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到老男人,他脑海里就浮现出上辈子他和妈妈遇到的种种事情。想起了妈妈忍痛掰断人参尖尖的画面,想起了他躺在封闭实验室里的无尽黑暗……
尽管他知道罪魁祸首是人面兽心的闻训,但并不妨碍他讨厌与这一切息息相关的老男人。
闻泽紧紧咬着腮帮子,睁大眼睛不敢眨眼,泪水却渐渐模糊了双眼。
他没想哭的。
眼泪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它只会成为受益者的笑话。
荀莺没吱声了,静悄悄的观察着这对‘父子’,手脚时刻准备着,一旦有不妙就随时冲上去将声声抱走。
闻谌心存愧疚,弯下腰缓和表情道歉:“声声,这些年是爸爸不对,没好好的陪在你身边。爸爸不奢求你马上能原谅,只想得到一个求得原谅的机会,好吗?”
闻泽心口嘭嘭直跳,很是扰乱他坚定的思绪。也不管荀莺在场,大声吼道:“不好!你才不是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我妈妈!”
嗓音稚嫩纯粹,夹杂着一若有若无的哭腔。他说着就起身,一股脑的试图将这男人推出视线范围。
荀莺生怕这男人生气,跟着起身。心里直发虚,和他对上压根就没胜算啊。这身高这体格,简直就是压倒式的胜利。
这会儿对他是丁点儿想法都没了。要是这对话是真的,她对这男人只会有无尽的唾弃!
提起鹤玉,闻谌脸色一沉,没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轻松的一把抱起满脸怒容的小崽子,没用什么力气就将他禁锢在怀里。
闻泽厌烦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愿意安安分分被他搂在怀里,但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法挣脱。
情急之下,张口就朝老男人手臂咬去。咬的死死的,没放一点水。
荀莺也急了,冲上去:“你放开声声!”
闻谌倒吸一口凉气,没甩开使狠劲儿的小崽子,对荀莺道:“荀小姐,这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情,晚些时候我会送声声回来的。”
语气平和稳重,却不容人拒绝。
闻泽也怕莺莺姨姨为他担心,说话也不肯松开嘴里的肉,含糊不清的说:“莺莺姨姨,等妈妈回来了,帮我和妈妈说一声嘛。”
闻谌毫无防备,即使小崽子咬的紧,他也没松开手。
荀莺警惕的看了男人一眼,清楚就算此时大声喊妈也拽不回来声声,只能不放心的叮嘱道:“声声,受欺负了就大声喊啊,一点委屈不能受。”
荀家在县城的知名度颇高,受益于长期待在医馆,附近几条街的住户都知道鹤玉母子。见的多了,也就认识了。
她不是不担心小破孩的安危,从声声的反应中可以看出,这男人说的话不像假话。但凡有坏心思,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给淹死。
闻谌不耐的等她说完,搂着小崽子大步往外走。怕媳妇儿生气,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国营饭店。
这个点不在用餐时间,饭店里没什么人,仅有一个大妈在打扫卫生。
闻谌没问小崽子的意见,走到窗口前随意点了一些吃的。尔后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他感觉手臂上湿漉漉的,像是有水滴滑过的湿腻感。
“流口水了都还不松开?”他低头看向怀里执拗的小孩,痛虽痛,但能让声声发泄一下也值得。
闻泽一路都没松口,腮帮子直发酸,口水不受控制的顺着嘴角流出,好久没这副狼狈模样了。小手轻轻一挣,察觉到身体上的束缚没了,索性就松嘴坐在了桌对面。
至于那手臂上发亮的水痕,不关他的事。
“喂,你还回来干嘛?”闻泽语气不善的盯着男人,像极了一只暴躁的小狮子。
闻谌认真道:“我媳妇儿孩子在这里,肯定要回来的。如果可以,我想一直陪在你们身边……”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闻泽脸上藏不住喜怒哀乐。他不想听这些肉麻的话,听得身上起鸡皮疙瘩。
明明上辈子了无音讯的人,这辈子就突然冒出来了。但想到自己能重生,好像也就没那么奇怪了。
难道老男人也是重生的?
因为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妈妈,闻泽又聪颖过人,所以懂事早,惯会看人脸色。妈妈看到老男人后,眼中没有反感和厌恶,想来以前老男人对妈妈挺好的。
他小身板坐得板正,目光紧紧盯着对方,严肃着小脸问出了这些天憋在心中的疑惑。
“你这五年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家?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对于老男人的事,闻泽知道的不多,大部分还是上辈子从闻训嘴里听来的。闻训说的不一定都是真话,但他还是要趁此机会问一问。
面对小崽子一连串不客气的问话,闻谌没有生气,也没有选择瞒着,用通俗易懂的话将过去空白的五年简短的讲述出来。
闻泽听完后抿着唇,过了好几分钟才半信半疑的问:“所以在你离开妈妈后,对S市的事情一无所知?”
闻谌点头:“我记忆恢复后,第一时间给你妈妈寄信,没想到你们依旧没收到……”
闻泽身子一僵,蓦地想起月初跟妈妈去S市不小心弄坏的那封信,语气干巴巴的:“你把信寄去了S市的那栋小洋楼?”
上辈子他没和妈妈去S市,也没见过这封信。想来极有可能是闻训无意拿到了,从中知晓了老男人的还活着的事情。这样一想,好像就能解释通为什么上辈子老男人至始至终都未曾出现过的原因了。
闻谌被小崽子看得头皮发紧,强壮淡定的说:“嗯,当时不知道你妈妈带着你来江县了。”
世人都说他浪荡不羁、人憎狗嫌,他在遇到阿玉之前不屑于去辩驳。他至今都清晰记得和阿玉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很平凡却又一点不平凡。
老头子的滥情纵欲,使得他对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无半分想法,有想过一个人过一辈子。
遇到阿玉后,闻谌的想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改先前不着调的模样,为了追求鹤玉,愣是绞尽脑汁的在她面前混眼熟。
闻泽垂下眼,大概能确定老男人不是重生的了,心里就有那么一点点原谅他的消失了。
但只有一点点,不能再多了。
闻谌见小崽子有松动的迹象,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后带着他去逛街,想弥补这么多年缺失的存在感。
闻泽这回没挣扎了,但东西一样没要。
闻谌也不勉强他,将他送到医馆门口,蹲下身略有些心虚的说:“声声,我等会儿要回一趟S市,过几天会再回来的。”
闻训的存在,是个不安定的隐患。虽然这人脑子不怎么聪明,但这些年好歹积累了一些人脉和势力。想两三天就彻底处理掉,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闻泽冷哼一声,“回不回来关我屁事!”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跑了,一点没带留恋的。他和妈妈两人过得好好的,没老男人一样过日子。
闻谌哭笑不得,今天这一趟算是有些收获,足够了。他朝医馆里看了看,没见到阿玉,也没听到熟悉的嗓音,没走动,静静的站在原地。
另一边,被小汽车送到小巷外马路边的鹤玉和荀庆瑞,正慢悠悠的往巷子里走。
荀庆瑞年纪大,步履却稳健如风,精神气大好,一头稀疏白发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泛着银光。街边碰到打招呼的路人,还笑眯眯的回应。
不远处身量挺拔如松的男人,缓缓进入两人的视线内。荀庆瑞混迹江湖几十年,老眼一眯,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没了。
和声声长得那么相像,他要是认不出来是找鹤玉的,脑子就该治一治了。
鹤玉看了男人一眼,随即移开目光,淡定的跟在老爷子身后。
闻谌来到江县的那天下午,就从各个方面打听到了这些年鹤玉的踪迹,自然知晓荀家帮了太多忙,知道面前这位目光如炬的老人是阿玉敬重的老师。
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在此刻烟消云散,他顶着莫大的眼神压力局促上前,恭恭敬敬的喊:“荀爷爷您好,我是闻谌。”
荀庆瑞停下脚步,脸皮绷紧,“声声他亲爹?”
闻谌咽了咽口水,大气不敢喘:“嗯。”
荀庆瑞目光如炬,定定的看着他,再联想鹤玉一如既往的平静,猜到了这两人许是私底下已经见过面了。
他不过一个糟老头子,还能拦着小夫妻俩相聚不成?这小伙子瞅着也不像是会抛妻弃子的样子,声声还小,以后需要用爹的时候多了去了,能用就将就用着吧。
但不代表他会给好脸色,双手一背,冷呵道:“终于舍得露面了?”
闻谌哪能听不出老爷子话里的讥讽,怂怂的低头认错:“荀爷爷,是我对不起阿玉和声声……”
鹤玉见他这怂样,不由得想笑,轻声道:“荀爷爷,您先回去吧,我和他说两句话。”
荀庆瑞瞥她,到底没继续说:“说完赶紧回来。”
待老爷子离去,闻谌腰杆挺直了些,脚往鹤玉那边挪了挪,踌躇道:“阿玉。”
相聚没两天,他又要离开了。尽管几分钟前做足了思想准备,在此时满肚子的话都像是沉重的巨石压在胸膛上,说不出口。
连和媳妇儿对视的勇气都没了。
鹤玉不关心他曲折的心理历程,直白道:“找我做什么?”
闻谌咳了咳,理不直气不壮的坦白:“阿玉,S市那边还有事没处理好,我等下要回去一趟。你要和我一起回去看看吗?”
“我就问问,不回也可以的,看你。”最后又急急补充一句。
鹤玉想了想,认真的说:“闻谌,我暂时没有离开江县的想法。我和声声过得很好,你可以不用考虑我们。”
只差说一句:回S市就不要回来打扰她和小崽子了。
闻谌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顿时急了:“不行!我过得不好。”
“阿玉,我很想你。”
第28章 28
要问鹤玉这些年想过闻谌吗?
答案是肯定的。
养条狗, 也不可能一天两天就忘记了。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鹤玉又逐渐恢复了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哦, 多了个软软糯糯的小崽子。生活充实而忙碌, 就很少再想起他了。
闻谌的出现,她内心没太大感觉。能过过, 不能过照旧。
鹤玉冷静回应:“哦。”
闻谌没得到想听的甜言蜜语, 失落的垂下头, 小心翼翼的说:“阿玉, 那我走了?”
鹤玉:“嗯。”
闻谌不死心, 重复道:“我真的走了啊。”媳妇儿咋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伤心,太伤心了。
鹤玉不说话,漂亮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要作什么妖。
闻谌这回知趣了,趁着媳妇儿还没生气, 乖乖的闭上嘴溜了。
——
人一走, 隔壁院子恢复了寂静,但这条街上传满了关于闻谌的传说。
人心复杂难测,鹤玉搞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 就不爱和人有过多交流, 以往都是非必要不掺合、不说话。
这下好了, 出门回家, 总有那么一两个人笑着调侃她, 话里话外都是在问闻谌的事情。
要不是张翠花提了一嘴, 鹤玉还不知道这人究竟干了什么好事。闻谌这些天跟不要钱似的买了好些水果糕点什么的到处送人, 以此表达对街坊邻居的感谢。
闻泽也很烦,已经有不下五个人问他“爸爸回来, 高不高兴呀”诸如此类愚蠢的问题。他记忆可好了,这些人以前有说过妈妈的坏话,现在又跑来叽叽喳喳,烦死了。
大人就是这么复杂善变。
鹤玉无奈的摸摸小崽子的脑袋,建议道:“声声,过几天要上学了,要不这几天就在家待着吧。这些人过段时间就消停了。”
闻泽郁闷的啃了一口脆甜多汁的梨子,嘟囔着不满:“妈妈,他好烦啊!还笨得很,还给说我们坏话的人送东西。有钱了不起啊。”
夕阳的余晖倾洒在房屋高处,院外街道里高低起伏的各种嘈杂声交织在一起,在炎热不散的夏末更添得几分燥意。
为防止街邻四坊上前串门闲聊,母子俩一回到家就把院门关上了。
鹤玉:“声声真的很讨厌他吗?”
闻泽脑海浮现出某人的脸,而后仅迟疑了一秒重重点头:“嗯!讨厌。”
鹤玉没拆穿他的口是心非,轻笑道:“讨厌不理他就好了。今天买的梨子甜不甜?”
她不知道闻谌私底下做了什么,会让声声说起是这个态度。不过父子俩的事,她不会插手。
“甜。”闻泽吸吮着汁水,耳朵动了动,“妈妈,好像有人在喊你。”
两人齐齐噤声,往院门处望去,“能听出来是谁吗?”
闻泽眨巴眼,“现在没声音了,妈妈,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心里犯嘀咕,他分明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怎么一下就没喊了。
鹤玉起身走到院墙边,站在泥土堆砌的菜圃上,往外一探头就瞧见了狗狗祟祟的王宝珠。
“……你在看什么?”
王宝珠身子一抖,惊恐的往后上方看去,在见着是人后长呼一口气:“在你家门口还能看什么,看你在不在家啊。大白天的你把门关上干啥?学人家古代人金屋藏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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