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弦也跟着叹息一声,面色郁郁。
这时,说话的人才想起伊弦如今也是有了家室软肋之人,与他们并无不同,面上便更加亲近了不少。
众人不由纷纷邀请伊弦的夫人与他们府中亲眷多多来往。
伊弦垂眸,掩去眸中幽光,再开口时,脸上已是忧愁色:“我家夫人性胆怯,不善交际,前不久正要出门,便被那阐教恶徒冲撞,心伤许久。”
“竟有此事?!”
伊弦摇了摇头,捏着茶杯的手都用力到颤抖:“此番也是幸而有府中管家机警,才出手迅疾,制服了那恶徒,但官臣家中尚且如此,寻常百姓女子便更是……唉。”
其中有一人心思急转,惊呼道:“可是那土行孙?!”
伊弦不答,表情隐忍。
“是了!定然是那贼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那贼子有遁地之能,简直防不胜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伊弦又开口:“说起来,那土行孙有遁地之术,万一哪日偷听到我等密谋……”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这遁地之术,若是用不好,怕是会闷死在地下也说不准呐……”
“可那阐教仙人若有掐算之能,又当如何?”
“此等恶徒,西岐的百姓一人一捧土埋下去,那姜尚还能罪责西岐百姓不成?”
“此法可行!我等需再细细商议一番……”
伊弦垂下的眼睫遮去眸中笑意,再不做言语。
……
灵镜外,商音看着这些人被伊弦三言两语就挑拨得定下了土行孙的“死法”,沉默许久,眼中满是震撼。
多宝道人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尊者,是否要将那土行孙的尸体……”
商音神情恍惚,愣愣回答:“放着给郎君吧。”
有什么漏洞,让伊弦自己看着补算了。
她实在不懂凡人。
明明面上口中对仙人敬仰畏惧,背地里在触及到自己利益时,竟也能轻而易举生出弑仙的想法,甚至短时间内便能抓住修者行事的顾忌。
这些凡人,怎么能这么胆怯的同时,又这般地……胆大包天?
但有些事大抵是怎么都想不通的,毕竟立场不同。
两人的注意力于是再度回到灵镜上,就看见伊弦出了那处宅邸,又进了一处酒肆。
商音轻嘶一声:“膳食还是多备些滋补之物,他这一天下来也挺忙碌。”
多宝:“……是。”
……
酒肆内,伊弦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一人过来,坐在了伊弦后方座位。
伊弦抬杯饮酒:“西伯侯与长公子将归西岐,派些人去截杀,下死手,但别真的杀了。”
“报酬自去取便是。”
他身后的那人抬起倒扣的酒杯,将其中的一小截绢布拿出收入怀中,而后倒了一杯酒,抬手喝下,无声离开。
酒肆的老板是个面容普通的汉子,他与伊弦似是旧相识,待到伊弦事毕后,他走过来坐在伊弦对面,不解问他:“你究竟是想要相助西岐,还是心归朝歌?”
“这些都太过无趣。”伊弦幽幽而笑,“我啊,自幼便不喜这片天。”伊弦的确是回答了,但他的话,酒肆老板不懂,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自幼聪颖,且异于常人。
不论做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伊弦总隐隐有种感觉。
就好像上天与他有所关联,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出上天的喜怒。
寻常人若生来得此有感上天的异能,定然心中狂喜,事事顺应天意,以求一帆风顺,但伊弦偏偏生来反骨。
“天不快活,我便舒服。”
他相助哪一方,得看天命在何。
天命在商,那便反了朝歌玩一遭。
天若护西岐,那他伊弦便不介意做个身在西岐,忠君爱国的朝歌之臣。
“对了,”伊弦忽然放下手中酒杯,问面色困惑的酒肆主人,“你可知,城外哪里的桃花开得更艳些?”
年轻郎君面上的冷然不驯之色突然淡去,浮现出羞赧之色,好似只要想起佳人,眼中便忍不住满溢出温情脉脉。
“我家夫人昨夜受惊,若是能看到盛开的桃花,想来心情许会好些。”
……
暮色笼罩,采花归来的郎君站在府邸门口,拢了拢怀中的花枝,眼角眉梢都是欣然期待。
花下归来,带月敲门。①
第67章 晋江独家发表
“夫人这般看着我,可是我有哪里不妥吗?”
伊弦实在是被商音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最终选择停下手上的动作,坐到商音身边,握住商音的双手柔声询问。
商音动了动身体,靠在伊弦肩头,闷声道:“心口疼。”
伊弦的表情立刻变了,连忙攥了商音的手腕过来,结果在手指刚搭上去的一瞬间,意识到什么,抬眸看向妻子。
商音与他对视,眼底是盈盈笑意。
“郎君还擅医?”
如今的人间界,凡人生病多数靠祈祷与巫祝赐福,但在漫长的岁月中,凡人们已经逐渐学会用一些手段帮助病者痊愈。
这一类人,被称作巫医。
是一个小贵族怎么都不应该接触到的知识。
伊弦在脑中飞快过了一遍今日之事,确定在府中并没有表现出异样,但早晨时并无异常的商音却在晚间忽然如此……
“原是如此。”伊弦缓缓而笑,“我早应有所猜测,夫人不仅是仙人,在手段上……还远胜那些阐教仙人。”
伊弦敢如此行事,便是自幼试探过无数次,确定这些与凡人不同的仙人虽然能掐算得知一些事,却在他身上行不通。
伊弦甚至故意引起过姜子牙的注意,观察姜子牙掐算推演,却发现就连那些阐教仙人非常推崇的姜子牙都无法算透他后,才开始逐渐行事明显。
“夫人知道了多少?”伊弦的手指揉捏着商音皓白的手腕,笑声中带着几分叹息,但更多的竟是兴味。
伊弦虽然是位年轻的郎君,看外表甚至有些清瘦,但商音再清楚不过这具身躯衣裳遮掩下的力量。
实在不像是个文臣,倒像是武将。
“还好。”商音用脸颊蹭了蹭伊弦的肩头,动作懒洋洋的,“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看了郎君一整日罢了。”
“若非此番,我还不曾知晓,郎君每日出门在外,竟是如此忙碌。”
商音发间还簪着伊弦归家时带来的桃花,娇艳欲滴,此时因为商音的动作掉下几片花瓣来,恰好覆在两人交握的手指间。
伊弦闻言,这次是真正幽幽叹了口气。
这种两边摇摆的事,他自然不会频繁见面,最近杂事颇多,二公子初初掌权,总想着与西岐大臣多沟通一二,又兼之朝歌那边有信传回,这才挤到了同一天。
偏偏就是今日,便被夫人看到了。
真是可惜。
伊弦抬手,合着那朵桃花花瓣,执起商音的手,在那微凉的手指间轻轻落下一吻。
“夫人既然动手击杀土行孙,想必定然不是站在西岐这一边了。”
商音温柔的眸光自手间转到伊弦脸上。
两双都含着情意的眸子里,却满是清醒。
蓦地,商音轻笑出声来。
伊弦半点不为所动,还是那样温情脉脉地注视她,似乎商音下一句说什么,他都愿意为夫人达成。
这样的气氛,简直让商音梦回已经许久不曾回味到的,那种被算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是啊,我为殷商仙者,郎君如今知道了,”商音自伊弦手中缓缓抽出手指,轻轻搭在伊弦胸口,“想要如何呢?”
“夫人怎能如此相问?莫不是忘记了……”伊弦的脸上流露出神伤,“早在今日出门前,我便决定要‘弃暗投明’,为商王鞠躬尽瘁了。”
商音被伊弦演的眼皮直跳,险些绷不住表情,一掌拍下去,送这厮继续转世。
商音推开人前人后家里家外好几张面孔的家伙,背靠在榻边的引枕上:“你便是这样次次与天意对抗,祂不愿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
凑过来的伊弦愣了一下:“什……”
商音冷不丁抬手拍在伊弦胸|前,灵力震荡之下,两人的耳边同时响起一声古朴沉闷的钟声。
商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混沌钟被你收去了?”
伊弦蹙着眉静静坐在那,保持着方才靠近商音的姿势,表情挣扎而复杂。
过去好半晌,正当商音猜测是不是力道不够,准备再来一次时,腰间忽紧,被一股力道揽到了身前人怀中,稳稳坐定。
这人抬眸看她,眼中满是揶揄笑意。
是鸿钧。
“想来是我算错。”鸿钧的吻落在商音耳侧,轻轻厮磨,“还以为阿音沉迷美人乡,想不起来寻我。”
的确沉迷过美人乡的商音眼神飘忽了一瞬,但她什么样子鸿钧心里知道得很是清楚,于是理直气壮道:“我从前就说过啊,纵然我看过许多美人,鸿钧圣人永远是最美的那一株~”
“哦?”鸿钧的吻缓缓向上,温热的呼吸掠过商音的耳侧,让商音喉间干涩,不禁直起身子,“看来这一次,截教弟子当在阿音处得了不少好东西。”
商音:“……”
她板着脸,抬手就把鸿钧的脸推开了。
“我就知道,这种馊主意,怎么会是通天那种老实性格想出来的!”
亏她还骂了通天好几句!
鸿钧见商音一脸肉疼无比的表情,当即抱着商音朗笑出声。
商音朝着鸿钧翻了个白眼。
但鸿钧紧接着手指轻点商音眉心,叹道:“动手了?”
商音颇有些无所谓,点头。
“疼吗?”他问。
商音顿了顿,含糊回答:“还行。”
鸿钧没劝什么,只是转而说:“毁道之痛的确牵魂动魄,但我如今大半元神并不在紫霄宫,感觉不到什么。”
商音瞥了他一眼。
反正紫霄宫里的鸿钧再如何狼狈,在封神量劫这个关头,她也很难前去紫霄宫,随他怎么说都行。
“再让我动手我也懒得做,脏。”
鸿钧笑应了一声“嗯”。
古朴的金色混沌钟自衣襟间跌落,商音抬手勾在指间,轻敲了一声。
没有任何声响。
混沌钟并无钟舌,非灵力触动而不响。
商音是真没想到混沌钟能这样用:“你怎么想到的?用混沌钟的时空法则来避开鸿蒙意识转世……还挺妙。”
主要是这样法宝在太一手里时,大多时候用作无人能破的防御之用,导致就连曾经见过时空魔神手中混沌钟的商音,一时间都忘了这法宝的真正用途。
显然,鸿钧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晰且正确:“我转世之后,想必会行事偏激且……处处树敌。人间界如今修者不少,死太快不易沾染因果,总要在身上留些保命的东西。”
商音:“……”
她还能说什么?
想想伊弦在西岐干的事,和那句“天不痛快,他就舒服”的话,如果没有混沌钟护着,商音还真怀疑伊弦活不到现在。
鸿钧:“不过,既然会转世到西岐,想必祂已经注意到我了。”
“嗯哼,杀你之心坚定。”商音由衷感叹,“其实封神之战也不一定就要打,把你往西岐一放,一窝蜂的修者上赶着来杀你。”
“这些日子多宝处理了不少,感觉封神榜日后定然不缺有些修为的阐教门人了。”
鸿钧不难想象鸿蒙意识察觉他转世做人之后的震怒,却只是不慌不忙道:“那便要拜托夫人,多多护我了。”
“不护。”商音果断拒绝,“你太能惹麻烦了。”
鸿钧却是看着商音,嗓音轻缓而温柔:“伊弦这般的性格面容,夫人难道不喜欢?”
鸿钧眸光诚挚,唇角含笑,眼神有种看穿某人好色本质的透彻。
商音一时语塞。
她、她当然喜欢啊。
要不是因为喜欢,她早跑了。
要不是因为一时被色所迷,哪里会留在西岐体验凡人生活?
伊弦其实和鸿钧长相有六七分相似,但因为年纪尚浅,没有鸿钧那种历尽千帆的平静和万事掌控的气场,反而带着青年郎的热烈与直接。
最主要的是,鸿钧总是不长嘴,但伊弦却是有问必答,商音这段时间总是将曾经的一些事换着方法讲出来,从伊弦嘴里挖出不少有趣东西。
被看破的某人恼羞成怒,正要说什么,就听到窗外晴空一道霹雳声落下。
商音瞥了眼窗外。
来得还真快。
鸿钧却是抬手托着商音的下巴,舔舐□□着商音的唇|瓣,不给商音多问的机会,再睁眼时,那眸光已然转变成了伊弦。
商音手中的混沌钟也回到了伊弦体内。
完全没来得及问计划的商音:“。”
可恶!
伊弦若有所思地看着怀中满面无语的夫人,缓缓道:“看来今日,乃是我与夫人赤诚相见的日子。”
商音就着两人的姿势低头吻上伊弦,将方才被咬的红痕还了回去:“赤诚相见?唔……也不是不行。”
尾音像是小钩子一般往青年郎心里钻,惹得才开荤的伊弦从耳朵尖红到衣衫里。
商音轻轻挑眉。
拿捏不了老谋深算的鸿钧,但拿捏一个纯情伊弦还是绰绰有余。
“我、我不是说这个……”
伊弦有些慌张地挪开视线,又因为身体的反应,连忙将怀中的商音转而妥善放在了榻上。
“我的意思是,眼下西伯侯即将返回西岐,长公子伯邑考也安然无恙,姜尚一直有立周之心,必定会说服西伯侯就此反商立周。如果夫人想让我相助商王,我便要尽早打算才是——唔!”
伊弦整个人被商音压在床榻间,温香软玉,馨香在怀,唇也被堵着,根本说不出半个字来。
商音捏捏伊弦的脸,趴在他胸口,笑吟吟道:“没事,你继续说。”
伊弦被弄得没办法,冷静了许久才平复下来,但声音仍旧显得闷闷的:“朝歌兵强马壮,粮食盈余,若是寻常交战必不会输,但两派神仙变数过大,不好算计。”
商音又亲亲伊弦的手指奖励他:“嗯,然后呢?”
伊弦:“……再就是天意在何处,若是天意在西岐,到时候,恐怕会有更加厉害的仙人降临西岐,镇守西周国运。”
商音想了想,在这点上比较自信:“只要你别和我对着干,再多神仙降临西岐也不是问题。”
“他们打不过我。”
也八成不敢动手。
哪怕是圣人也是惜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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