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词目光移到女生脸上,她梨涡很浅,笑起来莫名令人感觉舒服,像一株盛开的白色洋桔梗,清透干净。
人走后,施渺将发夹揣进小包包里,害怕它再掉了。
沈纤纤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望着男生离开的背影,陡然出声:“渺渺,你和周以词关系熟吗?”
施渺偏脸去看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
“他对你蛮不一样的。”沈纤纤收回视线,殷红的唇弯着,眸光灵动,抛出一个让她防不胜防的问题:“你喜欢他么?”
施渺心跳猛地一滞,强压着慌乱,抿了抿唇,说:“我——”
“噗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啦!喜欢一个人是非常耗精力的事,而你一看就是满脑子都装着学习的乖乖女。”
“......”
施渺笑了笑,没说话。
当晚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小心翼翼推开门,却见屋内灯火通明。
张青莲坐在客厅唯一的单人沙发上,脸色不太好,听到声响立即起身,“渺渺,你先回自己房间去。”
施渺疑惑,走了几步,越过她的肩看清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男人年纪估摸着四五十岁,眼尾皱纹明显,记忆中儒雅周正的相貌如今增了两分俗气和精明,渐渐与施渺脑海深处的父亲重合。
施岭华上前,笑得温和,试图跟好久未见的女儿打个招呼。
“渺——”
“嘭!”
门猝然被用力反锁,动静震得整间屋子都颤了一下。
那天接近凌晨,大门开了又关,施渺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把扯了耳塞,听着窗外呼呼作响的风,直至后半夜才慢慢入睡。
-
九月中旬。
刚下过雨的天空宛如被洗净了一般,澄澈清爽,阳光铺满大地,处处洋溢着鲜活的生命力。
梧江中学绿化极好,花草数不胜数,因此不少同学会悄悄去偷摘,导致教室里一股花香味。
施渺对花粉有点过敏,猛一吸入,不由打了个喷嚏,于是默默拿出口罩戴上。
今日学校的广播发生了问题,大课间不用到运动场做早操。
施渺习惯写摘抄,刚一动笔,便听后门有人高声叫她。
“施渺,施渺在吗?!”
“有个女生找你!”
施渺眺目望去,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笑盈盈地靠着门边。她迈脚的同时在脑袋搜刮关于女生的记忆,但以失败告终。
她站到女生对面,还未开口,一封粉蓝色的信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女生的声音带着青春期的懵懂和羞涩,“学姐,你能帮我把它交给周以词吗?”
“哦,对了。这是我爸爸特意从澳门捎回来的香水,送学姐了。”她另一只手提着个精美的小袋子。
施渺没接,看了一眼女生,她胸前别了一枚红白校徽,上边写着:
高一二十二班,殷晓。
此刻女生的眼睛闪着亮光,表情略带紧张,紧紧盯着施渺,“学姐,拜托了。”
她继续补充道:“你和学长是同桌,关系肯定比别人好点,你就递到他手里就行了,不管他看不看,好么。”
施渺内心无奈叹了口气,没正面答应,也没直接拒绝,收了那封信便进教室了。
自从开学分班后她跟周以词成为同桌,来找她的人逐渐增多,无非是让她帮忙递情书礼物,或是打听一些消息。
有种平静生活被打乱节奏的感觉,使她莫名地心生烦躁。
距离上课仅剩半分钟,周以词才踏着铃声跨入教室,身旁跟着叽叽喳喳讲话的许柯。
两人身上都出了汗,热得不行。一到座位,许柯便将窗户推开,随便卷了本书扇扇风,“真他妈累,下次不约李既冬打球了,本来快赢了结果说走就走!”
施渺微低着头,鼻间萦绕了一股淡淡的冷冽清香。余光中,周以词靠着椅背,线条凌厉的手臂抬起,喉结上下滚动,一口气灌了大半瓶水。
跟许柯的满头大汗不同,他校服依旧干干爽爽,脖子处的纽扣被他解了两颗,露出冷白漂亮的锁骨,一根黑色细绳自后颈埋入衣领之下。
他的嗓音懒洋洋的,尾音极轻,提醒许柯:“老李看你呢。”
许柯乍地回头,正好与李钟德森然的目光撞上,顿时赶紧坐下来,悄悄往后面比了个大拇指。
九班分走的人屈指可数,留在原班大约有三分之二。
沈纤纤如她所说,去了文科班,教室在另一栋教学楼。许柯和叶凌坐在施渺的前排,他们仿佛触碰了怼人机制,这俩一天不吵浑身难受。
这节课评讲昨天的家庭作业,李钟德提前打了预防针,要抽几个人上台写答题步骤。
施渺翻了翻一旁的书本,没看见,于是伸手进书包找,忽地,她指腹挨到尖刺的一角,触感像纸。
是刚刚那个女生拜托她帮忙转交的情书。
施渺心一横,把它拿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搁到周以词桌上,但没控制好力道,薄薄的信封如羽毛一样掠过他的手,转了几圈坠落在地。
怎么瞧都像故意甩下去的。
她没作出反应,老李洪亮的声音已然穿透耳膜,“施渺,你就写第三题吧。”
施渺错愕不及,动作间添了几分慌乱。
“给。”
倏地,身侧响起道低低的气音。
周以词把他的作业本递来,恰巧是第三道题的步骤。
施渺抿抿唇,小声说了句谢谢。
等她抄完回到座位时,一眼瞟见了他手上的东西。周以词抬眸看了她一下,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那神情,似是意外。
施渺:“......”
她暗自下定决心,再也不帮人做好事了。
下课铃声一响,施渺放下笔,想向周以词解释情书不是她的,可一转头,人早已趴桌上了,背对着她的后脑勺仿佛写了四个字——生人勿近。
周四的课堪称大型脑力比赛,数学课结束接着物理化学,这天硬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老师中途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地走了,叫同学们自觉上自习。
许柯第一个坐不住,离放学二十分钟的时候便偷偷溜了。
紧接着,教室空了三分之一的人,尤其是后面几排。
施渺做题做累了,按着肩仰起头动了动,这才发现班里少了大半人,她蓦地想到什么,偏头去看,猝然撞见一张清疏冷淡的脸。
她一愣,周以词闭着双眼,似乎睡着了。
他皮肤很白,因此眼下的淡青色十分明显。每个五官线条宛若被造物主细心雕刻,一分不多一分不差。
此时,窗外的天暗了些许,云层下沉。
雨点顺着窗缝飘入,施渺的手不受控制,慢慢挡在周以词头顶,替他遮了一些雨。
忽然,他睁开眼,视线紧紧锁着她。
“你在做什么?”
第11章
视野所及,天空如同被浸上了灰白的颜料,细雨翩飞,一阵冷风扑面而来。
施渺猝不及防闯入男生漆黑的眸中,视线避无可避地相触,她的心脏‘嘭’地撞了一下,手指停顿,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大脑急速转动,她缓而收回手,面色极力保持平静,若无其事道:“下雨了,我关个窗。”
这理由漏洞满满,施渺自己都不信,更别说周以词。
可他没说什么,只轻点了点头,将玻璃窗关上,隔绝了洒向两人的风雨。
下课铃声悠悠传来,大家早已收拾好了东西,待信号一响,便蜂拥而出。
一眨眼,教室就剩下了寥寥几人。
施渺把数学作业装进书包,正要拉拉链时,突然眼角瞥见一抹粉色,那是早上她替人给周以词的情书。
异于往常的无视,它被周以词放在了桌洞里,倒像一个特殊的例外。
施渺怔了一会儿,手突然传来微微刺痛,她一低头,指尖的一小块肉不知什么时候卡进了拉链中,皮肤迅速泛起了红。
她回过神,这才惊觉身旁的人还未离开。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仿佛砸在施渺耳畔,溅起水花。
“带伞了吗?”
她听见周以词略显懒倦的声音,裹着点细碎沙哑,如一片羽毛在她心尖轻轻刮了一下。
“嗯。”施渺应了声。
“我没带。”他又说。
施渺半垂眼睫,不懂他的意思,但仍试探着出声:“那...要不要一起?”
“可以。”
话落,周以词利落地将书包甩上肩,弯腰随手拿了只笔,站在一边等她。
施渺无意识加快速度,起身,“走吧。”
两人到楼道拐角处时,施渺一眼看见楼下撑伞跑向雨中的学生,脑袋彷如重新运作的机器,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东西了。
她蓦地顿住脚,在周以词投来目光之前便慌慌忙忙开口道:“我有东西忘拿了,先回去一下。”
周以词闻言颔首,“我等你。”
施渺小跑到教室,喘着气推了推门,幸好门没锁。
她抓上桌洞内的伞,跨步往门外走,刚一出去,迎面碰上一个手持足球的男生,他眸光一亮,叫了声她的名字。
“施渺,下雨了,你有伞么,没有的话我送你。”
施渺盯着他看了会儿,渐渐把他和某个名字重合,随后摇摇头,客气道:“谢谢,不用了。”
林屿自然也注意到她手中的伞,摸了摸鼻子,笑着说:“那好吧。”
在施渺即将同他擦肩而过时,他忽地偏头,“对了,我想请教你一道数学题行吗?”
施渺愕然,毕竟跟他算不上熟,她表情一时之间有些僵滞,问:“现在?”
“当然——不是。”
林屿拖着调子,来了个大喘气,看她一脸情绪复杂,心情莫名其妙地变好,笑意收敛,不逗她了,“下次吧,再见。”
施渺:“......”
这么一耽误,时间过去了好几分钟。
施渺赶至原位,发现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脚步逐渐慢下来,停在避雨的台阶上,望向缥缈雨幕,想等雨小一些。
没多久,余光瞥见一抹高瘦身影。
紧接着,十分熟悉的声音响起:“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施渺呆愣了一秒,“你不是走了么。”
“谁说的。”
施渺哑口无言,她猜的。
“那封情书......”
她听到这话的前半句,刷地转头,恰好与他对视。周以词微低着头,长睫半掩,眼底情绪不明,“是别人的?”
施渺下意识点头,‘嗯’了声。
“哦。”
周以词挪开视线,没看她,过了会儿,淡淡启唇:“你倒是怪好心的。”
沉默。
施渺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大抵觉得她在多管闲事。
或许是埋藏于心底的反骨因子冒头,施渺紧抿着嘴,面无表情,而后张口:“没办法,周同学太受欢迎了,拒绝了一个还有下一个,不如帮人做件好事。”
话音一落,两人都有些愣。
施渺在出声的那一刻便开始后悔,但开弓没有回头路。
“你生气了?”周以词静默了几秒,忽然道。
“没有。”
她没有生气的资格。
“抱歉。”
周以词稍显无措,他的本意并非惹她生气,“我不是——”
“雨变小了。”
施渺瞬地开口,截断他的话,“我们走吧。”
一阵掺杂着湿气的风拂过,施渺冷静不少,越发认为她刚才像是被鬼附身,如今想立马回家。
地面很多水坑,施渺踩中了几个,鞋子浸水,冷意顺着脚底渗透四肢。
可她毫无知觉,麻木地前行,半边身体都略微僵硬。
男生身上那股淡淡的柠檬清香异常浓烈,除此之外,似乎还混入了柏树和雪松的味道,尾调拖着微弱的木质感缓慢扫过,平添一份暖意。
他的气息过于迫人,施渺不由自主地朝旁边挪了一点,没注意路况,眼见将要踩进更大的水坑,一只手横空拽了下她的手腕,避免了一场可预见的狼狈。
“看路。”
周以词松手,提醒道。
施渺点点头,手却在角落里悄悄动了动。皮肤仿佛仍存留着他手指的一丝凉意,挥之不去。
猝然,身边的人停住了脚。
施渺正要抬头,周以词的声音便传至耳畔,清晰了然。
“你先回家吧。”
语毕,他就迈入雨中。
隔着雨幕,她见周以词上了一辆黑色的车,车牌号首位是亮闪闪的两个字——京A。
过了一会儿,车子启动,无声驶离她的视野。
都说儿子随父亲,周以词不以为然,他没周致这么道貌岸然。
车厢的气氛凝滞得彻底,父子各自较量,暗流掩于风平浪静之下,最后竟分不出高低。
“有事?”
周以词年轻气盛,稳不过心思如海的精明商人。
“来看看你。”
周致的口吻像是对一只叛逆不听话的小猫小狗,使周以词顿时心生厌恶,他皱着眉,不耐烦道:“看完了吗,我很好。”
他倏地侧头,弯唇讽刺般地笑了下,“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好。”
周致没有说话,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继而说:“刚刚那个小姑娘,是你同学?”
话题突兀转了个十万八千里,周以词咬咬牙,齿间毫不客气地蹦出几个字——
“关你什么事。”
随即闭上眼,一副不愿交流的样子。
-
施渺回到家,姥姥已做好饭在等她。
“快洗手来吃饭。”
施渺进了卫生间,洗完手看了会儿镜子中的自己,用冲了冷水的手拍拍脸,散掉那点余热。
饭桌上,张青莲有意无意瞟了施渺几次,欲言又止。
“姥姥,您有什么事要说吗?”施渺无法忽视,索性直接问道。
张青莲犹豫了一小会儿,把筷子放下,慢吞吞地开了口:“渺渺啊,你想不想去跟你爸爸一起生活,他在京都——”
“什么意思?”
施渺第一次主动打断姥姥的话,脸色顿变,是不高兴的迹象。
“施岭华提的?”她语气冷淡,一看姥姥的反应,瞬间肯定了她的猜测。
施渺缓了口气,转而问张青莲:“姥姥,你想我走吗?”
“不是...哎...”老人张张嘴,“我...”
“那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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