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当着云咎的面,将头埋进了锦被。
云咎面无表情地望着被子中那团咕蛹咕蛹的东西:......?
明曜其实是在掀着衣角看自己腹部的伤口,她隐约记起自己抓伤了云咎的场景,却不敢肯定自己伤口的由来和情况。
记忆中最清晰的画面,除了她抓伤云咎之外,便只有神明蹲在她床头同她轻声低语的情景了。男人的声音温和低沉,跟比平时冷冰冰的语气比起来,几乎称得上柔和,哪怕只是回想,也实在叫人慌乱。
明曜越想越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快死了,才在伤了神明的前提下,还有幸得到他如此这般的关怀。这样想着,她只感觉自己腹中脏器都跟着绞痛起来。
云咎不明所以地在榻前等了许久,见被子里半点动静都没有,便直接伸手掀了锦被,目光轻轻地落到明曜身上。
少女银发披散,大半拢在胸前,半遮半掩地盖住了腰际细腻白皙的皮肉。她原本正低头系着扣子,根本没料到云咎会直接把锦被给掀了,顿时满脸慌张惊愕地抬眼看着他,连手头的动作都慢了几分。
于是,那纤细削薄的腰肢和肚脐边猩红的伤口,便措不及防地落入云咎的视线。
明曜张了张口,在云咎移开目光的同时眼疾手快地扯上了最后一粒盘扣,她脸色微红,倒不是因为羞怯,主要是害怕。
看过伤口,她已心知肚明——这就是被神明血烧出来的印记。
她......抓伤了云咎,甚至还伤得不轻。
明曜轻颤着对上云咎的侧脸,见他不发一言,心头便越发沉了下去,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拽住他的衣袖,哆嗦着开口:“您......”
云咎低头望向她,却见明曜仓皇地躲开他的视线,满脸慌乱地致歉:“您能不能轻轻地罚我?”
云咎感觉自己太阳穴突地跳了一下,他想不透自己如今在这小鸟心中是何等恐怖的形象——他若是真要罚她,又何至于衣不解带地守在她榻前坐了两天?
明曜见他脸色微沉,心中便越发恐惧起来——北冥魔族甚至没犯什么错,便被云咎拿走了五百年的寿数,何况她亲手伤了神明,那不得被他千刀万剐吗?
明曜越想越难过,捂着小腹上的伤痕,眼中委委屈屈地蒙上了一层泪花,半晌才哽咽道:“算了……反正我已经很疼了,请您下手时麻利一些,给我一个痛快吧。”
她坐在榻上,脸色苍白,发髻散乱,那样子看着真是十分可怜,活像是被恶棍狠狠欺负了一遭。
云咎无语而无奈地垂头盯着她,又像是个纨绔面对着至死不从的贞洁烈女。
神侍带着药草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吊诡的场景。
第4章
神侍站在门口,手中握着个药瓶,微微怔愣,随后遮遮掩掩地垂眸站在了一旁。
等云咎闻声回首时,她已然恢复了波澜不兴的表情,眼观鼻鼻观心地走到近旁递上了药膏。
云咎接过瓷瓶,甫一打开瓶盖,那清幽苦涩的药香便悠悠然飘至明曜鼻端。
少女双眼微睁,桃花眸定定地挪到那药瓶上,少顷才摊开手掌挪到云咎眼皮子底下,小声道:“我来......”
话语未落,那冰凉的药瓶便落入明曜手中。她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物什,红唇轻启,还没发出半个音节,却见云咎已经转身,准备朝殿门外走去了。
明曜心头一跳,连忙伸手勾住他的衣袖,她攥得极紧,衣料柔软,顿时勒出云咎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眼中流露出些许不解:“怎么?”
明曜讨好般朝他弯眼笑了笑,拉着他袖子的手轻轻松了些力道:“我无心伤了您,想替您上药。”
云咎脸上没什么反应,倒是神侍在一旁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云咎:......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越发困惑——她此刻的行为本该是对自己亲近的表现,可不久前的恐惧也分明是出于真心。所以,怎会有人在害怕另一个人的同时,还能向他露出这样的微笑呢?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明曜,见她像个温顺的小动物一样,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袖子。
云咎的手臂线条漂亮,肌肉匀称紧实,皮肉包裹之下,一条若隐若现的青筋隐入肌理,显出一种带有力量的美感。
明曜牵着他的手腕,将他的小臂翻了个面,脸上的神情疑惑又怔愣:“怎么没有伤口?”
云咎抽回手,微微低下身,正对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这样怕我?”
明曜眨了眨眼,飞快地摇摇头,强笑道:“怎么会?我怎么会害怕......”
“你害怕我惩处你,害怕我像对待北冥魔族那样对待你。”云咎打断她口是心非的话语,“这药是用来给你疗伤的,我并不需要。”
他顿了顿,轻声补充道:“我不会轻易处置任何人。”
明曜愕然地望着他,她见的人少,也很少遇到云咎这样能够直接看破她心事的人。这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在云咎眼中仿佛一|丝|不|挂,他看穿了她的腹诽,甚至知道她对他惩处魔族之事心有不服。
「我不会轻易处置任何人。」
云咎不仅仅是在告诉她,她不会因为误伤神明而被惩罚,更是在向她重申——北冥魔族罪有应得。
明曜长睫一颤,半晌才讷讷地点头:“我明白了。”
云咎默不作声地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他原本计划带她看日出,一是想借机重唤明曜禽鸟血脉的天性,二是想叫她意识到自由的贵重,同时绝了重回北冥的念头。
可如今看来,光是看一次日出,还远远不够。
这鸟在笼子里待久了,一朝放归天地,竟还会想着回到那狭小|逼仄的方寸之地。云咎光是这样想一想,便觉得任重道远。
他费尽心思将明曜带回神族,若她再跑回北冥,就是彻底前功尽弃。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她离开西崇山。
明曜垂头丧气地绞着衣带,她生得好看,性子又乖得不像话,这低眉顺眼的表情落到云咎眼中,反倒令他也有些无措——这样的脾气,哪里又能养得出什么兽|性来呢?
他看着她出神,直到明曜在他的凝视下变得有些不安,他才终于移开了目光,将视线落到她手中的瓷瓶上。
“你自己上药。”他淡淡道,“不方便的话,我就......”
“方便的!”明曜赶忙接话——开玩笑,她要是不自己上药 ,难道还等着云咎给她抹?
想到云咎刚刚的眼神,明曜便觉得脸上无端发烫,心中懊恼又慌乱。别说擦药,就是再和他多待一会儿,她可能都碍不下去。
云咎原本只是想叫神侍进来伺候,谁知明曜如此着急,噎得他那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他沉默片刻才直起身,多问了一句:“那神侍,你觉得她如何?”
明曜没跟上他的思路,顿了顿方点头道:“我很喜欢神侍姐姐。”
云咎闻言不答,径直离去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寝殿大门又一次开启,明曜迅速扯下衣摆,抬眼看见来人,心中悄悄松了口气。
神侍步履轻快地朝她走来,展颜一笑,心情极好的样子。
她在明曜床边坐下,查看过她的伤口之后,笑嘻嘻地捏了捏明曜的脸颊:“姐姐要谢谢你。”
“谢我什么?”明曜盖上药瓶,语气中带了些疑惑,“应该是我谢谢姐姐费心为我配制药膏。”
神侍摇了摇头,凑上前轻声道:“你是不是在神君面前夸我了?”
明曜想了想,老实回答:“我说我喜欢神侍姐姐。”
“唉呀,我的小鸟怎么那么可爱,”神侍又戳了戳明曜软乎乎的脸颊,“多亏你这样说,神君给了我好多东西。”
明曜见她心情好,也替她高兴:“什么东西?”
“就是西崇山上的一些种子什么的。”神侍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在神君眼中可能不算什么,可在我那边......”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止住话头,又望向明曜:“对了,你这次化形后身上烫得厉害,神君说这是因为你幼时被魔息压制,才导致了如今本相之力的反噬。那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明曜摸了摸额头:“好多了。”
神侍偏过头,斟酌道:“那......你感觉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明曜按着太阳穴,少顷道,“就是昨晚做了场怪梦。”
神侍心头一凌,忙道:“你梦到什么了?”
明曜微蹙起眉,试着努力回想,脑海中那针扎般的痛处又猛地钻了出来,她脸色一白,倒吸了口冷气,颤声道:“想不起来了。”
神侍见状,脸色也有些难看,她伸手揉了揉明曜的头顶,半晌才轻声道:“没关系,那就不要再想了。”
明曜低低应了一声,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光彩溢目的蓝色羽毛递到神侍面前。神侍稍惊,表情都有些不淡定,半晌才哆哆嗦嗦地问道:“你、你这是......”
明曜说:“这是送给姐姐的。之前不愿意给你看本相,我担心你会不开心。”
神侍闻言一怔,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接过那根羽毛,忽地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她从未近距离看过明曜的本相,可单凭这一根羽毛,便已经好看得叫人挪不开眼。
那羽毛约有一掌之长,中空轻盈,羽瓣华美,自翮部周围的深蓝一层层扩散开来,尾端呈现出一种水色的淡蓝,羽轴与寻常鸟儿也不同,是熠熠生辉的金色,若是黑夜里,也能看得十分清晰。
怪不得......怪不得北冥会那样费心地将她藏起来。
神侍托着羽毛的样子过于当心,倒让明曜看得失笑。许是药膏起了作用,腰腹处的疼痛也缓和了许多,她跟神侍闲聊了一会儿,便有些精力不济,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与往常不同,这一次,神侍在替她掖好被角后,并没有立刻离去。
她坐在明曜床头,静静看着她,直到又一个黑夜。
月亮高悬于西崇山上空的那个瞬间,银辉无声地落在窗棂,那身着白衣的神侍,却突然化为一道月光,消失于寂静无声的西崇山神殿。
这日深夜,分明还是梦魇,明曜却第一次没有在睡梦里感到恐惧。
第二日她起得很早,认真给自己上了药之后,天色才慢慢亮起来,她站在床边望着东岭的朝阳,忽然想起云咎带她看日出的那天。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风在耳畔如此清晰地吹过,也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夺目绚丽的天光,彼时她心中震撼,但所思所想皆已不清晰了。
如今隔着窗外重山观日,她忽然就想再往峰顶走一走。
明曜按着记忆中的道路上山,山道上看到的朝阳与在山顶时见到的又不太一样,肆意生长的树木时不时遮住视线,一会儿却又豁然开朗起来。
明曜脚步轻快,可转念想到北冥,又觉得难过。
她如今可以见到这样美丽的景色,可那些出生深海混沌的魔族,却终其一生都看不见神界的太阳。
明曜垂下眼,望着脚下的土地,心情却越发复杂起来。
为什么......魔族就没有太阳呢?
如果她在北冥的朋友们可以看到这样的景色,一定会比她还要高兴的吧?
她一边出神一边爬山,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在山巅见到两个人。
那一抹白衣金带,身姿挺拔的侧影属于云咎,他依旧是那副清冷至极的样子,比西崇山四周的水雾还要冷淡几分。可或许就是因为这样遗世独立的姿容,当他凝神望向某人时,那专注认真的神态又会叫人无端生出绮念,好像他满心只有眼中那一个人。
而此刻,他正用那样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向身旁的女子。
那女子身材高挑,丰神绰约,虽只有一个背影,却美好得叫人生出无数旖旎缱绻的想象。她身上的长裙多用星灰与槿紫而成,云鬓高绾,显得飘逸却又端庄,其肩头斜披着一段轻纱,那是一种近乎于无的浅黄,却画龙点睛般的,令她多了一抹月色般灵动的轻盈。
许是察觉到身后的目光,那女子微偏过头,温柔含笑的目光准确地落到明曜脸上。
明曜瞬间止住了呼吸。
第5章
这女子美得动人心魄,举手投足几乎能满足所有人心中美好的幻想。明曜怔忪的目光落在她的眉心,那里一枚银白色的月牙状神纹,正彰显出她的身份。
她是自空山月色中诞生的神女,名曰素晖,可随意穿梭于众生梦境,破除梦魇,消弭心魔。
而在西崇山神侍们的口中,她又是神族之中最受追捧爱慕的神女,风姿绝代,却唯独对云咎神君青睐有加,芳心暗许。
西崇山的生灵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曜在见到二人的刹那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
她回神后当即后退半步,慌乱得脚步都有些不稳:“抱歉,我不知道二位在此......并非有意打扰......”
素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纤眉星眸,笑时若夜昙绽放,她饶有兴致地望着明曜,道:“无妨,我这便离去了。”
她回首朝云咎微微欠身,目光意有所指地与其相对片刻,方垂眸浅笑着离开。
素晖星灰色的裙摆自明曜身旁逶迤而过,走动间一阵好闻的清香扑面。明曜下意识回头追随着她离去的背影,却在回眸而视时被神女捕捉到了目光。
素晖扬起眉,脸上的笑容越发柔和,她用一种很轻巧惑人的声音道:“明曜,你很可爱呢。”
明曜虽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却在须臾之后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脸颊不争气地爆红起来。她紧张地捂着脸,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名字竟然能被念得如此婉转好听。
“谢谢您,”明曜小声道,“您可真好看呀。”
素晖还想说些什么,眸光一转,却见云咎已行至明曜身后,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脸上略显不悦的神色,嘴唇一勾,语调更柔了几分:“等你的身体恢复一些,可以来姐姐的神府小住几日。”
明曜刚想点头,后颈微凉,竟是被云咎擒在掌中,一时挣脱不了。旋即,他冷淡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自西崇山拐人,神女所为可真是令人赞叹。”
素晖脸上的笑意更深,甚至染上了几分戏谑之色,而明曜却被云咎那别扭到显得阴阳怪气的语气震慑,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
云咎神君......竟还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的吗?
素晖神女离去后,云咎周身的氛围显得越发沉闷。明曜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山下走,胆战心惊地忧虑那怒气是否会波及到自己身上。
她性子乖顺,遇事总爱先往自己身上找原因,因此一心认为是她误打误撞扰乱了云咎与素晖的相会,才导致他心情不佳。
二人一路无言地走了许久,“咔嚓”一声脆响,明曜停下脚步,吃痛地望着脚下那被踩住的树枝,低声道:“抱歉......”
云咎回头望向她,眸色深沉地落到她裙下赤|裸蜷缩的双足上,缓缓蹙起眉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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