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或许还能有个更直白的问法。
“路老板怎么证明……那个大客户不是你呢?”
……
枯叶影在第十五分钟的时候落了。
孟词微眨了眨眼,看着它摇摇飘下枝头,坠入窗框下面的黑影中。
早该落的。
她这期间一直盯着它解闷,就见那片枯叶伶仃晃动,仅凭叶头细枝勾在树梢,颤颤巍巍的,像蚕丝接悬在她心尖。
等得人心慌。
要落就痛快落,要挂在树上就稳稳挂着,虽然结局一好一坏,但总比在这风雨中飘摇,欲落不落的样子来得爽快、干利。
了去睡前一桩心愿,孟词微翻了个身,找了一个舒服的睡姿。
多管闲事就多管闲事吧,孟词微闭了眼,酝酿着睡意。
明天醒来,一定要找个机会,把没问出口的那些问题都问了。
情况特殊,心安为上。
-
雨终于停了,在后半夜。
路老板抬眼看窗外:他住的这间屋子窗户开向后院,正正好好能见院中全貌。
角落里,那盏挂灯或许因着老旧,又淋了雨,如今失了序,扑闪两下。
那点微弱的光在夜色中倒是挺显眼,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外加一层玻璃,还能映在他面上,折叠出明暗交织的阴影。
沉默着移开视线,路老板低头,拉高了外套拉链到顶,转身,开门走出。
没了雨声奏鸣,室内安静得过分。他刻意压着脚步,没发出半点声响。
轻推开相临着的那扇门,直通向后院。
秋雨下一场冷一分。
凌晨空气里浓重的水汽都似接了冰,被风卷着扑面而来,带着寒意。
水泥地上积了不少雨水,眼下正顺着一高一低的地势向左侧墙根流去,顺着围墙开的小口向外排着。
一路踏着水渍,路老板径直走向那盏挂灯下方。
地窖口被地门封着,上面挂一串婴儿手臂粗的锁链。
他弯腰,伸手扯晃着那道紧扣的锁,动作间,锁链碰撞轻响,但无半点松动。
看来没人动过,孟小姐那时应该没进后院……
路老板直起身,没多在意地甩去手上沾着的雨水。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转身,目测一下身旁围墙的高度。路老板向后撤步,一个借力,单手撑着墙头翻过。
整个过程只消两三秒,落地时稳稳踏着围墙外泥地,没发出半点声音。
后院围墙外面是近乎垂直的山坡,路老板贴着墙根走,借围墙挡下的阴影一路行至前门。
从门前山道上山是最快的路。
他打算上山,最好在日出之前赶回来。
路过主楼那侧时,他抬头看去,楼上开向前院的窗户都已经熄了灯,只留侧面楼道声控灯还在忽闪着。
灯下没人。
这个时间,旅客基本都已经睡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避免走前院比较好。
脚下路变得宽敞,接近旅店门前时,路老板猝然停下来,凝神去听……
好像,还有人没睡。
——有细微声响,从院子里传出。
还未来得及向后撤步。
老化的金属合页发出吱呀一声。
门开了。
“路老板?”女人半边身子挡在门前,笑着看他站定的阴影处,“这是……跟我玩假寐呢?”
“这么晚了?要去哪啊?不如带我一起,嗯?”
……
头疼。
路老板没有半分被抓包的窘迫,他面色不改,信步从墙角阴影走出,在她身前几步停下。
“槐山豪居”那点红色亮光照进两人之间的空隙。
他盯着不知何时下楼的孟词微,语气淡然:“怎么没去睡觉?”
“睡不着,有件事情想确定一下,”孟词微直直望向他眼底,“路老板怎么没去睡?”
“想确定什么事?”
“你先回答我。”
“……睡不着,出来散步。”
话一说出口,两人都有些沉默:鬼信,散步不走前院,偏偏从墙角绕出来。
孟词微笑笑,面上接受这个理由。
她走近一步,纤细的侧身挡住那点光晕,两人之间暗下来:“老刘失踪,和你有关吗?当时,你在哪?”
路老板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出一个安全距离:“为什么想问这个?”
“想知道路老板是好人还是坏人。”
“重要吗?”
孟词微点头,语气认真:“重要。”
她为了这件事,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都没睡着。
又一次被窗外隐隐的声响惊起,她起身查看,只发现是风吹叶动。
小院外面就是山地,种不少槐树,槐山也就因此得名。
槐树叶子在晚风带动下,摩擦,翻响,簌簌落下。
夜晚,槐树影像招展着四肢的精怪,手拉着手,骨节扭曲着织成一张漏风的大网,重重困住这家旅店。
孟词微贴着玻璃向院中看,依旧安静,四下无人。
等等。
远处,围墙外圈。她揉揉眼,重新朝那处看去。
一道黑影贴着墙根缓缓移动,身形高挑修长……有点眼熟。
-
思绪回正,孟词微看着眼前的男人,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老刘失踪和你有关吗?”
路老板垂着眼不作声,似是在思考怎么回答。
她静静等着。
半晌,方听他开口:“没有关系。”
“我是接到了他失踪的消息才赶过来的。”
“消息是从谁那里知道的?”
“审犯人呢?”路老板轻笑,“他从山下商户那里订了货,货送到人却不见了。手机也打不通,商户就把电话就打到我这来了。”
说话间,他神色自若,姿态也放松许多,抱臂斜倚着围墙,随意又懒散,仿佛真的将这当作一次闲聊。
孟词微接着追问:“为什么会打到你这里来,你是安县本地人?和山下商户很熟吗?你……”
伸出手,食指在她唇前虚挡,路老板封停了她未结束的话。
“只能再回答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确定要接着这样问吗?”
一秒,两秒,三秒。
两人沉默着对视。
路老板收回手。
孟词微调整呼吸,接着开口:“那好,我换个问题。”
“……路老板单身吗?”
“……”
气氛比之方才更加沉闷。
“孟小姐,”良久,路老板才找回自己声音,“我想你应该清楚,我们今晚才刚认识。”
“很晚了,不用浪费时间在这里互相套话。我知道,你心中对我保持怀疑,这很正常,”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我说的,句句属实。”
孟词微没有应声,静等他的下文。
“这里,你今天见过的人,没见过的人,你都要保持警惕,包括我,”路老板越过她,伸手去推她身侧的门,“就聊到这吧,这次是真的要去睡了。”
孟词微侧身让步。
两人擦肩。
“我相信你。”孟词微叫住他。
路老板转头,晚风又起。
她顺在耳边的发丝被风微微带起,气流在两人身边盘旋,有几根头发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肩侧。
孟词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笑道:“希望路老板最好不要让我失望。”
“……孟小姐,有句劝告,”路老板抬手,将她发丝挽回耳边,顺势凑近了,低声说道,“往后这段时间应该会比较危险。”
“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6章 破晓
这次回房是由路老板送上来的。
凌晨时分,其他客人大概率都已经熟睡,一路上来,路过的房间都寂静无声地暗着灯。
怕打扰到客人,两人放轻脚步,默默无言。
路老板只停在三楼楼梯口,目送着她走到房门前。
孟词微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听见路老板在身后低声告别:“孟小姐好好休息。”
“路老板也是,”孟词微背对着他拧开锁,锁舌弹动两声,门开。
见孟词微开门走进,路老板收回视线,欲转身下楼。
“其实还有一句话想告诉路老板,”孟词微背着身,手撑门框叫住他,“方才我不是在变相套话。”
路老板动作顿住,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去,就听她紧接着开口:“我真的挺想知道,路老板是否单身。”
“这不重要。”路老板淡声道。
说完,没再管孟词微接下来的话,他径直向楼下走去。
-
听见身后脚步声消失不见,孟词微握住门把轻轻合上门。
闭了眼,耳边仿佛还留着路老板手指的温度,她伸手揉上额角,脑中止不住想起方才在楼下的谈话。
“这里,你今天见过的人,没见过的人,你都要保持警惕……”
“往后这段时间应该会比较危险……”
“不要相信任何人……”
“包括我。”
警惕,危险,不要相信……越想越乱,孟词微有些烦躁地睁开眼:睡前只是为了弄清楚路老板的为人,没想到下去一趟再上来,事态就升级成了要提防所有人。
夜深如墨,孟词微被眼前的黑暗裹得有些喘不上气。
调整着呼吸,她决定这些事情放到明天再想。
神经紧绷到现在,即使心里装了再多的事情,也觉得有些熬不住了。孟词微转身,脱下外套,只觉浓浓倦意袭来,她这次是真的打算睡了。
摸黑向着床走去,将将迈出一步,却陡然听见一声很轻浅的摩擦声响——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孟词微顿时僵住,缓缓低头看去。
脚尖处,半张纸片静静躺在地上,边缘不太规则,像从整页纸上随手撕下来的。
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她看见那纸片露出一角显出黑色字迹。
移开脚尖,孟词微心里一紧,弯腰将那张纸条捡起。
……她下楼的时候,有这张纸条吗?
好像没有。
抬手,将纸条举到眼前,孟词微用那点亮去照看纸上字迹——黑色水笔写就,六个大字占了一整面,字迹有些潦草。
“我知道你是谁。”
寒意顺着指尖薄薄纸片爬满全身,浑身血液都被瞬间冻住。
下一秒,孟词微箭步冲到床边,膝盖因幅度过大撞上床头柜角。
顾不得去管腿上那股明显的刺痛,她拉出背包,直接将里面衣物一股脑地拿出,囫囵扔在床上。上面盖着的衣物件件抽出,背包底下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轮廓。
是一个黑色盒子,手掌大小。
孟词微瘫坐在地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打开……
所幸,所幸。
——东西还在。
松了口气,孟词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妥善将盒子放回背包,再一件一件将床上衣物叠上去,重新将盒子盖在背包最下处。
做完这些,她稳下心思,起身开灯,去检查窗户锁扣。上面的锁维持着她出门的状态,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门锁是她出门时锁的,锁上两道,她刚刚开门的时候也没发现异常。
看来没人进来过,纸条出现在门边,应该是从门缝递进来的。
孟词微缓正呼吸,心跳渐渐平稳。
这才意识到再去看那张纸条。
方才一直被她攥在掌心,变得皱皱巴巴,上面的字迹也随之皱折。她蹙眉,指尖一点点将皱褶捻平,重新看上面那六个字。
恐吓?威胁?都不像。
慢着……方才太紧张,漏看了一处——最下面,刚刚在暗中应该被她手指挡住,她也没有细看。
上面还有字。
“我在202等你,别让人发现。”
202……
孟词微低头,看向身下坐着的木地板,却不单单只是地面。
目光仿佛要穿透地面,直直看到正下面的房间。
纸条是,那个新客塞进来的。
-
出门之前,孟词微又做了一遍准备工作:将门窗锁扣重新检查一遍,又将背包往深处藏了藏,挡在床头柜后面。
将要开门时,她又重新折返,顿了顿,从背包侧兜里摸出一个细长物什,拉下袖子,藏在袖筒里。
仔仔细细又锁上两道锁,孟词微收拾好心情往楼下去。管他什么事,到时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短短一层的距离,她走得很慢,为了不惊扰声控灯,孟词微一步一步踩着楼梯边缘下到二楼。
202就在楼梯转角。
此时门缝透着一丝亮,屋里开着灯,在黑暗中分外明显。方才上楼的时候……还是黑的。
孟词微深吸一口气,隔着袖管握住藏着的刀把,掌心覆上薄薄一层冷汗。
门内等着的人似乎计算好了时间。
就在她抬起手,正要敲门时,门开了。
高恒握着门把拉开门,见到孟词微,视线先在她双手上转了一圈,接着停在她面上。
孟词微没有看他,抬步上前。
高恒侧身,让出进门空间,她走进去。高恒探身,在楼道左右察看,四下无人。
“孟小姐,”高恒收回视线,将门关上,从内落了锁,“自我介绍一下,我姓高,高恒。”
“高先生。”
孟词微嘴上应着,目光戒备地环视着这间屋子。和她房间一样的布局,一样的摆设。唯一不一样的,就是那扇半开的窗户。
高恒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笑着解释道:“方才见孟小姐急匆匆地下楼,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就开窗看了一眼。”
转身,孟词微看向堵在门边的高恒,淡声开口:“那么晚了,高先生还真有闲情逸致。”
“毕竟心里记挂着一些事,难免睡不着。”高恒没有被她的话呛到,顺着说下去,反问道,“我想,孟小姐也应该一样吧?”
孟词微没应,她蹙眉,语调冷了半分:“不早了,有什么事情不妨直接说。”
“别那么着急,”高恒从门板上直起身,“按礼数,应该泡点好茶,来找招待一下孟小姐。但现在条件有限,只能退而求其次地烧了壶热水。孟小姐,我们不妨坐下,慢慢聊。”
“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恒慢慢踱步到热水壶前,拿起旁边倒置的玻璃杯倒了两杯热水。
他递了一杯到她手上,自己捧着一杯,语气随意,似闲聊:“从山上下来,山路不好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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