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吧。”
也是凑巧。
临时组成的三人行队伍并肩拐弯,迎面撞上风暴中心的当事人。
正如虞筝所说,周政珩朝他们走过来时,右腿有明显的不自然。
只停留了半分钟,麦穗的目光便拐弯落在谢冯笙身上,恰好对方也看过来,视线相接,她先受不了躲闪开,心中直犯嘀咕。
为何最近会这样,从前面对着他,不说游刃有余,但至少不会是眼下仓皇失措的模样,跟中了邪似的。
他们似乎在谈生意,麦穗不解,虞筝口中是对家的两人,竟也会有利益往来。
那句“没有永远的敌人与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当真所言非虚*。
距离一点点拉进,直到站立在她面前,谢冯笙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仿佛是要提笔拓画,将她的样貌完全记下来。
“谢老板合作愉快,改日我做东,请你和麦小姐一同赏光。”周政珩的掌心之下,一根通体暗红的龙头拐杖拄在地上,并没发挥多少应有的作用,反而凭添几分阴鸷气质。
有点符合传言中疯批的形象。
但麦穗对他的印象很好,缘由极其简单。
自她与谢冯笙的婚讯传出,两人一同出席的场合,周政珩是唯一一个用原本姓氏称呼她的异性。
其余人为了谄媚讨好,掐腔捏调喊她“谢夫人”“谢太太”,虚假得令人皱眉。
目送周政珩与周阐意离开,哪怕再不情愿,虞筝也不得不与麦穗挥手告别。
若是再霸占着人,她就要被谢冯笙刻刀似的眼神剜去血肉,扔进深山里喂大灰狼了。
几分钟时间,走廊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谢冯笙取出烟盒中,从中抽出一支,在麦穗注视下点燃,咬在唇齿之间。
“再待一会儿还是现在走?”
第21章 赐我樊笼
正对二人停留的位置, 有一扇敞开的窗,将他指间飘绕而出的烟雾吹散。
口袋里手机震动一下,麦穗取出查看, 说:“你想回去了吗?不再跟岑淮颂打个招呼?”
他们进包厢时岑淮颂并不在里边, 听虞筝说会所主管有事汇报, 过来找他,两人去了顶楼。
谢冯笙忽然很轻笑了一下,眸光晦暗:“他现在应该没时间应付我们。”
“什么?”麦穗下意识反问, 领会半分钟, 开始脸热。
她低下头, 将半边脸颊藏在浓密发丝间,说:“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虞筝刚刚发消息, 想和我一起拍几张照片,应该是可以的吧?”
想起谢家的重重规矩, 麦穗不确定地询问, 鸦羽般的睫抬起,睁大的眼眸显露无疑。
谢冯笙朗声笑着, 说:“这有什么,我陪你一起进去。”
包厢门口探出一颗脑袋,看他们并肩走来, 开心抬起手臂左右摇晃。
“你放心,我一定速战速决,绝对不耽误你们的二人世界。”虞筝握着手机双手合十,信誓旦旦向谢冯笙保证,继而再度挽上麦穗的胳膊, 走进包厢内。
谢冯笙亦跟在二人身后,走进去。
说是合照, 其实虞筝单独摆拍居多,两人只在靠窗的花艺墙前停驻许久。
在她们的对面,隔着一张不知何时抬进来的台球桌,谢冯笙百无聊赖望过来。
麦穗注意到,虞筝亦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麦穗姐姐,你千万不要因为今天的事情生气。”
“你在说什么?”并非不懂装懂,而是真的不知她为何将话题拐到这里。
虞筝撇撇嘴,小声道:“我喊你过来玩,结果遇到那三个爱搬弄是非的大嘴巴,害你受委屈了。”
“不会。”
不知是不是受到虞筝的影响,坐在谢冯笙身侧之前,麦穗站在距离几步之遥的地方,拿出手机拍了照。
光线幽暗的沙发角,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面容平淡,与周遭热闹的气氛割裂,把玩着手中的烟盒。
在麦穗举起手机,按下快门键的前一秒,他探身在眼前的矮桌上取过红酒杯。
没递到唇边,只握在手中划圈摇晃。
他是真觉得无聊。
走出会所前,还是与岑淮颂碰面了。
彼时长宁下起了雨,其中裹挟掺杂着雪粒。
岑淮颂身边跟着位容貌昳丽的女人,看到茫茫夜色中的细密雨丝,识趣道:“我车里有两把伞,正好可以取来,需要吗?”
“都行。”岑淮颂答的随意,一只手随意插进口袋里,像是听凭对方做主。
女人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往旁边麦穗两人站立的位置看了一眼,抬起胳膊将两只手护在额前,转身就要冲进雨幕里。
“诶,一会儿会有负责泊车的工作人员把车开来,我们等着就好。”她这挡雨的动作分明是在掩耳盗铃,麦穗于心不忍,出言劝阻。
女人站在台阶边缘,一侧身体被雨打湿,并未直接退回原来位置,而是回头去看岑淮颂的意思。
岑淮颂不置可否地挑眉笑了笑,用一种别有深意的眼神回望过去。
“这个时间段,客人很多。”
这话说出来,女人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表情瞬间变得难堪。她瞥一眼麦穗,用力咬了下嘴唇,跑进了如织如瀑的春雨中。
“看来你的好心,又被人辜负了。”岑淮颂嘲弄一笑,“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没说让她去取。”
足够乖巧,足够懂事,才能在他身边待得久一点,这便是那女人向岑淮颂交出的投名状。
这一瞬间,麦穗觉得自己很傻,为什么同一个错误会犯两次。
早在七年前,她就已经见识过人情世故的冷与暖。
那天也下着雨,同今天的情景没多大差别。她也是出于好心,在被谢冯笙告知会所侍应生会过来解决问题时,试图阻拦那个想要跑进大雨中的男人。
得到的便是一个异样的,带着埋怨的眼神。
此后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大记得,脑海中只剩下岑淮颂奉行的那句至理名言——
风雨不淋富贵人。
哪怕风雨吹进屋子里,总有人前仆后继,挡在他们面前,只为挣一个机会。
或许当事人自己也清楚,这样的举动落在圆桌中央的人眼中,可能只是一个笑话,连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资格都没有。
但他们仍然选择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
回到蓝山公馆,宋姨坐在客厅剪窗花,顺便等两人回来。
听到声响,忙放下手中的剪刀与红纸,起身迎上来:“可算回来了,小麦你还在生病,得注意饮食注意。”
宋姨接过两人外套,又说让他们先等着,转身进厨房里忙活。
茶几上,修剪下的红纸边角散落,一旁放着几张成品窗花,麦穗拿起其中一张,伸长胳膊举到闪耀灯光下。
圆形框架里,憨态可掬的小马驹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各有一个朝中央倒立的“福”字,空白部分有树叶花纹填充。
“宋姨还有这手艺,太厉害。”麦穗扭头看向用电脑处理公务的谢冯笙,说,“让她负责照顾饮食起居,真的屈才了。”
宋姨正巧从厨房出来,听到这句夸奖,顿时眉开眼笑:“我就随便剪着玩。听荣老头说你在太和西里有自己的房子,我明天多剪几张,你拿去贴上。哪怕不住人,也该有点过年的气氛,讨个彩头。”
麦穗点头应是。
没多会儿功夫,宋姨将几个青瓷餐盘端出来,招呼两人用用餐。
夜已深,又因照顾麦穗的身体,并没有重口的菜系,平淡易消化为主。
宋姨的专业水准不容小觑,简单的家常菜也做得让人很有食欲,分量刚好足够两人吃到六分饱,不至于积食伤胃。
这一年的除夕,麦穗不再是孤身一人。
一早上起来,麦穗才发现,长宁又下雪了。
宋姨倒是很高兴,说:“春雨贵如油,瑞雪兆丰年,都是好兆头。”
麦穗本想在农历年的最后一天起个早,不成想还是落后一步。
她坐起来时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谢冯笙已经在浴室里洗漱了。
只几个晚上,她便习惯了与另一个人同床共枕,连对方起身都没察觉到。
因为还有视频会议需要开,谢冯笙在衣帽间换好正式的西装,看到麦穗倚靠在床头,有些惊讶:“我吵到你了?”
“没。”被人戳破每天赖床的事实,即便对方不是故意的,麦穗还是觉得不好意思。她抿一口手中玻璃杯的温水,说:“昨天答应了宋姨,要陪她一起包饺子,不好太晚。”
“你困就再睡一会儿,宋姨能理解。”
麦穗将身上的被子掀开,白玉似的脚踩进兔毛棉拖鞋里,站在床尾伸了个懒腰:“不用,我已经睡够了。”
她身上还是那件睡裙,长度只到膝盖下方一点,笔直纤细的小腿裸露在外,如同精心打磨过的白釉,泛着莹润光泽。
勾着领带的手一顿,谢冯笙眸色随之晦暗,喉结滚了滚。
他只放任自己片刻失神,继续手中的动作。
麦穗并未察觉到对方一瞬即逝的异样,将卧室窗帘拉开,头也不回地问:“开完视频会议,还有其他工作要忙吗?”
跨国项目合作就是这样,国外没有春节,自不会考虑太多,将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嗯,还有洽谈会。”谢冯笙道,“明天你有时间吗,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与合作伙伴的饭局都约在年初五以后,麦穗不比谢冯笙这般拼命努力,挺乐意腾出时间休息,给自己,也给手底下的员工。
没有问去哪里,她直接应下:“可以,我明天没有安排。”
谢冯笙先一步出门,去了书房。麦穗洗漱过后,换了干练利落的运动风套装,下楼去到客厅。
庭院内简单修整布置过,热气蒸腾的人工湖面上,漂着几盏荷花灯,随着水纹波动,缓缓前行。
荣叔取来灯笼,指挥着佣人挂上,转身笑眯眯看向麦穗:“小麦,雪天路滑,在鹅卵石路上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麦穗说,“您今日穿的很符合节日气氛。”
大概是耳濡目染,跟在谢冯笙身边的人,做事一贯雷厉风行,如今穿着打扮都出奇一致。
平常多穿黑灰一类的暗色,不想今日,竟然换上一件暗红大衣。
虽说这红近乎与黑,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荣叔笑笑,说:“没办法,不换今天连饺子都没得吃。”
方才一路走来,麦穗听闻是宋姨大手一挥,吩咐大家都要换上喜庆些衣服,只是没想到荣叔成了被强制执行的那个。
“其实她说的对,这是你跟谢总婚后的第一个新年,自然要格外重视一些,才不显得怠慢。”
麦穗不在意这些。
过去的几年,她的除夕夜要么宅在家里,打开电视放着春节联欢晚会,自己窝在沙发上睡觉,买点速冻水饺随便应付过去。
要么同陈见夏一起,煮火锅或者预定一桌年夜饭,而后回到家里,面对冷冷清清的空房子。
狂欢后的孤独才是最折磨人。
—
麦穗回到餐厅,用过宋姨精心准备的早餐,洗了手过去帮忙。
几人围坐在一起,擀面饼、包饺子,分工明确。
透过反光的玻璃,麦穗瞥见这样的场景,一时怔住。
多少年。
多少年没有过了。
忙碌之余少不了闲谈,佣人顾忌身份,不敢随意打听议论,宋姨比她们自在很多。
“这样大张旗鼓准备新年是多少年没见过的事了。”宋姨将一枚包成小鱼形状的饺子放在竹制篦帘上,“还好今年有你,不然又要糊弄过去。”
麦穗心想着自己经常糊弄就罢了,谢冯笙也会如此便稀奇。
谢家平日礼仪规律那么多,也不会要求子孙后代回京郊别苑庆祝新年吗?
原因很简单。
往年谢冯笙借口公务繁忙推脱,谢际中知道究竟是何缘由,自然不敢强压着让他过去。
如今他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家庭,更不再要求。
吃过年三十的团圆饭,麦穗收到陈见夏的新年祝福。
她依旧留在长宁一个人过年,两人闲聊几句,提起今夜的烟花秀。
早在一个月前,麦穗就看到了相关通知,举办地点在中城区主广场,距离太和西里不远。
当时没有与谢冯笙这回事,她还想着如果不偷懒,可以过去凑个热闹。
如今只能让独自前往的陈见夏拍几张照片发给她。
提起烟花秀,回忆里那点有关的细枝末节再次冒出水面,彼时正是她跟随谢冯笙来到长宁的第二年。
他将她从学校接出来,并没阐明去处,只让汽车一直往前开。
从早到晚,中途停车休息几次,终于在当夜九点抵达码头港口。
换乘游艇,前往一座不知名的小岛。
麦穗出现轻微不适反应,面容苍白地跟在谢冯笙身侧,搭坐观光电梯,抵达顶层餐厅。
钢琴曲在演奏,折扇屏风之后,谢冯笙与麦穗相对而坐。
“法国餐,不知道你能不能吃得惯。”谢冯笙将厚重外套脱去,剩下内里的银灰色西装。
麦穗解下围巾,并未因当下的环境流露出局促的情绪:“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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