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微小的绿苗整齐排列,如张着喙、焦急等待喂食的幼鸟。
孟时开着直播在地里面转悠, 给粉丝们看辣椒的成长状况。
为了方便观察, 他扩大了直播间的收录范围,反正这里附近都是农田, 也没有什么不能拍的。
她的三百亩地东北面是裕家的另一片地, 约有两百亩之大,另一处还有五百亩地,也是属于裕家的。走到辣椒地边缘的时候, 镜头难免囊括进了另一片地里的人,弹幕齐刷刷地提醒她去看某一处对话。
孟时不明所以, 但还是将镜头调转了过去。
另一片用来种粮食的裕家田地里,几个农妇趁管事不注意,凑在一起闲聊。
“听说四娘子近日生产了,是个男孩。”一名农妇道。
另两人惊讶:“四娘子也是招赘的吧?若生了男孩,二房的就不是独苗苗了呀!”
“是招赘不错,但没啦,生下来不到两天就没了。”起话题的妇人又道。
“又没了?我就说裕家怕是遭了什么邪,生下的男孩一个也活不了,只有那根独苗苗。”
几人应该给裕家当了很久佃户,不仅近年的事情,连裕姥姥年轻时的事都知道。
原来裕家不是生不出男孩,而是所有的男孩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
裕姥姥年轻的时候生下过三个,都没活过七日,裕大娘子和裕三娘子也都生过男孩,但也都夭折了,这次生男孩的裕四娘子又是这样,只有裕二娘子的那个娃活了下来。
就连上几辈的,也都是一根独苗苗单传,且清一色早逝。
一开始还能活到五十多,后来四十多,三十多,到裕老爷这里,他二十九岁就没了。
这事情蹊跷得很,几个农妇都说裕家是中邪了。她们说得煞有介事,类似的传言恐怕已经流传很久。
直播间里的粉丝们听了,也纷纷讨论起来。
“会不会是七日风?我听说古代很多小孩活不过七日,都是因为一种叫七日风的病。”
“那就是破伤风,古代人不懂,用锈了的刀去割脐带,所以才有很多婴儿活不过七天。”
“裕家死的都是男婴,总不能破伤风还挑性别吧。”
“看起来像传男不传女的基因病,而且一代比一代严重,女性后代是携带者,她们生下的男性后代则大概率会病发,所以才一生下来就夭折。”
“那二房运气还挺好的,竟然没有生病。”
“裕大娘子身体不好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
“大娘子的不是,她很明显就是气血亏,可能本身是早产儿或者生孩子的时候伤了身体吧。裕二娘子应该不仅仅是运气好的缘故。”
孟时附和了一声,她也是这么想的。
“时时也注意到了呀!”先前的粉丝兴奋道,“裕家那个孙少爷不像裕家人。”
直播间好多潜水的都被这条弹幕炸了出来,无数人同时刷屏,一串串字符飞快掠过。
有人表示不相信,那小少爷跟裕二娘子还有裕二娘子的夫君都有几分相像,怎么可能不是他们的孩子。
孟时却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睛?”
“眼睛?”
“时时什么意思?”
“我注意到了,他爹妈都是大眼睛,但他眼睛小,但这也可能是像其他人啊。”
“不对,大眼睛是显性基因,而且你们看裕姥姥和裕大娘子,大家的眼睛都挺大的,照理说这个小孩的眼睛也应该大。”
“那可能是隔代的隐性基因呢?总有小概率事件吧。”
“眼睛不同,还没有遗传到男丁们大概率会遗传的病?有一点巧哦。”
“那他跟裕二娘子还有她夫君都像要怎么解释?”
“很简单。”
那条弹幕只说了三个字,被之后紧随的发言瞬间淹没。
粉丝们被他吊起了胃口,不甘心地从飞快刷新的弹幕里寻找他的下一句发言。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陆续有人翻到了。
他的下一句是――
“有没有一种可能,裕二娘子不是前头的裕老爷亲生的,所以她身上没有携带裕家的致病基因。”
越来越多的人刷到。
复制黏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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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小学生出游手牵手排着队一般,同样的弹幕刷了满屏。
有一种可能,非亲生的那个不是小少爷,而是她的生母,原本应该携带致病基因,却幸运躲过一劫的裕二娘子。
仿佛知道了某种足以颠覆三观的惊天秘密,弹幕里不约而同发起了噤声的表情包。
“说不定用邪术的是二房,不然怎么就她能生儿子?”直播里的农妇道。
管事走近,几个农妇也不再闲聊,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孟时与直播间粉丝们面面相觑,他们这一番推测多少有些捕风捉影,但也不乏依据。可有一件事尚不明确,如果裕二娘子真的不是裕家血脉,她的生父是谁?
联想到裕姥姥对二房明显的偏爱,孟时以前只当是为了男丁,现在却又有了其他联想。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那个生父?
毕竟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裕姥姥应该是了解裕二娘子生父的身份的。
要命,有点好奇。
不过这等裕家的密辛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打探出来的。约莫春分的时候,一则系统提示跳出:【辣椒的生长进入了关键阶段,为了增强品质,请问是否对肥料进行升级?】
接下来有是和否两个选项,而当孟时将念头转向是的时候,系统又会跳出提示。
【肥料升级需要十五万点打赏值,请问是否继续?是/否】
孟时:“……”
她就知道系统没有那么好心。
“请问时时要激活肥料升级吗?升级后的肥料可以帮助辣椒长得更加饱满圆润哦,还有几率获得并蒂椒,增加产量呢!”尽职尽责的超级小七冒了出来,给孟时讲解肥料的好处。
孟时调出自己的打赏值界面,一组以一开头的五位数艰难挺立着。
“要不就别用了。”孟时喃喃。
“不行不行,请用!”直播间粉丝们嗅到了某种机会。
“时时不要放弃啊,产量什么的最重要了!”
“就是就是,产量高就可以卖更多钱了呢,打赏值什么的不是问题,没有什么小目标是一次大冒险完不成的,不行的话就两次!”
“三次四次也是可以的。”
“最好五次六次,干脆五十万粉丝人人都轮一次吧!”
“哈哈哈哈哈,时时要被榨干了。”
孟时直播间里的大冒险活动重新上线,这一回她运气就没那么好了,抽中了排名靠前的富婆粉丝,完成后对方给了她大约一万打赏值的奖励。
其实也很不错了,但上次的百万富婆给她印象太深,想再被包养一次。
但可能是裕大娘子接连来了两次,把富婆喂饱了,她的头像挂在排行榜前列,却很久没有再亮起过。
诚然如粉丝所说,一次大冒险不够就两次,两次不够就三次,干就完了。
第二次大冒险,抢麦模式抽中了排行榜排名第六的富婆小姐姐。
这是个考研党,属于最早一批的老粉丝,她一直把孟时直播间当成在线学习陪伴。
上麦后,小姐姐先是激动地向孟时表达了一番强烈爱意,然后提出了一个有点出人意料的大冒险――摆摊。
“我上岸了,但是有点怀念当初看着时时摆摊学习的感觉,能不能再复现一次呀,感谢时时。”
小姐姐说罢,连投了一百个打赏道具“日进斗金”,价值一万打赏值。
金光灿灿的“日进斗金”闪过,对于富婆小姐姐的请求,当然是安排。
孟时当下就让阮二蛋把曾经摆摊用的推车从柴房推了出来,并且清洗干净。
她看着阮二蛋忙碌,摇着玉柄的促织团扇,若有所思。
好久不摆摊了,这回该去哪里?
*
下午,正是西家镇街市最热闹的时候,画师古礼于摩肩擦踵的人群中穿过,有些失望。
他出身世家,却独爱画画,如今是宫中画庭的御用画师。
近日他总觉灵感枯萎,画什么都不趁手,干脆请了个长假,到处走走,半是散心半是采风。
他一路行来都很低调,毕竟作为知名的宫廷画师,他在民间的追随者还是颇多的。
西家镇真是个无趣的地方,无甚有趣的特色,也没有知名的美人美景,早知道他就应该走水路直接南下,何必还要到山阳道来绕一圈。
“快快快,要来不及了。”
“你别光催,走快点。”
“这位兄台让一让好吗,别挡路。”
古礼被人轻推了一把,有些踉跄,他愠怒地回头欲斥,却发现过往人群似乎都往路边的一个小摊集中了过去。
几个小娘子从他身边穿过:“孟娘子多久没来摆摊了呀,我想死她家的葱油饼了!”
葱油饼?
古礼提起了一丝兴趣,此物他在长安也有所耳闻,似是某种小吃。
既然闲着也是闲着,就且去凑个热闹吧。
第84章 瓜瓜瓜瓜瓜瓜瓜瓜
排队许久, 终于轮到了古礼。
“一个葱油饼,谢谢。”古礼摸出三文钱道。
“稍等,”答话的妇人最多不过二九, 一身干净的布衣,头发用木钗挽起,手匆忙摇了几下玉柄团扇,利落地接过钱, 将裹在油纸里的饼递给古礼,“您的饼,趁热吃。”
孟时好久不摆摊, 突然出摊还真有点不习惯。
她特意换了一套半旧的布衣, 穿得不算多厚,可炉火前的炎热却是很久未体会过, 不时就要将别在腰间的团扇抽出来, 扇几下。
她递出饼,等着下一个,却见面前的食客愣愣地盯着她的腰间。
“客官,这位客官, 您还有什么需要吗?”孟时提高了声音道。
古礼这才回神, 身后排队的人也已经不耐地催促了,他连忙道歉, 跑到了摊子旁的空台阶上。
大部分人买到饼便满足地走了, 他却跟店家借了个小马扎,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一边啃饼,一边瞧向孟时的腰间。
倒不是他无耻下流登徒子, 而是孟时腰间别着的那把团扇实在太打眼了。
且不说一个开摊卖饼的妇人为何用得起玉柄的团扇,就单论那扇面上的花样, 都足够古礼静静欣赏一整天了。
几道窄而长的绿草叶舒展,两朵黄蕊白花,一双蟋蟀嬉戏其中,充满了悠然野趣。
那扇面不是绣的,而是直接在上作的画。
这就更难得了。
要知道,若是绣,那找来名家图样依样画葫芦便可,而如果直接画,那构图、色彩的运用、笔触,乃至对画布材质的把握、意境的展现,样样都考验执笔之人的功底。
以古礼宫廷画师的眼光,此扇的作者笔力深厚,于画一道绝非朝夕之功,定然是刻苦练过,仔细揣摩过,方才得此功力。
如此大家所画的扇面,这妇人竟然拿来摆摊卖食物的时候给自己扇风?
真乃暴遣天物!
暴遣天物啊!
古礼默默啃完了一块葱油饼,不舍得离开,又排队买了一张,坐下继续吃。
孟时摆摊了两个时辰,她一直开着直播,也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坐在一旁台阶上吃葱油饼,时不时就扫她几眼,眼神中还含着某种怨念的怪人。
顾迟秋有他的认字班要忙碌,所以她今天出来只叫了阮二蛋。
她警惕地又瞥了眼那个怪人,低声跟阮二蛋说了几句,两人迅速收摊,决定能走就走,尽量不发生不必要的冲突。
可是摊子收到一半,那怪人换掉椅子,拍拍吃完饼的手,径直向孟时走了过来。
“这位娘子,在下可否请叫一个问题?”古礼拱手,礼貌道。
孟时谨慎地收回擦摊车桌面的手,警惕地看向他:“收摊了,客官要买饼的话没有了,实在不好意思。”
古礼摆手:“我非是要买饼。”
“那就更不好意思了,小摊只卖饼,没有旁的。”孟时道,给阮二蛋打了个眼色。
阮二蛋早就挪了位置,走到那人身侧,只要他胆敢发难,自己就能抢先将人打晕。
对于身侧的威胁,古礼全然不知,眼睛又定在了孟时腰间的团扇上,心里大叹暴遣天物,丝毫没有注意到孟时脸上越发不悦的神情。
孟时加快收拾的速度,把所有东西都收进了摊车内里:“小阮,准备走了。”
“娘子,请留步。”古礼急急拦住。
孟时不悦:“这位兄台,我姓孟。”
称呼女性某娘子没有问题,但直接称娘子就有点冒犯了,孟时也不喜欢顾迟秋以外的人这样叫她。
“孟娘子。”古礼拱手。
“兄台,我跟我徒弟得走了,您如果无事,可否不要拦着我家摊车?我夫君还在家等我回去。”孟时特意咬中了夫君二字,希望这个怪人能知难而退。
不料,对方更激动了。
“孟娘子已然婚配?敢问您夫君尊姓大名?”古礼道。
一个已经婚配的妇人,她手里的团扇若是某人亲笔所画,多半是她的夫君,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家夫人拿着别的男人亲笔所画之物。
这位孟娘子的夫君定然是位书画大家,名字想必也曾为他所闻。
不知是哪位?
没想到在这样的穷乡僻壤还能见到不出世的名家,实在是他古某之大幸啊!
“我夫君姓名与你何干?”孟时指挥阮二蛋拉车出发。
“诶诶,孟娘子留步,”古礼被摊车擦到,一个踉跄有些狼狈,却还是执着地追了上去,“姓氏就好,姓氏就好,敢问您夫君尊姓?”
只要有个姓氏,他就能推测出是哪位名家了。
“与你无关。”孟时冷声道。
哪里来的怪人,竟然当街就问她老公的名字,简直有毛病。
“你不许再跟着我,再跟我就报官了!”孟时指着他道。
“啊,这……”古礼顿住,“孟娘子,我没有恶意,您别报官,我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孟时头也不回地让阮二蛋速速拉车,走远了。
“诶……”古礼追了两步,可想起对方报官的威胁,又不敢追了。
这可怎么办?
那柄团扇上的两只蟋蟀如此栩栩如生,触须抖动的频率似乎都要冲破画面而来,偏偏整个扇面上连半个印章落款都没有,他根本无从推断作画之人。
孟时和阮二蛋拉着摊车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古礼难过地在路边坐下,要不明天再去找找摊子吧,他明天一定要问到促织图作者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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