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剩下的几幅画间来回穿梭,最后视线蓦然落在一处,可那画架好高,岁岁够不着,只能求助一旁站着的婢子,礼貌道:“姐姐,能不能帮我将这副画拿下来。”
一炷香毕,众人手上皆已拿了一幅画。
岁岁和李沐儿站在最后头,就见得那东侧的隔扇门被推开,走出几个人来。
其中两个岁岁认得,一个是她在唐府见过的小先生,而另一个是她去看曾外祖母时见过的小哥哥。
果然,小哥哥也来了。
岁岁想同他招手,喊他一声,但周遭人好多,她不好意思喊。
正当岁岁犹豫之际,就见小哥哥往她这边看过来,冲她眨了眨眼。
岁岁笑起来。
看来,小哥哥也看见她了。
剩下的一人,岁岁不认识,就见他走到最前头,一幅幅去看那些人拿的画,笑着说了什么。
那些人一个个面露失落,直到轮到唐家哥哥,他突然停了下来,人群中响起惊叹声,说什么“选中了”。
很快,那位站在唐家哥哥身侧的苏茵姐姐亦流露出得意之色,惊叹声又响。
两人得到的礼物,皆是沈澄珍藏的画笔。
岁岁听见身侧的李姐姐嘟囔起来,“还真是沈先生真迹,这唐思懿居然没骗我……”
如今三幅里已然被寻出了两幅,剩下的几人提着心又满怀期许,希望自己是那好运的最后一人。
可就这般一个个被否,众人眼看着沈澄停在了李沐儿和岁岁面前。
李沐儿手上的是一幅水墨山水画,而岁岁的则是一幅春日紫藤图。
凡是对沈澄有几分了解的,都知这位沈先生擅山水和人物,却极少,甚至几乎不曾画过花鸟图。
哪幅是真,已然呼之欲出。
连李沐儿自己都难以置信,她莫不是误打误撞,拿了幅真的。
众人眼见沈澄在岁岁跟前停下,弯下腰,笑着问她:“你为何会挑选这幅画?”
岁岁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实话实话道:“这幅画好看。”
沈澄凝视着这画,此画构图简单,是春日墙头如瀑般垂落的紫藤花。
岁岁顿了顿,突然又道:“你看,这里还有一个人呢。”
闻得此言,沈澄精神陡然一怔,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颤,“在哪儿?”
岁岁指了指画中一处,“这儿?”
众人一时都凑过来瞧,仔细看了半晌,方才发现那墙顶绚烂的紫藤花间隐隐露出的拿着团扇的手。
那手白皙纤长,一看便是女子的手。
紫藤展在画前,女子隐在其后,纵然看不见面容,却似乎能听见少女琳琅悦耳的笑声。
此画,甚妙矣。
众人原还以为沈澄不过随口一问,可见得此刻,沈澄眸中似有泪光闪动,不由得怀疑起来。
唐允晔已然站在了沈澄身侧,低声问道:“先生,可需换一幅画?”
“不必了。”沈澄矮下身,与岁岁对视道,“你叫什么名字,这画便赠予你了。”
这孩子挑了这画,或不过只是一个巧合,可她却能从画中看出他隐藏的心思,想来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缘分了。
“我叫林意斓。”岁岁可愿意同旁人说自己的名字了,眼下又有那么多人在,她又忍不住,笑着重复了一遍,“我叫林意斓。”
唐允晔悄声道:“老师,这便是先头,学生同你提过的那个孩子。”
沈澄微微有些诧异,“原来你便是安南侯的女儿。”
唐允晔将准备好的锦盒递过去,凡是选中的,都会得一支画笔。
可沈澄却是未接,只摇头,“我有旁的礼物送给这个孩子。”
他凝视着岁岁,眸光愈发温柔起来,少顷,他神色认真地问道。
“林意斓,你愿意,做我的弟子吗?”
此言一出,楼中登时一片哗然,谁人不知,沈澄向来不轻易收徒,可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开口,想收这么小的孩子为弟子。
“弟子?”岁岁歪了歪脑袋,片刻后,说出令众人瞠目结舌的话,“你……很厉害吗?”
李沐儿忙解释:“岁岁,这可是沈先生!”
沈先生是谁?
岁岁依然一团雾水。
看着岁岁眼中的茫然,沈澄忍俊不禁,当即笑起来,“我……还算不错吧,你可愿意让我做你的师父?”
见岁岁久久没有反应,李沐儿急得直推她,“岁岁,快答应呀,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岁岁抿着小嘴,依然一副苦恼的样子,她抬首,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小哥哥亦无声地用口型对她道“快答应”。
岁岁想了许久,终是昂着脑袋定定看着沈澄道:“我……我不能答应。”
这话令楼内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只替岁岁遗憾,孩子到底还小,不知自己错过的是多难能可贵的机会。
沈澄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拒绝的一天,他正欲开口询问缘由,就见眼前的小姑娘又道。
“你得,先问过我娘……”
第48章 相见
看着岁岁无比认真地说出这话, 沈澄不由得朗声而笑。
“你说的不错,倒是我冒昧了, 该是先去见过你的父母亲,询问他们的意思才对。”沈澄蹲下来,“那你娘何时有空,我好登门拜访。”
岁岁想了想,奶声奶气道:“现在就可以去,阿娘就在屋里呢。”
沈澄柔声问:“那你带我去可好?”
“嗯。”岁岁点点头,当即牵起沈澄的手, 便往外头而去。
待两人出了楼, 楼内众人方才反应过来。
沈先生这是要收新徒了,旁人登门求师他都不应,没想到这回竟是纡尊降贵亲自前去拜访。
一直守在岁岁身侧的红莲见得这情形,颇有些手足无措,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看样子她家姑娘是真的要带沈先生去见夫人。
为防穆兮窈届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失了礼数,红莲忙快步先回了院儿,将此事尽数通禀给自家夫人。
那厢, 沈澄由岁岁领着,一路入了她们被安排在行宫的居所, 在堂屋落座后, 有婢子上前奉了茶,恭恭敬敬道:“沈大人稍等片刻,我家夫人很快便出来。”
沈澄颔首, 喝了小半盏茶,就听得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 他放下茶盏,抬首看去,却若如遭雷击般定在原地。
来人一袭烟紫衣裙,青丝高盘成髻,唇间含笑,举手投足温雅端庄。
不仅是沈澄,穆兮窈在见得来客的一瞬亦愣了神,但她反应快,福了福身道:“原来您便是沈澄沈大人,今日岁岁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大人海涵。”
岁岁也拉了拉沈澄的衣裳,“你瞧,这便是我娘。”
听得这话,沈澄方才如梦初醒,他艰难地扯出一丝笑,起身回礼,但一时也在纠结究竟该喊眼前女子什么,迟疑半晌,到底还是道:“夫人多虑了,今日沈某冒昧前来,未提前告知夫人,当是该赔罪才是,希望夫人莫怪。”
“大人严重了。”穆兮窈看向岁岁,“不知大人可还记得,我与大人先前有过一面之缘,当时大人还帮了我。”
看着这张与故人有六七分肖似的面容,沈澄一下便记起来了,“原那日在画铺遇见的是夫人,确是一种缘分。”
沈澄微微挺直背脊,正色道:“沈某今日来,就是为了岁岁之事,岁岁在作画上天资聪颖,是不可多得之才,沈某意欲收岁岁为徒,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穆兮窈闻言犹豫了一下,按理如此大事,她当是得同林铎商量过才是,可眼前这位沈澄沈大人,那可是当朝丹青圣手,他能主动来此与她谈论岁岁之事,已是难得,若她瞻前顾后,就怕错失了这个机会。
她稍一思索,忙道:“大人愿收岁岁为徒,是岁岁几世修来的福气,我和侯爷自是万分愿意。”
见她答应,沈澄又道:“那便挑一个良辰吉日,到时寻一处完成拜师礼,岁岁就是我正式收的第二个弟子了。”
穆兮窈颔首,谈罢岁岁之事,她复请沈澄落座,自己则坐在了对侧。
沈澄端起茶盏,却终究没有品茗的心思,只时不时用余光去瞅坐在对面的女子。
少顷,他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不知夫人的母亲是何闺名,哪里人士?”
眼见穆兮窈秀眉微蹙,沈澄也知蓦然询问此事多少显得唐突,想了想,又解释道:“夫人莫怪,沈某只觉夫人生得很像我一个多年未见的故人,便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已经是穆兮窈第二次听见旁人说她生得很像一个人,莫不又是那唐家失踪多年的姑娘唐月疏。
可这话穆兮窈不好问,且看这位沈大人态度诚挚,并不像是欺骗她的样子,笑答:“我母亲名为云嬿,听闻是闫州人士,大人可认得?”
云嬿……
沈澄暗暗苦笑了一下,也是,怎可能是她呢。
若她还活着,缘何不回岑南或是京城,这几十年来都杳无音讯。
沈澄复又看了穆兮窈一眼,方才她自后头走出来时,他甚至一度以为是他日思夜想之人,终于走出他的画纸,活生生站在了他的面前。
可生得这般像,真的只是巧合吗……
沈澄攥了攥掩在袖中的手。
虽已问询求证过,也知可能性渺茫,可他到底还是不能就此甘心。
*
行宫西南,山间小溪前。
林铮坐在溪畔大石上,因着昨夜宿醉,仍有些头疼欲裂。
他抬眼望去,就见不远处,程焕正蹲在溪边洗手。
想起昨夜,林铮不由得扁了扁嘴,酒水一杯杯下了肚,他醉得可是快,可对面程焕那小子,始终只是双唇贴着酒盏轻抿着,始终不见他续上一杯。
他这酒倒是喝得尽兴,只不过今早险些起不来,耽误了狩猎一事。
也直到今早,他才骤然回过味来,昨夜这小子以什么听说他酒量不济刻意来激他,分明是想将他早早灌醉,自个儿好脱身。
当真是着了他的道了!
林铮起身走到程焕身后,冷着脸正想从背后给这小子来上一脚,泄泄他的怒气,谁曾想对方好像察觉到什么,骤然转身看来。
下一刻,就听“扑通”提声,程焕一个身子不稳,就这般跌进溪水中去。
林铮傻了眼,看向自己才抬了一半的脚,再看看落水的程焕,登时大笑道:“你小子,遭报应了吧,教你昨晚灌我酒。”
他在岸上幸灾乐祸地看着,然很快,便察觉到不对,原应游上岸冷冷横他一眼的人,此刻却是在水中挣扎,嘴里还喊着“救命”。
林铮皱了皱眉,“喂,别装了,老子可不会再上你的当。”
以程焕这般身手,他可不信他不会水,他见过的掖州军中那些人,个顶个都是凫水的好手,掖州夏日热得没边儿,实在受不住时,他都是同那些士卒脱得赤条条的,就往军营旁的河里跳。
然须臾,眼见水中的程焕挣扎的劲儿愈弱,似乎快要沉了底,林铮这才慌了神。
见鬼了,还真是个旱鸭子。
林铮也顾不上脱衣,飞快地跳下水去,伸手将已然沉了大半的程焕一把捞了起来。
似乎是一种求生的本能,程焕几乎是手脚并用整个人缠在了林铮身上。
“你小子,快勒死我了,放心,有我在,你还死不了。”林铮一手抱紧怀中人,两人身子相贴的一刻,他却不由得怔了怔,看惯了那些大男人的高身量粗膀子,倏然触及这般纤细的身子,盈盈一握的腰肢,他竟是有些恍惚。
但这恍惚只是一瞬,毕竟救人要紧,他赶忙游动起来将人拖到岸上。
甫一上了岸,程焕跪坐在地,不住地喘着,似是心有余悸。
林铮蹙着眉头,绞了绞因着湿水而格外沉重的衣裳,偶一抬眼,便见素来性子冷冽刚强的程焕此刻衣衫尽透,束起的头发也变得有些歪歪斜斜,他面色略为苍白,头上的水顺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沿着下颌不住地滴落,可看着他稍红的眼眶,林铮一时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溪水还是泪水。
认识这大半年来,林铮还是头一遭看到程焕这般脆弱的模样。
按理这时候,他应当开始无情地嘲笑他,怎的落个水跟个姑娘似的,矫情成这样。
可他却是盯着他被湿透的衣衫裹出的瘦削肩膀,那若细柳般的腰肢,及湿漉漉却格外娇嫩白皙的面容,喉结微滚,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他垂首往下瞥了一眼,脑中“哄”地一下,旋即惊慌失措地转过身去。
他疯了吗!
纵然程焕再像个女人,他都只是个男人。
他林铮即便再饥渴,怎么能对一个男人起反应呢!
想起程焕先头说过的话,林铮疯狂在心下摇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堂堂八尺男儿,在那方面正常得紧,绝不会有什么断袖之癖!
是夜,行宫一处。
林琬自盆中绞了帕子,替躺在床榻上的杨从槐敷酸疼不已的肩背。
或是这帕子太烫了些,杨从槐倒吸了口气,登时恼火地转过身,将林琬重重一推。
林琬不设防,就这般跌倒在地,手臂磕在一旁的圆凳上,疼得她直蹙眉。
小梅忙上前,心疼地扶起自家姑娘。
杨从槐厌嫌地看着林琬,“你看看你,连伺候人都不会,还会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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