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属于她的万家灯火。
这一刻,门铃响起。
麦穗受惊般打了个冷颤,把露台的门关闭,转而去往玄关。
门开了。
男人身姿挺拔,门口光线被遮住大半。他眉眼坚毅,看向她时,流露出与平日虚假慈悲面不同的真实温柔。
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第11章 赐我樊笼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忙完公事,顺路来接你。”谢冯笙侧了下身,径直迈进去,“行李收拾好了吗?”
麦穗点头:“差不多,那边两个行李箱是要带过去的。”
将各个房间的门窗锁好,断水断电,她重回客厅,却见谢冯笙站在露台。
他背对着她,一身黑的打扮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男人听见声音回头,麦穗这才发现他的指间夹了一支点燃的香烟。
猩红火光闪烁,淡淡烟雾缭绕,他的背影孤寂落寞。
拥有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都无法得到的财富,权势地位亦不容小觑,这样的人也会难过吗?
“你有心事?”她问谢冯笙,语气疏松平常。
“没有。”
意料之中的答案。
麦穗没追问,而说:“我整理好了,现在就要走吗?”
“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忙?”谢冯笙恍若失去痛觉,徒手用指腹将烟掐灭,声线平缓,与往常一样温和。
麦穗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张了张嘴,终究没把劝慰的话讲出,只说:“我原本想着去清远花汀一趟。”
“今天一定要去?”谢冯笙罕见地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问了这样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那她该说一定要,还是该说也可以明天。
犹豫的空白期,男人出言解释:“外公从麦城过来,现在已经在家中,他想见见你。”
“什么?”
麦穗一双狐狸眼睁得老大,表情满是惊诧,她一度怀疑自己的听觉出现什么偏差,不确定地复述一遍:“你外公,在家?”
“是的。”谢冯笙已从方才黯然神态中抽身,面色恢复如常,瞧见她的反应,觉得甚是有趣,“当然,如果你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可以晚一些回去,又或者明天,外公会在这边住几天,不急。”
言下之意,这个家长她是一定得见的。
直到坐上车子,麦穗还在脑海中回忆与谢冯笙外公有关的信息。
冯成山,一个历经大起大落的传奇人物。
据闻他曾多次把握住时代浪潮,靠制作桃罐头发家,有了资金积累之后转而投身房地产、连锁超市等多项产业,借政.策东风,不断做大做强,才有了近二十年前,能够与谢氏集团抗衡的家业。
只可惜,发展漫长悠久,冯家的公司熬过金融危机,熬过种种磨难,终究难逃家族企业的弊病。
分权,党.争,致使它逐渐分崩离析,元气大伤,在谢冯笙年幼时遭受又一次的国际金融贸易冲击,无奈宣告破产。
那一年冯成山从万贯家财到一无所有,唯一的女儿冯有仪难产而死,他万念俱灰,离开繁华都市长宁,回到那个边陲小镇麦城。
黑色奔驰在路边刹停,麦穗抬睫去看,发现已经到了花店。
此行并非前来忙碌,而是为着取一束花。
尽管谢冯笙反复申述什么都不必准备,麦穗还是坚持给陈见夏发了短信,请她帮忙快速包装出一束适合送给长辈的鲜花。
橙黄鹤望兰与同色系的郁金香搭配,是谢冯笙给她提的建议。
他并未说明缘由,只笃定冯成山会喜欢。
驶入别墅院墙,麦穗的心脏徒然高高悬起,手心紧张得冒出热汗。
这份紧张从谢冯笙提到外公来了时便已埋下种子,经过一路颠簸,愈演愈烈,化作一团焰火,在她胸口反复烧灼。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麦穗第一次见谢冯笙的家长。
回想起陈见夏闲暇时分享给她的好友趣事,说小学便认识的朋友上个月订婚,第一次见家长,两腿颤动没有停过。
彼时,麦穗只当一则故事听过,甚至觉得极其夸张,现下免不了在心中感叹一句所言非虚。
别墅正门敞开,两人拾阶而上,麦穗手中紧紧搂着那一捧花,两个行李箱则被佣人接过,送往二楼主卧。
“外公。”
红檀木沙发上,满头白发的老人执棋而坐,手边放一盏浓茶,被白玉瓷杯装着,间或端起轻抿一口。
“回来了。”冯成山将手中一粒黑子落下,侧过头看向他们,目光明锐。
许是因为万事亲力亲为,冯成山骨瘦精干,皮肤明显黑一调,年逾七旬仍旧十分硬朗。
麦穗并不擅长与长辈打交道,特别是这种眸光深邃,光明正大的打量,似要将她完全看穿。
“外公好,这是为您准备的鲜花,希望您能喜欢。”麦穗将怀抱中的花递过去。
空闲下来的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又紧张纠结地蜷起,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
“多谢,我很喜欢。”冯成山接过,并未吝惜笑意,“这是冯笙的妈妈最喜欢的花,你有心了。”
冯有仪生前最爱郁金香,如今冯成山居住的院子前栽种一大片,都是他亲手所植。
原来是这样。
余光不受控制捕捉身旁那人的神色,他面上仍挂着笑,眉眼间却流露出悲凉。
麦穗身形微晃,小幅度调动身体,左手小指伸出,去勾他的手背。
只是一秒,被两人身体遮挡住的两只手交握在一起。
麦穗掌心仍旧濡湿,带着暖意,去捂那只冰冷宽大的手。
她的意思很明确。
别难过,会有我。
时至七点,佣人将晚餐一一摆放在桌上。
这一餐,麦穗吃得很不安稳。
席间谈不上局促不安,只是有些食不知味。
那种感觉,给麦穗一种回到茶坊刚刚起步阶段的错觉。为了打通关系,每天陪不同的领导吃饭,端着十二分的谨慎警惕。
有时候一日三餐,两顿连着这样吃下来,肚子里却还是空的。
捱到最后,冯成山这般人精早已觉出她的不自在,关切几句让她今夜好好休息,在谢冯笙的陪同下走向书房。
不需佣人引路,麦穗自行上楼,推开主卧房门,长舒出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将两个行李箱打开,麦穗翻找出睡衣,搭在床尾长凳上,蹲下身将其余衣物挂起,按照颜色长短不一,穿插在原本属于谢冯笙一人的衣柜里。
她整理完,拿上睡衣,进了浴室。
—
书房里,祖孙二人相对而坐,中间摆了一盘崭新棋局。
两人各执一子,心照不宣保持缄默,对峙厮杀。
静谧的空气中,只余玉质棋子落于棋盘,与之相撞的清脆声响。
良久,谢冯笙挺阔紧绷的肩放松:“外公,我输了。”
“我已经几年没有赢过你了。”冯成山将两色棋子拾起,分别扔进同样质地的玉碗里,“你的心不在这里。”
谢冯笙并未矢口否认,耷拉着眼皮似是默认。
最后一粒棋子落入碗中,发出沉闷一声响,冯成山亦叹了口气。
“七年前,你把她从山城带出来,安排进学校,我就预料到会有今天。”
谢冯笙薄唇抿紧,喉结滚动,半晌才答:“外公英明。”
“我若真的英明,就不会纵容你做出那么多的事。”冯成山眼角沟壑纵横,原本黑亮的眸在这一刻染上混沌,偏过脸,看向窗外。
他说:“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已经放下了。只要你平安顺遂,你妈妈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
“可我放不下。”
谢冯笙声音带着颤抖,若是麦穗在,定会惊诧不已。
这是她不会见到的模样。
他音调变冷,像是含了昨晚红木桥下溪流中的冰,比窗外的夜还要凉上几分:“妈妈,芜莓,这都是他欠下的债。”
“那麦穗呢?你把她牵扯进来,想过和她的以后吗?”冯成山声音沉重,带着劝诫,“人活一世,爱比怨恨重要得多。”
“您刚刚也说了,我将她带出山城,目的本就不纯,爱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不爱也是。
“但你看向她的眼睛骗不了人。”冯成山说,“找个时间,带她回麦城一趟,去见见你的母亲。”
书房陷入安静。
这一刻,谢冯笙必须得承认,自己是纠结的。
爱与恨在心底拉扯,他分不清自己应该执着什么。
为了一个人,放弃多年谋划,值得吗?
他反复诘问自己。
脑海中闪过母亲苍白无血色的脸,闪过襁褓中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的女婴。
他想做出抉择,又无端想起那一双眼睛。
淡漠,沉寂,了无生气。
可当她望向他,他仿佛在那一瞬间活了过来。
挣扎是痛苦的。
谢冯笙如同困兽般猛然站起身,却只能让自己无力垂下高扬的头颅。
“你母亲走了,芜莓还在,她还需要你的照顾。”冯成山说,“和麦穗好好过吧。”
麦穗走出浴室时,谢冯笙已坐在主卧床尾的长凳上,摊平手掌,抚摸密织凸起的繁复布艺。
她迟钝惊觉,有冯成山的造访,两人若仍分居两室,恐怕会引起怀疑。
多少人曾说过,结婚就是要依靠瞬间的感性主导,头脑发昏,被那短暂的幸福感洗脑,孤注一掷,选择与另一个同样幻想美好的人,建立长久契约。
在这之后的忧愁与烦恼,通通遗忘掉,不会被划入考虑范围内。
麦穗曾经以为,这条普遍定律并不适用于她与谢冯笙的契约婚姻。
因为他们的关系,本质上来说,只是一场交易,条条框框有白纸黑字规划,只需要依照遵循便好。
合约以外的事,她从不想着主动思考。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面对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
卧室内只有一张床,他们是该同床共枕,还是要选出一人委屈在沙发上。
浓密乌黑的长发湿漉漉的,往下淌着水,麦穗咬了咬唇,居高临下发问。
“今晚和我一起睡吗?”
第12章 赐我樊笼
倒不是为了创造暧昧的氛围,她这话存了私心,也有些霸道。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谢冯笙想要在床上睡,她可以接受一起,反之,就自行寻找安身之所,床是她的。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
麦穗是怔然的,亦有些窘迫了。
忆起方才的问句,似乎确有些不够妥当。
印象中的谢冯笙温柔谦和,绅士风度烙印在骨骼上。
在麦穗预演的场景里,他会反问“你想让我睡这里吗?”,会笑答“不然呢?”。
面对任何事,谢冯笙都极有分寸,顾及旁人感受,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垂着睫,默默不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模样,让她呆愣尴尬地站在原地。
想起冯成山此行来的目的。
麦穗变得更加不自信。
所以,这是因为她与他私自领证,发生了争吵?
“麦穗,不要胡思乱想。”谢冯笙沉声开口,长臂抬起,拉过她的胳膊,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谢冯笙将她拉至身前,让麦穗站在两腿之间的位置,而后两条手臂穿过身体与手肘之间的空隙,环住她的腰,轻轻将头靠了上去。
这是一个寻求安慰的动作。
麦穗当即顿住,呼吸停滞一瞬。
“你……”
她想问清楚缘由,但思来想去,觉得并不合适,又实在不会安慰人,索性作罢。
纤细白皙的一只手抬起,犹犹豫豫,终是落在谢冯笙的肩膀上。
她刚洗过澡,满身都是沐浴露的冷香。卧室内温度控制在二十六度,麦穗没穿厚重绒面的睡袍,而是穿了一套薄软的秋季长睡衣。
散落于肩的发丝凌乱,发梢末端淌出几滴水,把薄薄睡衣打湿,贴着皮肤,渗出丝丝缕缕的凉,谢冯笙的头就靠在那里。
濡湿衣料将两人隔开,却因太过单薄,显得更为旖旎。
男人炽热体温传递过来,冷潮的布料被暖热,那一小片皮肤仿若快要被灼烧,麦穗一颗心乱到毫无节奏。
衣柜旁,古老座钟的钟摆左右摇晃着,在最后一滴水珠自高处坠落,融于银灰地毯,谢冯笙松开禁锢着她的双手。
“对不起,吓到你了。”谢冯笙略带歉意向她道歉。
麦穗表情愕然,说:“没事。”
“明天谢家要在京郊别苑举行晚宴,届时正式宣布我们的婚事。”谢冯笙将整齐的领带扯开,又把腕表袖扣摘下,旁若无人脱掉外套与衬衫,“你不要害怕,他们没有胆量再做出那些出格的事。”
麦穗应允:“我明白。”
她知道,该履行自己的合约义务,在人前与谢冯笙扮演恩爱甜蜜夫妻了。
浴室内,水流声响起又湮灭,等麦穗反应过来时,谢冯笙正擦着头走出来。
“你今晚要在这里睡吗?”
“外公在,我还能去哪里呢?”大约记挂着有麦穗坐在床边,谢冯笙在浴室内换好了睡衣,一下接着一下,将头发擦干。
他也不喜欢用吹风机。
至于理由,同麦穗一样,不喜其发出的巨大声响,携着滚烫热潮,传进耳朵里。
谢冯笙将头发擦到近乎全干,掀开绸缎被的一侧,靠在床头放置的抱枕上,捧起一本厚厚的书,看上去有些年头。
据封面几个单词,麦穗推测那是德文。
大概三十分钟过后。
谢冯笙将纸张泛黄的书籍合上,侧过脸,掌心落在麦穗的发顶。
没有多余动作,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检查她那一头浓密青丝有没有自然晾干。
“现在睡?”在他的注视下,麦穗已经打了两三个连续的哈欠,谢冯笙顺势而为,把吊灯光线调整为适宜睡眠的暖暗橘黄。
躺下即失眠是许多人的通病。
麦穗直挺挺躺在床上,盯着屋顶映射出的深灰阴影发呆。
视觉削弱的背后,是听觉与触感的无限放大。
脚步声靠近床榻,丝绸被与衣料摩擦,紧接着是身侧床面的小弧度塌陷。
各个感官传递信息,无一不在告诉麦穗,谢冯笙也上了床,就躺在她的身侧。
随着距离缩短,热源缓慢靠近,麦穗喉口发紧,无意识地咽了咽。
她记起方才谢冯笙从浴室走出,黑色睡衣紧贴仍带湿意的皮肤,勾勒出完美流畅的肌肉线条,人高腿长,与平日温和表象相违和,极具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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