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儿整日上蹿下跳的,倒真是没觉出天气多冷来,不过,乔书都如此说了,她也应得干脆,只是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
乔书见状,不由失笑,扬声道:“去罢、去罢,不会抛下你先走的。”
“谢夫人!”春儿利落地应了声,一溜烟地就跑没了。
……
乔书在马车上等得也无聊,索性下来透透气,只是这一下马车,却正撞到了回来的李重六。
瞧见他这浑身浸湿的模样,乔书眉头一锁,急道:“怎么不撑着伞?”
李重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回府便会碰到乔书,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是愣愣地摇了摇头,回道:“只是小雨,不妨事的……劳夫人挂心了。”他不敢对上乔书的眼睛,害怕从中再度看到那带着疏离的温柔,只是低垂下头,余光却瞥见一旁停在那里的马车。
初见的记忆蓦然涌出,李重六脸上的涩意也愈发明显,从夏至秋,这数月的美梦终于到了要醒来的时节了。
乔书听他这语气有些不对,但也没有细究,连忙赶着他去换衣裳。这会儿虽然不说是严寒,但天气也有些冷了,李重六这一身衣服也不知湿了多久,冷风吹着,说不好要染上风寒的。
李重六抿了抿唇,也没有多推拒,只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乔书的接触,态度又重新回到了开始那般恭敬。
乔书心中陡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去拉他的动作也顿住一瞬,两人一时僵在了那里。
可巧春儿换了衣裳走了过来,看着僵持的两人,不由奇道:“夫人、李大哥?……你们在这里站着做什么?”
第23章 消失
李大哥?
乔书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顺着春儿的视线落到了李重六身上,这才意识到她叫的是何人。
她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认出李重六前,他还是府里的马车夫……
她倏又想起先前春儿提过“李大哥的娘亲晕倒”的事儿,脸上不由染上些疑惑。
――梁靖寻的母亲不是威远侯夫人吗?这会儿怎么又有了一个娘亲?
“令慈……”乔书一时不知该如何发问,只斟酌着先问候道,“身上可大好了?”
丝丝缕缕的疼痛纠结在心间,李重六哑声答道:“孙大夫圣手,家母已无大碍,谢夫人挂心了。”
说完,未待乔书再问,就以换衣裳为由,匆匆地告罪去了。
乔书想要叫住他,但瞧见他一身湿乎乎的衣裳,倒也止了这个意思。有什么事儿,等换了衣裳再说罢,免得染病。
*
李重六匆匆地赶回来自己在马厩旁的那间小屋。意外地,竟有人在里头、或蹲或坐地喝酒划拳,他一进门,一屋子酒气扑面而来,李重六不由皱了皱眉。
听见门口的响动,众人有些不耐的回头,不过看见过来的是李重六,倒是神情都缓了下来。
“六子哥,你怎么过来了?”一个满脸胡茬的青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虽然叫着“哥”,但是单看外表,他可比李重六年岁大多了。
这人走路虽是不稳,但速度却不慢,不过一会儿又晃到了李重六跟前,勾住他的脖子道:“哥,你看、看看啊,你的东西,我一个都没动。”他这一开口,又是一股浓重的酒气。
李重六环视四周,问:“你现在住这儿?”
柱子点头,又往马厩那块儿指了指,满脸兴奋道:“你的那些宝贝……嗝、马,都是我照、照顾着呢。”
李重六脸上一时有些复杂,他先前还以为自己能回到以前……当一个马车夫,趁着她出行之际,隔着纱帘帐子看着她,可现在看来……就连这些都是奢望。
他手指抽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对这个结果也没多大的的意外:夫人仁慈,不追究他的冒犯之举已是大幸,难不成还要把他留在府中,日日看着碍眼吗?
他勉强冲柱子笑了笑,“我拿了衣裳便走。”
柱子有些发愣,他直觉着李重六现在不大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得他生气了――六子哥想得事情总和他们不大一样……
他怔怔地瞧着李重六拿了一套衣裳,往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他不知怎么,就生出些别离的感触来,忍不住扬声叫了一句,“六子哥!”
听了这一句喊,李重六站住了脚,脸上带了点疑惑回头瞧他。
看出来李重六询问之意,柱子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呆了一晌,举起酒碗,“……等你回来,咱们还一块喝酒啊。”
李重六愣了愣,这小子的直觉还真是……要是在战场上……
脑中不知怎么划过这么个想法,他摇了摇头,觉得这想法简直来得莫名。
他微微扯了一下唇,示意自己听到了,却没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回应来,而是回了头,重又举步走了。
*
东厢房,是李重六前些日子假充这梁府的男主人时住的地方。
按说,夫人既已经明白了他的身份,他早就没有过去的道理,但……他也闹不明白,自己为何又回到了这儿。
屋内,李重六三下两下就换下了自个的湿衣裳。然后将自己先前穿走的那套锦衣原原本本的放到了柜中。
他环顾四周,这里虽是不是主院正屋,但陈设装饰却也处处精致,就连角落里那些个黑漆漆没甚雕花的箱笼,也定然是什么名贵木料……可这里的布置越精美、装饰越华贵,也越提醒着他自己同这里格格不入的事实。
他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着实没有什么好带走的,这里的东西如同那个人一样,都是他踮起脚来也够不着的。
手搭在门上,却无论如何也没有一推的力气,李重六在门边站了一晌,最终,颓然退回去。视线在房内逡巡了一圈,最终落在窗前的书案上。
铺纸研墨、提笔落字……
字字遒劲、铁画银钩。
光是这一手字,已是堪称不凡。
可就像以前每一次一样,李重六从未深究自己这些技艺的来处。况且他此刻心绪烦乱,着实没有多想的力气。
秋风吹拂,沿着屋檐滴落的水珠斜斜地打在了窗框上,溅起零星的水滴,散落到纸张上,在上侧洇出了一星透明的印痕。
嗒……
似乎有一颗更大的水滴,滴落在了信尾。
*
【任务失败】
乔书:……
她还等着李重六换完了衣裳来找她呢。
【乔乔,你别激动!!!】乔书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26倒是先急了。
乔书知道自己这一世的身子太差,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她也向来诸事看开,少有太剧烈的情绪波动,但这回……
“我没事。”她轻声安抚了26一句,就要去找李重六。转个眼的功夫,怎么就任务失败了。
但接连两次莫名地任务失败,到底让乔书有些暴躁,她站起身的动作一急,只觉得眼前的东西一阵重影。
乔书:……糟!
她这想法刚刚在脑中现出,整个人就没了意识。
“夫人!”
只要在乔书身边伺候过的人都经历过这她突然晕倒的情况,但这种事总是没有习惯的说法,屋子里当即又乱成一团。
乔书的昏迷总是梁府里的大事,众人忙乱之余,早就无心注意到李重六的动向。
*
三日后。
梁靖豫方到扬州城的梁家祖宅听说了嫂嫂陷入昏迷的消息,他心下一叹,他嫂嫂原先虽是身体弱些,但自小调养着,平日里也是与常人无异。
可……这些年,嫂嫂为了寻他的兄长,四处奔波,突然昏迷都变成了常事。他有时候都忍不住想:嫂嫂这般折腾自己,是不是为了早些去见他的兄长?
梁靖豫不敢、也不愿再深想下去,他按下了心中的闷疼,照例问了桂枝几句,却没有立刻得到回答。
作为侯府幺子,梁靖豫不像他兄长那般自小就被威远侯拎着敲打,反倒是在母亲身边呆得久些,心思自然也比他的父兄要细腻许多,瞧见桂枝这表情,一个不妙的猜想涌上心头,“带我去见你家夫人!”
梁靖豫少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桂枝被他喝得一蒙,竟真的直接将人带到了乔书的床前。
见桂枝领着一个锦衣青年直接进了夫人卧房,春儿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桂枝姐姐?”
桂枝这才恍然意识自己这般做法多有不妥,她本不是乔书身边的大丫鬟,但乔书这次来扬州本没打算久呆,带的人也不多,她竟成了里头最有资历的了,这几日乔书一直不醒,脉象也乱得紧,她虽面上一副冷静的模样,但心里早就慌得没有主意了。
这会儿梁靖豫过来,桂枝仿佛找到主心骨一般,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哪里想得了这么多。
可她这会儿缓过神来,也不能将人赶出去,只得硬着头皮向春儿解释道:“这位是侯府的二少爷。”
春儿毕竟年少,听她这么说,也只当是一家人没什么忌讳的,恭敬地向梁靖豫见了礼。
不过梁靖豫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小丫鬟们的心思,此刻,他全副心神都被床上那道纤细的身影扯了过去。
梁靖豫知道自己嫂嫂身子不好,但平日里见着她,总是装扮齐整、脸上也施着薄薄的一层脂粉,看上去气色尚可。
可此刻她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面颊上丝毫血色也无,在一旁的乌发映衬下,更显苍白,就算是梁靖豫不通医术,也明白乔书此刻的情形不妙。
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颤抖地抚上了她的面颊。身后传来一阵吸气的声音,梁靖豫骤然清醒、慌忙收回手去。
这是他的嫂嫂……
牙关紧咬,他在心中第无数次地跟自己强调道,艰难地将自己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夫人!”“夫人醒了?!”
小丫头们突然惊呼出声,梁靖豫抬头,对上乔书缓缓聚焦的双眸,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清澈,仿佛将他一脸狼狈都收入了眼底。
梁靖豫仓促别开眼,那人有些嘶哑的嗓音却钻入耳中,“豫儿?”
一睁眼就看见小叔子,乔书有些意外,但想起先前威远侯府的来信,她又有些恍然,“你过来了啊。”
这么感叹了一句,乔书语气中不由带上了些遗憾。若是梁靖豫能早些过来,或许李重六能明白自己的身份也说不准。
梁靖豫觉得她这语气奇怪得紧,正欲发问,便听乔书又道:“见过你大哥了吗?”
梁靖豫嘴唇哆嗦了一下,骤然想起自己过来扬州的缘由。
八年……实在是太久了,没有人以为他大哥还活着,除了他的长嫂……
扬州祖宅和乔书先后送来了两封信,候府的人拼拼凑凑,便猜到乔书应当是把什么人认作他的大哥了。
梁靖豫看着她这苍白虚弱、仿佛下一瞬就会倒下的脸色,嘴巴张张合合,却怎么也说不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腹稿。
――他怕……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打碎了对方盼了整整八年的希望……
“我……正、准备去见……”最终,他语气艰涩地说了这么一句。
梁靖豫本是一时犹豫,但从桂枝口中得到乔书病况之后,他却庆幸自己当时是那般说辞。
最后的这段时日里,想来她也是愿意同“兄长”一同度过的。
“那个人现在在哪?”梁靖豫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感情说出这话的,他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几乎生出一阵窒息之感来。
可那个被他的长嫂错认的人,却如人间蒸发一般――
内院没有,梁府没有,就连他出身的李家村、都只留下了一座空屋……
第24章 番外
最近京中出了一桩逸闻,这些年在对阵突厥战场上屡立奇功、官拜三品的李将军竟是威远侯府家那个早逝的长子。这桩巧事,好一段时间都是京中诸多闲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这位方才认祖归宗的李将军的心情可不似人们想的那般高兴,他甚至都未在京中久呆,在确认身份后便匆匆赶往扬州。
扬州城一如既往的繁华,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梁靖寻在离城门几十丈远的地方就勒住了缰绳,仰起头来,望着眼前熟悉的城门。
五年前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李重六、不……梁靖寻一时竟怯于再进一步。
“李……大哥?”耳边传来一句不确定的疑问,梁靖寻闻声回头,入目的是一个豆蔻之年的少女。
看着那依稀熟悉的五官,梁靖寻一时有些恍惚,“……春儿?”
春儿一乐,欢快地应了声,笑道:“李大哥,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我自个儿看错了,你那会儿怎么走得那般急?要不是我爹娘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走了呢……”
小姑娘虽是年岁长了,说话方式还是如以往那般,叽叽喳喳没有个停的时候,就算梁靖寻只是偶尔地应了一两声,她一个人也说得热热闹闹的。
春儿一面说着,一面带着他进了城门,然后……踏上了那条熟悉的道路。
五年的时间,说起来很长,足够一个懵懂女童长成窈窕少女,但这条路却没有丝毫改变,梁靖寻恍惚间生出了一种错觉:只要他走到尽头,便能看见那道朝思暮想的纤弱身影。
往昔的记忆缓缓浮现,脸上紧绷的表情也渐渐松缓了下来……可错觉终归是错觉,那点恍惚到了梁府门前便戛然而止……
“李大哥?”瞥见身旁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春儿有些不解地偏了偏头。
待看到梁靖寻脸上有些木愣的表情后,她倏又恍然。她毕竟不再是小孩子了,对当年的事情隐约有些猜测,看见梁靖寻这般模样,她竟生出了些果然如此的感受。
春儿沉默了一阵儿,又开口道:“……你要去见见夫人吗?”
看见梁靖寻点头,春儿又领着他往城外走去……路上竟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那是一座合葬的坟茔,骁骑将军梁靖寻同他夫人的合葬。
梁靖寻半月前方才认的亲,京城虽然已经传遍了,但扬州这边的人应当还未接到消息,这墓碑自然是没来得及改的。
他盯着那墓碑上镌着的名字,静默了一阵儿,缓缓伸出手去,颤抖的手指触上了冰凉的石碑,那点凉意顺着指尖手臂,缓缓地漫到心底。
春儿有些受不了这沉重的气氛,哑声道了一句,“府里还有事,我先回去。”说完,便红着眼眶转身跑了。
梁靖寻对周遭的动静恍若未闻,他一字一划地描过了那冰冷的碑文,然后缓缓地倾过身去,将头靠在了那石碑上,然后慢慢地阖上了眼皮。
那人的身形容貌,他早已在梦中刻画过无数次,堪堪闭上眼,脑中便跃然现出一道倩影来。
……可也只是闭上眼罢了。
太阳升到正中间,又渐渐西斜,一人一碑的影子紧紧纠缠、恍若一体。
春儿午间过来瞧了一趟,看着梁靖寻这般姿态,到底不忍心打断,只是放了些吃食和水过来,低声道:“李大哥,我把吃的放这儿了,你若是饿了,便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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