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及缘由,她哭丧着脸:“我把油门当刹车踩了,次次练习都会压线,教练都在委婉劝我,要不要考虑暂时放弃四轮交通工具。”
谢冯笙皱了皱眉:“你这教练未免太过没有耐心了,哪有把学员往外推的道理?”
怀着对驾校教练的质疑,谢冯笙特意将周末时间空出,带麦穗去了赛车场:“这里空间足够,你慢慢开,别急。”
一圈接着一圈的训练下来,谢冯笙与驾校教练感同身受了,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他斟酌着用词:“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会晕车的。”
麦穗握紧方向盘,坐在驾驶位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偶尔。”
“那你在这种走走停停,断断续续紧急刹车的训练中,不会产生一些不良反应吗?”谢冯笙质疑道。
“还好吧,可能是因为我的注意力都放在前方路上,没多在意这些。”
可她开车的样子,实在不像时刻观察着路况。
谢冯笙十分费解,明明麦穗很聪明,商场案例给她分析一点即通,为什么学习开车如此困难?
若不是在他自己名下的场馆里,他都要疑心有人在路上不停扔石头。
“你在害怕什么?”谢冯笙不解问她。
麦穗咽了咽,小声说:“怕把你的车撞坏,把我卖了都赔不起。”
谢冯笙笑了:“撞坏了算我的,车只是代步的工具,一个物件哪里能跟人相提并论。”
忆起这句话,麦穗浓睫微垂,脑海中凭空闪过一个人的脸。
“确实有些犹豫,但我更不想因为酒驾登报。”耳边谢冯笙在解释,“岑淮颂在离岸等我们。”
离岸是岑淮颂名下的一家顶级私人会所,吃喝玩乐涉猎广泛。又因入会条件极为苛刻,多少人趋之若鹜想要进去一探究竟。
可麦穗并不属于这个行列,她咬着下唇,纠结该怎样拒绝。
不是不愿意送谢冯笙过去,而是不想送上门让岑淮颂拿些绵里针来扎她。
拉扯半晌,冰莓粉保时捷最终停在会所停车场。
与想象中的奢靡无度相反,会所外表装潢简单大气,内里却别有洞天。
地板选用重力感知的科技风,脚往上踩,泛出粼粼波光涟漪。
麦穗跟在谢冯笙身后,被侍应生引向包厢。两人甫一进去,便听到人群之中高声喊一句“谢老板来了”。
环形沙发中央,岑淮颂将酒杯放下,推开左拥右抱的美女,朝着他们款款走来。
“三催四请你都拒绝,怎么今天突然有兴致过来?”岑淮颂的目光没分给麦穗半寸,与谢冯笙伸在半空的手击了个掌,“Myra最近调出新酒,尝尝。”
“当然。”
两人寒暄着,从消遣的酒水到合作的生意,麦穗统统避耳不听,漫无目的调转着视线,回击那些不动声色打量她的人。
气氛喧闹的包厢里,看似随意散漫地坐,实则其中门道颇多。
比如他们落座的中央区沙发,几乎全是长宁叫得出名号的公子哥与富家千金,身份地位常人难以想象。
紧挨着是几位曾经红极一时的影星或是各行各业的翘楚,他们或许本身背景式微,但靠着多年来的摸爬滚打,如今手上握着资源人脉,算是小有权力,能够有机会在合作中发挥些许微不足道的力量。
最外环坐着的则是借时代东风,通过拆迁等途径短期积累大量财富,挤破脑袋想要踏入上流社会。殊不知在别人眼中,他们心里的小九九表露无疑,甚至会被拿来玩笑。
麦穗会对这里的隐形阶层如此熟悉,源于七年前发生的一件事。
谢冯笙与岑淮颂的交谈不知何时停了,余光里麦穗盯着身前长桌上的酒杯走神,时不时抿抿唇。
他思索着,凑巧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于是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麦穗机械上下点头,继续盯着酒杯发呆。
目送谢冯笙的背影消失,岑淮颂难掩本心,嗤笑一声:“你这算成功登堂入室了吧?恭喜啊。”
麦穗本不想理会,但得顾及谢冯笙与对方交情匪浅,提了提垮下来的脸皮,挤出淡笑:“谢谢。”
岑淮颂轻“啧”道:“抛开偏见,我还是挺佩服你的,能拿下谢冯笙这块难啃的硬骨头,手段高明,属实罕见。”
说来说去,还在内涵她趋炎附势,唯利是图。
“啪嗒”一声。
谁点了支烟,青雾自远处飘来让人忍不住想咳嗽,麦穗皱着眉抬手,在身体周遭扇动几下。
心情变得糟糕烦闷,吐露出来的言语免不了会带上个人情绪:“原来岑律师如此有自知之明。”
“什么?”男人像是没听明白她这话,下意识反问。
“你承认对我有偏见,可这个屋子里,谁敢拍着胸脯保证对我没看法呢?岑律师敢作敢当,也有实力跑到我面前暗讽一二,还能全身而退。”麦穗靠住身后沙发,抱臂睨他一眼,“只是几年不见,岑律竟混到如此地步,没了愿作出头鸟的狗腿子,这样的小事也得亲自出手。”
“你这是在替罗……烨打抱不平?”他眯起眼沉思几秒,从记忆深处扒拉出这个名字,“那你应该把这句话说给谢哥听。”
“他叫罗烨?我既不与他相熟,也没有包容众生的滥好心,怎么可能维护一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
无怪乎麦穗始终耿耿于怀,当年的事对她来说便是彻头彻尾的羞辱。也是因为那件事,麦穗会错了意,以为在谢冯笙心中,她算有些分量。
—
七年前,麦穗刚刚跟随谢冯笙来到长宁。
夏夜暴雨,他派人接她出校,目的地便是这家离岸会所。
当时的她固然自持有些小聪明,落入自幼身处名利场精心培养的富家子弟中,还是不够看。
为了不给谢冯笙惹麻烦,彼时的麦穗习惯耷拉着脑袋,垂下眼睫,摆出低眉顺眼又沉默寡言的模样。
可即便这样,她还是惹上了不小的麻烦。
刚一踏入会所,便被一道冒冒失失的身影撞到,她没多想,小声说了抱歉。双方没起冲突,只是那人目光赤裸裸,自上而下将她审视一番,那是看待一件商品的目光。男人喉口挤出一声冷哼,随即放她离开。
只是,在她将包厢号告知侍应生,被对方引向走廊深处的途中,又见那男人招呼路过的侍者:“刚刚那个学生,是你们这儿的“”公主?”
公主,一个古代千人之上的称呼,在会所里只是陪酒小姐的代指。
他们自诩人上人,不愿让陪酒女玷污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便将足够尊贵的词语捏造成陪笑的绰号。
麦穗步子一顿,听到那名侍者答:“您说笑了,我们这里是正经生意,不会让学生进来的。”
男人意味深长地笑,摆了摆手没有多说。
麦穗天真以为这事过去了,便可以翻篇,不成想还会再次见到他。
那天岑淮颂也在,看她来找谢冯笙,免不了指桑骂槐讽刺一番,却也不会指名道姓。
谢冯笙不知去忙什么,给她发来短信,让她先自己玩一会,有什么问题可以找他朋友帮忙解决。
麦穗抬头,视线落在岑淮颂身上,翻着白眼哼了一声,手指却与之相反,在聊天框里敲下“好的”两字。
他让她自娱自乐,她就在长桌边缘取了杯鸡尾酒,躲在角落自酌。
长玻璃杯里,未消融冰块浮动,颜色混杂的液体在暗系氛围灯照射下更加诡丽。
据闻这杯鸡尾酒有名字,叫做三色恋人。
麦穗慢慢地品,半杯入腹头开始晕,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沉闷得很。
她用力晃了晃脑袋,将酒杯放下,准备出去露台透透风。
拉开门的瞬间,包厢内响起一阵哄笑,夹杂几声搭腔附和,麦穗没心情理会,脚步没停出了门。
她没注意到岑淮颂原本半垂着的桃花眼抬起,视线幽深看向她的背影。
半弯着腰立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人,正是刚刚与她相撞的罗烨。
名利场历来如此,上一刻用玩笑话攻击你的痛点,下一秒搂过你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做派,说着“罗公子,今天玩得愉快。”
可你不仅不能恼,还得点头哈腰恭维讨好。
罗烨也是如此。
他在岑淮颂这些公子哥面前夹着尾巴做人,但却能凭借兜里的几个钢镚,把憋屈压抑的怒火转移到比他地位低的人身上。
往常他总会故意叫来侍应生,点几杯酒,在送来后又鸡蛋里挑骨头地点评,遇到漂亮的上手揩油,事后装出大度的模样,表示不在意这些细节。
但是今天,他注意到岑淮颂的眼神。那里边的嘲弄比看向自己时更深。
一个女学生,有着一张美丽的脸蛋,却敢夜闯高级会所,能是什么正经人,保不齐在哪个时候惹到这位大爷,正思索怎么整治。
罗烨心里琢磨着,在麦穗再度推开门时起身,朝她走过去。余光里,岑淮颂表情玩味,放下手中骰盅,光明正大看过来。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小妹妹,你来找谁?”
麦穗本就头晕,外出吹过风后整张脸都在发烫,原本白皙面容染成霞粉,一双圆亮的狐狸眼更加勾人,诱惑着让人想要一亲芳泽。
可她的大脑混沌一片,知道眼前多出个人,也认出是方才撞到的男人,但却迟钝地思考着,做不出任何反应。
越慌越乱,犹豫间男人的手已经伸过来,扯了扯她的衣领:“长宁二中,是个好学校。”
“你别乱碰。”麦穗觉得当时自己的脑子可能被酒精烧坏了,竟扭过脸将求助目光投向岑淮颂,结果不言而喻。
两人互相拉扯着,麦穗本就没了力气,挣扎显得微不足道,看准时机高高扬起胳膊,将巴掌甩过去。
罗烨怒火更盛,愣怔片刻反应过来,将她拉到沙发上撕扯,嘴上骂着:“你装什么贞洁烈妇,都来这里了还端着,放心,我会给你很多钱。”
周遭环境自两人争吵便静下来,一个两个坐在原位,摇晃手中酒杯,打量着他们,始终无人站出来制止。
此刻包厢内的这些人,谢冯笙只带她见过岑淮颂。他们不认识她,自然不会看在谢冯笙的面子上伸出援助之手,只会与罗烨一般将她当作这里的“公主”,装出清高模样,给他们消磨取乐。
她的手反复扑腾,摸索着拿起不知是谁放在沙发扶手上的烟灰缸,朝着罗烨的脑袋砸去。
她竭尽全力,并无任何后怕。因为醉酒没多大力气,男人既被砸晕,也没见血,脸上表情更显狰狞。
那一刻,麦穗是绝望的。
似朦胧晨曦的第一缕光,包厢的门被人大力踹开,谢冯笙步履匆忙,风风火火闯进来。
岑淮颂最先反应过来,收起慵懒无骨靠坐在沙发上的姿态,快速起身,张嘴想解释又找不到借口,“我……”
谢冯笙没理会任何人,将早就吓懵的罗烨拎起,像对待一块了无生机的肉,随手扔到一边。
与之同时,麦穗迫切坐直,脚下一绊,像颗炮.弹栽进谢冯笙怀里。
男人温和搂住她,低头柔声细语地安慰道歉,半晌后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揽着她的肩膀往外走。
出门前,谢冯笙回头,冷冷看一眼包厢内缄默的众人,留下一句话。
“我记下了。”
第7章 赐我樊笼
自那之后,事情如何解决,谢冯笙并未向麦穗透露只言片语。
她也曾旁敲侧击向荣叔打听,□□叔摇头,但笑不语,应是得了谢冯笙的命令。
约摸半月过后,长宁二中月假,麦穗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罗烨。
他被父亲带着,亲自登门来赔罪。身上白衬衫皱皱巴巴,下巴蓄起一圈淡青胡茬,眼神躲闪耷拉着脑袋,与那日的飞扬跋扈天壤之别。
罗烨的父亲捧着昂贵礼物,弯腰鞠躬,十分有眼色地递到麦穗跟前:“逆子顽劣,冒犯到麦小姐,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请您一定收下。”
麦穗并不想收,也不想原谅这个因为兜里揣着俩钢镚儿就无法无天,为非作歹,欺软怕硬的人。
但她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抬眸看向谢冯笙。
“你自己决定,我不会过多干预。”谢冯笙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不会谅解他,但也不会对你们怎么样。”麦穗说,“只希望以后,我和你的儿子没有再碰面的机会。”
罗父挺着啤酒肚,厚厚的嘴唇轻动,似乎还仍想说和几句。
“哔咔——”
打火机砂轮摩擦发出声响,一只香烟被沙发上静默不语的男人点燃。
白黄火焰闪烁,将白纸裹挟着的烟叶簇拥在中心,淡淡的烟草香四散开来,并未让人烦躁,相反,竟让她产生一种头脑清明的错觉。
谢冯笙朝她摆了摆手,麦穗心领神会,站起来转身去往楼上。
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谢冯笙没提,他能让罗烨父子登门致歉,麦穗已经很知足了。
出乎意料之外,这两人走后没多久,岑淮颂沉着一张脸,若不是手上拎着包装精美的礼盒,很容易被误会成前来讨债的。
他站在麦穗面前,西装革履,一张脸黑沉如墨,直勾勾盯着她,递过手上的东西,两片薄唇轻张,一字一顿:“给你的,请原谅。”
麦穗没有任何动作。
倒也不是被吓傻了,而是单纯不想接过他的东西。况且谢冯笙去了楼上,她实在不愿单独与岑淮颂有任何交流。
他看向她的眼神,就好似山城盛夏,盘桓在浓密枝叶间的毒蛇,盯着看不顺眼的猎物,吐出长长的信子,时刻准备找好时机狠狠咬上一口。
“伸手,拿着。”岑淮颂咬牙切齿般提醒。
“你这是来威胁人的?”一阵“嗒嗒”脚步声,谢冯笙站在几层楼梯之上,居高临下看过来。
“那你这些天又做了什么呢?”岑淮颂将手上的东西一把甩开,本不结实的蝴蝶结松散开,里头的瓷器碎了一地,从缝隙中溅出许多细小颗粒渣子。
“我出门前没嘱托过你吗?”谢冯笙黑眸微眯,透出股股冷意,“你以为我没有去调查吗?”
“那你就为了她,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靠着多少关系走出来的女人,拔出刀对准自己的兄弟!”岑淮颂燥怒着扯扯领带,像一只即将踏上战场的雄狮,试图抢先一步靠气势击溃对方,“你以为我会让那个蠢货得手吗?我没那么丧心病狂!我这个人的确爱玩,但从来不干强买强卖的事,都是各取所需,我当然会拦住他!”
“所以呢?”谢冯笙声音很轻,可落在大腿两侧握紧的拳头暴露出他此刻的愠怒,“所以在你看来,一个女孩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被人撕破衣服,被人摸两把,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继续说:“你喜欢玩我从来没说过,但是这样不行,她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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