼,戏谑道:“这要额外收钱。”
“多少?”
“不多,二百两黄金,跟你的赏钱凑个整数。”
江娴:“……”
现在去官府告这个人勒索来得及吗?
她斜眼瞟旁边的利剑,刃泛寒光,殷红的鲜血将将凝固。
……算了,先苟住吧。
第九十六章 生气
秦衍风给江娴的伤口仔细上药,用纱布重新包扎。
小舟在江中缓缓破水而行,荡开一圈圈觳纹。夜色茫茫,悬挂在乌篷上的渔灯散发着温暖的橘光,两岸青山中偶尔传出几声猿啼。
船舱狭窄,江娴后背贴靠着船舷,五脏庙开始闹腾。
她拧开水壶,喝了几口水还是觉得饿。纠结了片刻,她瞄向立在舟头的黑衣男子,忸怩着问:“义士,你有东西吃吗?”
这艘小舟是宋七在云州临时租赁,秦衍风匆忙赶来,没有添置东西。一般情况下,船夫都会在船舱里留些食物,秦衍风道:“自己在案几下面找一找。”
“好的。”江娴依言照做。
案几下除了药箱,果然还有一个小食盒。江娴费力打开,里面只有一把糖炒栗子。
江娴左臂才包扎起来,使不上劲儿,剥栗子不太方便。她顾不得形象,直接上牙咬。结果板栗仁没吃下去,被壳子剌了嘴。
江娴捂着嘴角,疼的“嗞”了一声。
秦衍风听到响动,一回头就瞧见江娴背对着他,跟个仓鼠似的不知在啃什么。他弯腰走进船舱,江娴捏住一颗栗子,尴尬地解释,“这个不太好下嘴。”
秦衍风懂了。
他往旁边一坐,将食盒里的栗子全拢到自己面前。他人高腿长,船里又窄,江娴不得不把双膝收拢,给他腾点儿位置。
秦衍风拿了栗子就开始剥。
江娴视线自然而然落在他手上。
借着淡淡的灯光,她这才发现,男子的手很好看。指甲修剪干净,指节修长分明,顺着栗壳裂开的缝隙一划,指尖一碾,褐色的外壳便被除去,露出黄澄澄、嫩生生的果仁。
秦衍风将剥好栗子放在江娴面前。
江娴不敢吃。
她抬眼,小心翼翼地问:“……帮忙剥栗子不收钱吧?”
护送回京八百两,上药包扎二百两,江娴得把价格问清楚了,免得再挨宰。
秦衍风忍俊不禁。
“嗯,免费赠你的。”
毕竟她给他剥过不少糖炒栗子,这次就当还她了。
“那就好。”
江娴胃都饿痛了,她忙不迭捏起板栗扔嘴里,尝了一嘴绵软甜蜜,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秦衍风面具下的嘴角控制不住扬起。
他心情好,语气也变得愉快,“明早抵达云州,可以找一间客栈好好休整,让你吃顿好的。”末了,又补充一句,“不收钱。”
江娴乐开花,囫囵不清地道:“谢啦谢啦!”
江娴吃光栗子,又喝了一壶水,总算不怎么饿了。她迟疑着问:“我们从这里回京,大约需要多少天?”
秦衍风来时乘坐大船,顺江行驶日夜兼程,追上李通用了不过区区三天。但由于地势缘故,从滨州逆流而上至多抵达云州,此后便得乘马车走陆路,紧赶慢赶,也得大半个月。
“这么久啊?”江娴颦起秀眉。
她垂睫,开始忧虑道:“路程漫漫,于蓝桃她一个深闺女子该怎么办?义士,要不我多出一百两……一百两银子,你把于蓝桃一并捎上吧?”
秦衍风睚眦必报又记仇。
于蓝桃羞辱过他,被推下山大难不死,他心里已经很不高兴。再者,江娴之前与于蓝桃有矛盾,玉嫔听了教唆故意下绊子,这些事儿难道她都忘了?
秦衍风冷笑,“我若‘不’呢?”
“……哦。”
江娴不会强人所难。
秦衍风没想到她就这么妥协了,他不死心地问:“没记错的话,于蓝桃可不是个好东西。她之前在裕国公府给别人泼脏水,闹出了大笑话,京城人尽皆知,你为什么还要帮她?”
江娴没想到他消息怪灵通。
她低头看着袖口上的精细的鸟衔草绣花,“唔”了一声,柔声说:“人不是非黑即白。于蓝桃有些坏心眼,但她才十六七岁,有人好好教导的话不是无药可救。”江娴把抽丝的绣花轻轻抚平,“我相信,如果真心对别人好,别人一定也会对你好。”
秦衍风才不信这套,“有的人你对他再好,也不会报答恩情。”
“为什么非要回报?至少在帮助别人的那刻,你做了好人。”
秦衍风嗤之以鼻,“好人没有好报。”
江娴怔了怔。
随即,她朝秦衍风望去,轻轻地笑了起来,“万一我有呢?”
世上人那么多,万一她有好报也说不定。
舟内逼仄,渔灯煌煌,映着她清澈明亮的双瞳,眼波流转间,自有一种清丽脱俗的灵动。
秦衍风心跳漏掉半拍。
满腹巧辩卡在喉间,觉着周遭空气都变得黏稠。他绷紧了下颌,半晌,才嫌弃地憋出一句“天真”,拂袖离开。
江娴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说不过被气跑啦?
第九十七章 加钱
小舟在水流中摇曳。
后半夜,江娴晕船加劳累,靠在乌篷上睡着了。
秦衍风立在船头划桨,听见熟悉的咳嗽声,稍作犹豫,便脱了外衫,披在江娴身上。
她睡容柔和,纤长卷翘的睫毛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轻轻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只有在这个时候,秦衍风才会放肆地打量她。
明月照江,夜风徐徐。
想到她之前说的那番话,秦衍风心底升腾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凝视她的睡颜,喃喃自语,“如果你真的善良,上辈子……为何偏偏对我恶毒?”
到底是意难平。
秦衍风眼神冷硬起来,不再看她。
相比秦衍风的一夜未眠,江娴休息不错。次日天刚蒙蒙亮,小舟在云州渡口的泊岸。
二人下船后,秦衍风去农户家里买了一顶帷帽戴上。
他是有多见不得人?又戴面具又戴帽子,莫非以前敲诈勒索的人太多,怕被熟人拦着着喊退钱?
江娴不懂,也不敢问。
进了城镇,秦衍风给江娴买了两身干净成衣,又找了一家客栈让她沐浴更衣,饱餐一顿。江娴反复确定他不收钱以后,心中感激涕零。
秦衍风买下一辆马车,带上充足的干粮饮水,告诉江娴,他准备连夜赶路。
江娴没有异议,她也想快些回京。
嘉云郡主悬赏八百两黄金找她,一定急疯了。还有翠浓徐嬷嬷小毛团子……她也想他们。
车厢很宽敞,为了保持舒适,全都包了软垫,案几的暗格里还有各种蜜饯干果,角落里挂着香囊,一看就知道秦衍风花了大价钱。
待惯了逼仄的小船,换了大马车,江娴别提多高兴。
秦衍风坐在帘子前面驾车,江娴抱着蜜饯罐子,探出头问:“义士,这马车费用,是我报销吗?”
秦衍风随口说:“一千两黄金,你给么?”
江娴一脸“果然如此”。
就知道他狮子大开口,江娴赶紧道:“义士,我本人暂时没什么钱,但我开了一家酒楼,里面的菜都很好吃。九珍玉食你听说过没?你以后来吃饭,统统免单。”
在九珍玉食消费价格算很高了,但比起一千两黄金,江娴还是宁愿他选择“吃”。
秦衍风不置可否。
他不说话,江娴就一直搁那儿问,张口闭口的“义士义士”,听得耳朵疼。
秦衍风打断她,“别叫我义士。”
“……那阁下高姓大名?”
江娴是个有礼貌的女孩子,总不能朝他“喂”来“喂”去吧。
秦衍风随口答道:“宋七。”
宋七?
江娴莫名觉得这名熟悉,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她“噢”了一声,下意识自报家门,“我叫江娴。江山如画的江,娴于辞令的娴。”
哪知话音甫落,就听前边儿的男子传来嗤笑,“悬赏告示上写着‘叶荷萱’的名字呢少夫人。”
“少夫人”三个字秦衍风故意咬了重音。
江娴不小心说漏嘴了,面颊一红。
好在她脑筋转得快,强行挽尊,“这你就不懂了,我名叶荷萱,字‘江娴’,连起来就是叶、江、娴!”
语毕,江娴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秦衍风都懒得去拆穿她。
“字”大多是由德高望重的长辈或老师来取,取字也要讲究形意,名和字之间互有延伸涵义。像秦随星,字文照,取“文星高照,世道亨通”之意;而他字虞渊,有风消衍日渐落的意思。但凡读过书,都不会无缘无故取“江娴”这种前言不搭后语的字。
江娴以为糊弄过去了,沾沾自喜。
秦衍风余光瞥她,暗自好笑,“原来如此,谁文采斐然给你取了这么好的‘字’?”
“我爹。”江娴把叶溱拖出来背锅。
秦衍风阴阳怪气,“哦,原来是殿试前三甲的叶少监啊。”
江娴觉着他说话不对味儿,沉默了一下,绕开这个话题,“宋七,我发现你对京城的人和事一清二楚。”
于蓝桃如此,叶溱如此。
秦衍风轻快地挥了一下马鞭,挑眉问:“想知道为什么?”
“想。”
“加钱。三千两。”
“……算了,也不是很想知道。”
第九十八章 依赖
看得出来宋七很想回京领赏,他星夜兼程,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车厢宽敞舒适,江娴整日靠在软垫上吃吃睡睡,并不觉得遭罪。
手臂伤口已经愈合了,有时候会微微发痒,江娴忍不住会挠两下。
她上次隔着纱布挠被宋七瞧见,被严厉地斥了一顿,害得她现在只敢偷偷动手。
宋七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好像见过,又极其陌生,连这个普普通通的名字都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她特意轻轻撩开车帘,觑了眼前方赶车的男子。
他随意挽了个发髻,一身寻常黑衣,革带上悬着长剑,腰际劲瘦。人稳稳坐着,左手牵缰绳,右手握马鞭。风呼啸扬起他的衣摆,露出里面的一截灰色贴里,衬得人宽肩腿长。
这身形……和秦衍风很像。
江娴摇摇头,立刻在心里否定。
宋七肯定不是秦衍风。
她可是通读过《庶女为后》,秦衍风人设是个满腹经纶智多近妖的文人,对武艺一窍不通。
江娴正要放下帘子,却听驾车的人忽然问:“车里的东西够不够吃?”
江娴清点了一下食物,回复道:“有红糖饼、绿豆糕、芝麻圆儿……水也够。”
“既如此,我们明晚到郧县再落脚。”
江娴抬头望天,落日渐沉于山峦边缘。她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今晚还要继续赶路?”
秦衍风:“嗯。”
“你应该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吧……其实不必这么着急,身体健康最重要。”
秦衍风没接话。
附近没有机密署的信鸽,他联系不上杨五苏二等人。眼看收网的时间越来越近,用杜太医做为借口已经不适用。二皇子和七皇子两党之争,只会愈演愈烈。今天杨尚书参一本,明天赵侍郎递折子,再这样下去,显庆帝会忍无可忍。入了秋,没多久就会进入隆冬,京城周遭城郡会发生罕见的雪灾,桩桩件件都需要他回去未雨绸缪。加之刘甯心思多,秦衍风担心自己不在,刘桓那个草包又多生事端。
秦衍风沉默,江娴也就闭嘴了,不敢有异议。
天色渐暗。
按照路线,秦衍风驾驶马车拐入前往郧县的官道。令他没想到的是,路边的几棵粗壮枯树拦腰折断,横亘在官道上,挡住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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