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叹了一口气,有些沮丧地走回云咎身旁:“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得另外想办法通过秘境。我扯开金线时,身边还有一个朋友在等着我的消息,她虽然暂时安全,却也是无法支撑太久的。”
云咎闻言却又沉默了下来,他拉着明曜的手腕回身往主位站定,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在了伏尊柔软宽大的王座,明曜措不及防地跌坐在位子上仰头与他对视,却见云咎微俯下身,一张清逸冷俊的脸自上而下地凑近她。
“云咎……?”明曜被他按着肩膀,整个人都像是躲在了他的阴影之下,分明是很亲近的距离,可她对眼下的情景生出了几分茫然,“你有点奇怪。”
云咎神情微顿,视线微移:“你这些日子太累了,本相之力也尚未完全恢复。这里很安全,你需要休息。”
明曜脸上的疑虑越发明显,她蹙起眉,有些抗拒地摇了摇头:“我不累,而且现在也不是休息的时候。灵沨还等着我的消息,我答应过她……”
倏然,她的声音却猛然滞住,云咎的掌心下移,虚虚贴上她的后背。温暖的神力顺着她的脊骨上下游蹿,如同一股温泉迅速使她体内的本相之力逐渐丰盈起来,云咎直起身,垂眸望着明曜怔忪的神情:“调动你的本相之力与这道神力一同调息。东海的事交给我就好。”
“云咎,”明曜望着身旁摆出阖眸入定之态的云咎,沉默了一霎,忽然道,“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离开东海之后,我会跟你解释清楚的。”
“难道现在的我不能知道吗?”明曜咬了咬下唇,声音中突然多了几分强硬,“云咎,我不想让你做什么都挡在我的身前……我也有我的选择。”
话音落定,云咎一如既往地沉默了下来,他轻合着双眼,呼吸清浅,几乎与熟睡之时无异。可云咎越是如此,明曜心中就越发焦急,本相之力与神力在她体内运转了十几个来回,而她身边的云咎与不远处的伏尊分身,均纹丝不动地保持着一坐一立的姿态,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明曜简直要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明曜起身再一次走回伏尊身旁,绕着这尊“塑像”来来回回地走了几圈:“伏尊神君,您不是要保证秘境完好无缺吗?您要是再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就把你这间屋子给拆了!”
她跟伏尊分身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又冲回主座拿起了一尊琉璃盏重重摔在伏尊脚边,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琉璃盏当场四分五裂。
下一瞬,伏尊分身毫无波澜的目光移到那摊碎琉璃上,一板一眼地抬起手,将琉璃盏恢复原样。
明曜捡起琉璃盏,扫了眼再次“宕机”的伏尊分身,第一次在无奈之中生出了强烈的恼火,她气冲冲地冲回主座,平素清亮的桃花眸沉沉地压下去,琥珀色的瞳孔仿佛能燃出两团烈焰。
“云咎,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但是东海如今水深火热,有许多无辜之人受此牵扯。如果你担心我的安慰,非要将我困在这里,那至少你应该去做一些正经的事情才——”
明曜低头盯着云咎,仿佛意识到什么一般止住了话头。她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伏尊分身一眼,又回过头望向依旧阖眸端坐的云咎,忽然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地凑近神明跟前,低唤了一声:“神君?”
她的目光顺着云咎高挺的眉骨一路向下,最后落到他轻抿的薄唇上,她歪着头,用类似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喃喃:“你不会……也是分身吧?”
“云咎让你把我困在这里,现在你的任务完成了,你也就不理我了,是吗?”
明曜扬起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捏住了云咎的下巴,她指间稍稍用力,在神明光洁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指甲印。片刻后,她忽然垂下头,小动物似的,报复般在云咎的唇瓣上咬了一口。
“你……”在明曜撤离的瞬间,云咎忽然睁开了眼睛,他有些错愕地低头望向明曜捏着他下巴的手,俊眉微蹙,“你这是……”
明曜眯起眼睛朝他扬起一个假笑:“神君大人,您也是分身吗?”
“我——”
“嘭!”
在云咎即将开口的下一刻,明曜高高扬起手中的琉璃盏,毫不留情地朝云咎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没关系。是真身的话,她得不了手;是分身的话,云咎也不会被砸出问题。
她不能真的和两具神明分身待在这里排排坐,一定要想办法早点见到伏尊本人才行!
明曜这样想着,紧了又紧手中被她握得发烫的琉璃盏,不安而纠结地望着被她突然袭击的云咎。
片刻,只听一声闷响,云咎身体朝旁边一歪,软绵绵地晕倒在了伏尊的王座上。
明曜:……
好了,确定了,云咎居然把她的金线,和一个不太聪明的分身系在了一块儿。
第55章
明曜托着云咎的肩膀为他调整了一个姿势, 指腹轻轻抚过他脑后的乱发,有些怔然地望着他的脸。
或许是因为眼前的分身始终只是神明的一小部分,并不承载着太多复杂的神智, 此刻的云咎看上去比真身要更温和一些。特别是这样昏睡的样子,又一次令她不可控制地回忆起千年之前的神明。
待他们离开东海后,就会一同动身前往北冥, 届时若云咎依旧想不起千年前的事情,她也一定要找机会跟他说清楚。
至少要让他知道……当年是她迫不得已才投身北冥, 魔渊众人是她的救命恩人,而非刻意违抗天道, 将她私藏囚禁之人。
之前在经历了千年的回溯之后, 明曜再次见到云咎,情思起伏之间光是理清她与云咎如今的关系还来不及,竟然忽略了云咎与北冥之间的矛盾。可是自她来到东海之后, 暮溱、暮浔与双头蛇之间的隐事,令她不得不更加慎重地去思考云咎与北冥之间的关系。
正如她现在所面对的情况——若此次东海之乱真的牵扯到北冥, 她决计无法在执法神的眼皮子底下替魔渊隐瞒掩饰, 何况她相信云咎的为人, 相信他即便对北冥抱有一些误解,也会给所有事最公允的判断。
而她唯一能做的, 就是尽快整理好自己的思绪, 将她在北冥所认识的一切分享给他,尽可能地开解一些云咎的误解。
明曜轻轻出了一口气,伸手取过王座上的软枕垫于云咎脑后,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琉璃盏击打的部位, 语气中带了几分歉疚:“……希望分身受伤不会太痛。”
“会痛的。”
明曜眉头一皱,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
须臾, 她猛地反应过来,朝着声音源头望去,可光是那一眼,明曜的脸色就倏然发白起来:“你……你?”
不知何时,远处灰发蓝袍的伏尊分身已然转过身来,他双手撑着长杖,精神矍铄,额前水蓝的神印散发着宝石般的光芒。
老者眼皮微垂,通身颇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他就那样不动声色地望着明曜:“孩子,你们自神界而来?”
明曜终于回过神,语气讶然而急迫:“您是伏尊神君本人吗?”
“让你失望了,”老者摇了摇头,“吾只是他留在秘境的一具分身而已。”
明曜闻言脸上却并没有失落,继续抓紧机会问道:“那么您此刻能够与伏尊真身取得联系吗?秘境之外发生了许多剧变,东海的安宁岌岌可危,我想要与伏尊见上一面。”
老者深深望了明曜一眼,似乎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实性,片刻后,他才缓声落下两个字:“可以。”
明曜一怔:“当真?!那您还需要我做些什么?是否我不管与您说了什么,伏尊本人都会知道?”
伏尊分身直视着明曜的双眼,继续道:“当真。”
明曜心中一喜,下意识就要开口。可她此刻正坐在主位上,龙神分身却站在她的座下,她自觉这样不太妥当,正准备起身,目光却从云咎分身昏睡的脸上一扫而过。
电光石火间,一种异样的警惕自她脑海中浮现,她起身的动作停了须臾,目光迟疑地落回伏尊身上:“可是您……为何会等到现在才与我交谈?”
先时她尚未击昏云咎分身之时,也曾几次试探着与伏尊分身交谈,当时这位老者恰如云咎所言那般“感知力极弱”,莫说是与她沟通,就连对她的呼唤做出些微的反应都不能。
却为何……在她将云咎分身击昏,并试图逃出这间屋子的时候,这位伏尊分身突然清醒了神智?
老者对上明曜警惕的目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孩子,在这个秘境中,你对万事有所警惕,自然是极其明智的。伏尊真身年纪大了,若非察觉秘境异动,是断然不会将神力投注于此的,既然你不相信老夫,那便等你离开秘境,再亲自向伏尊解释罢。”
语毕,老者长长吐出一口气,站定身形,轻阖双眸,又摆出原先那一副万事不理的姿态来。
“稍等!”明曜见状连忙起身走下主座,她小跑到伏尊分身旁边,有些焦急地捏了捏裙边,“伏尊神君,请您将手给我。只要您给我片刻时间,我一定将一切尽数告知!东海是您的神域,您一定不会置之不理的,我只要一小会儿就能确定……”
伏尊未等明曜说完,撑着长杖的手掌微抬,掌心朝下,伸到了明曜面前。
明曜看着伏尊苍老得经络分明的手背,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托住老者的手掌,小声道:“多谢。”
本相之力自两人交握的掌心凝聚,莹蓝色的光芒逐渐扩大,与伏尊额前浅蓝的波纹神印相融。
周身真实的秘境景象逐渐变得虚无,时光长河中的因果碎片交错着涌向明曜的识海。在她即将被那些过往吞没前,明曜抬头朝老人恭敬地微笑了一下——用本相之力剖析过往因果是一件极其私密的事,虽然她并无恶意,可是作为堂堂神明,愿意将自身的记忆向她敞开,本身就是莫大的信任了。
明曜想,甚至不需要多么仔细地去旁观那些碎片,光凭她可以如此顺利地进入伏尊的过往,眼前的这具分身,便足够值得信赖了。
然而,在她与老者道谢后四目相对的瞬间,伏尊皱纹横生却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却突然扬起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
他下垂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上半张脸的肌肉几乎没有动作,而嘴角的笑容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扩展开意味不明的笑意。
明曜只觉一阵寒意从尾椎骨直窜而起,她下意识就要松开对方的手,然而下一刻,她的手指被老者死死攥在掌心,伏尊含糊而低沉的声音带着冷冷的笑意,自她耳边响起:“不客气,看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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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蓝的水波中,巍峨的宫殿外,闪烁着银白色龙纹的透明结界,虚虚实实地交替变幻了一下,一道玄色的身影穿透结界,径直走入最深处的宫宇。
视线中的场景随着那身影的走动不断变化,宫殿琉璃顶上镌刻着的水波花纹被明珠的光辉所映照,在男人的衣袍上落下一抹又一抹交错的阴影。
玄衣男子半垂着头,一路目不斜视地快步前行,几番七拐八绕之后,他终于停在了一扇外观平平无奇的窄门前。
他在门口站定,像是做了什么心理准备般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他抬手将那扇窄门推开了一线,悄无声息地侧身进入。
“阿浔来了。”几道帘幕之后,伏尊坐在漆黑的内室中,他侧过头,鹰隼般的目光从身侧三丈高的透明水晶上移开,缓缓投向帘幕外姿态恭顺的儿子,“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点。”
暮浔抬起脸,步履无声地掀帘走入内室,叩首朝父亲深深拜下,又倾身取过伏尊案前的酒盏,重新续上琼酿,方开口道:“请父神指教。”
伏尊将视线重新移回那水晶上,不动声色地开口:“此番游历,你欲往何处?”
“四海辽阔,儿子都想去看看。”
伏尊轻哼一声:“幼稚。”
此二字落定,暮浔微微一僵,又一次叩首拜服在地:“请父神指教。”
伏尊沉默片刻,抬手一挥,指尖直指那逐渐漫起雾色的水晶:“人生在世,无论所行何事,都要有的放矢。龙族血脉特殊,哪怕成为正神,依旧无法拥有不老不死的身躯。因此光阴对我们而言更为可贵。”
“暮浔,吾不希望你将有限的寿命蹉跎在忙无目的地游历之中。”
“多谢父神,儿子受教。”
伏尊闻言眉头微蹙,显然对暮浔这几句敷衍了事的话术颇感不满:“那你是否已经明白此番游历的真正目的为何?”
暮浔闻言又拜:“儿子愚钝,请父神指教。”
此言一出,伏尊呼吸都带了几分颤抖,他沉沉阖眸,强压着语气中的怒意:“还不赶紧想!”
暮浔的脸色白了几分,整个人伏倒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许久之后,他微微抬眼,有些不安地望向父亲:“弟弟常年病痛缠身,唯有蛰茸方能缓解一二,可族中蛰茸均是医师刻意催熟培育,药力微薄。儿子想前往北海极寒玄谷,亲自为弟弟带回一株灵力最盛的蛰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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