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曜窝在云咎怀中睡得正香,隐约感觉到走动的颠簸也不曾完全醒转。可禽鸟听力很好,山中生灵的窃窃私语也并未掩饰,明曜勾着云咎的脖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轻声道:“回来了?”
“嗯,”云咎也听到了那些生灵的言语,脚步却并没有停顿,只抬手轻轻摸了摸明曜的头顶,略抬起下巴,使她更安稳地蹭入自己怀中,“还困吗?”
虽然回程的这些日子里,明曜在车辇上什么事都没有干,可身上的乏力之感却与日俱增,就连神力日夜浸润都未曾缓解。
云咎一度为此十分焦虑,倒是明曜一直抱着他安慰,承诺大婚之后她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才让云咎勉强安心了几分。
但明曜隐约感觉到,因为自己身体状态反反复复地垮塌,云咎对于结契的愿望便更加急迫了。
急迫到,每天晚上都会按着她不停地道歉、忏悔,说若是千年前自己直接堕神,或许就不会让明曜受那么多苦了。
每每他说这样的话,明曜都会很担心地凑过去亲亲他,然后告诉他现在这样也已经很好了。
她恢复记忆的时刻,比云咎早了很多。最初她会将曾经的云咎和眼前人混为一谈,后来又开始学会将他们看做两个相差甚远的人,到如今,明曜慢慢明白,不管是千年前还是现在,云咎依旧是云咎,就算年岁、性情,处事方式都有些不同了。
可底色还是一样的。
虽然天道给她展示的梦魇真实到此刻回想还是会心悸,可明曜已经看开了很多,能够将其归于无数平凡梦境中的一个。
素晖曾说,梦境都是虚假的,只要不在意,便如飞灰,转瞬即逝。
明曜很信她的话。
回到西崇山后的日子并没有从前那样清净——或许是因为北冥和堕神的事情终究影响了山中生灵的想法,明曜明显感觉到自己和小玉一样,都被其他人默默地回避了。
云咎在回到西崇山后不久,就开始着手命人准备大婚事宜。他孤身一人惯了,对这些婚嫁礼仪的概念并不比冥沧清晰多少,于是不可避免的,他并不能像在北冥那样时时刻刻陪着明曜,而是每天都会分出许多的时间,去亲力亲为地操持筹备事宜。
因此当云咎指派神侍照顾明曜的时候,明曜还是只选了小玉。
她没忘记素晖在她掌心写下的那个“玉”字,纵然不清楚素晖届时会在婚宴上做什么,但她依旧觉得,还是将小玉留在自己身边最稳妥一些。
再次看到明曜,小玉心中唏嘘不已,她没想到在明曜离开西崇山的这段时间,世事竟已变化至此。
她原以为心系云咎的旧主素晖,在东海因另一个人弑神堕落,而她一直当做妹妹看待的明曜,竟然得了神君青眼,即将与其成婚。
小玉因此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明曜相处了。
明曜对她的态度,却一如既往地亲近温和,她轻轻挽住小玉的手臂,有些苍白的脸上挂起一抹柔柔的笑:“小玉姐姐,素晖神女堕神之后,你在西崇山的境遇还好吗?”
小玉喉中微涩,摇了摇头:“大家顾忌我出身月隐峰,并不敢再与我太过亲近。”
“没关系的,”明曜朝她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来,“他们只是不确定神君会不会真的向素晖姐姐出手,因而才会如此。如今云咎回来了,他们便不会再有此顾虑了。”
小玉怔了怔,觉得明曜好像哪里都没变,却也终究有些不同了。
明曜刚到西崇山时,那种生怯小心,还有些装乖讨好的模样依旧清晰地留存在小玉的记忆中。
可如今的明曜,虽然对于西崇山生灵的态度依旧是温和的,但好像……已经全然不是曾经那个,把谁都看得高高在上的小鸟了。
小玉甚至觉得,明曜不自觉地,用一种很包容的态度在对待他们。
这种态度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可确实有种……微妙的,被反过来照顾的感觉。
小玉并不了解千年前的事情,更不可能知道,此刻西崇山的生灵在明曜眼中,都像她亲手浇灌的草木,于是她只能半是欣慰半是疑惑地看着明曜:“明曜……你好像,变了很多?”
“这样吗?”明曜在小玉的目光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应该是有一点。”
除了西崇山那些有意无意在回避着明曜的生灵之外,在执法神回归神域后不久,西崇山陆陆续续地也驾临了许多神明的分身。
其中大部分明曜都不认识,而云咎也着实没有热情招待的意思。
反倒有些时候,若明曜正巧在云咎身边,那些神明分身一旦露出颇有深意的目光打量她,云咎都会面露不悦地将其赶出西崇山。
关系亲近一些的,倒是会在赶人之前顺带发一张婚帖。
于是执法神即将大婚的消息,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传遍了神界。
在明曜回到西崇山的第五日清晨,她坐在云咎怀中,看着神明专注地绘制着婚服的图样,觉得非常好笑。
她盯着云咎面无表情的俊脸,剥了个橘子凑到他嘴边,若无其事地安慰:“其实我觉得,这个图样交给神侍们画,也是可以的。”
“不行,”云咎吞下橘子,抬头亲了亲她,“她们都画不好。”
“可是……”明曜忍俊不禁地盯着满地的废稿,“我觉得你画得更不好。”
云咎默然了片刻,他发现自己的画技,仿佛是明曜永恒的话题——她很喜欢抓着这点笑话他。
神明放下毛笔,掐着少女的腰使她面朝自己,漆瞳上抬,闪烁着几分危险的暗芒。
明曜垂头看着他,心尖颤了颤。
虽然神明不会老去,可云咎的容貌和千年前还是有点差别的,他五官比从前更深邃,线条也更凌厉一点,若不带笑意,这样锐利的眼神放在他如今这张清冷有余,温和不足的脸上,确实有点吓人。
明曜有种撩到老虎须须的错觉,不自然地在他腿上动了动,小声道:“……云咎,那个,你从前没那么小气的。你也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
云咎闻言,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来:“哦,小气。可我有对你做什么吗?”
明曜哽了哽,脸上露出一丝憋屈,最后妥协般非常乖巧地摇头:“没有……您最好了,一点儿都不小气。”
“嗯。”云咎垂下眸,一手更紧地环住她的腰,一手取过案上新绘的婚服图纸,眉间微蹙,“当真不喜欢?”
明曜松了口气,见他确实没有再追究她的调侃的意思,于是也认真打量起了那图样——其实是好看的,虽然没那么精致,但真的很用心,即便没有上色,她也能想象出这件婚服穿在自己身上的样子了。
明曜弯起亮晶晶的桃花眸,诚恳地赞叹:“喜欢的,已经很好看了。”
云咎却沉默了片刻,认真地打量她的表情,淡淡开口:“真心的?”
明曜点头:“当然是真心的,我真心喜欢。”
云咎笑了,语气凉飕飕的:“那你方才……就是故意的了?”
明曜带笑的表情微僵,望着云咎越来越沉的眸,松开搂着他后颈的手,试图从他膝上下去。云咎却放下图纸,双手按住了她的腰。
“小骗子。”他轻声道,“低头。”
明曜被他控在掌中,望着神明深邃的眼眸,整个人仿佛都被吸纳了进去,她耳廓微红,老老实实地垂头。
“好乖。”云咎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刚凑上去,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神君!神君!好多神君派分身往西崇山来了!乌泱泱的一大片!”
宫外的神侍声音慌张,豆大的冷汗从背后滚落——执法神强娶魔女,是公然打了天道的脸,那些神明……不会是来宣战的吧?
他们担心的事,难道果真要发生了?
第96章
“啊!”明曜被门外的通传声惊了一下, 有些紧张地朝云咎怀中挨过去。
云咎眸中含着笑,顺势揽着她深深落下一个吻。明曜当即反应过来,脸颊浮起飞红, 用力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现在不行……你快去看看。”
“神君!神君!”门外神侍语气愈发焦灼。
云咎却不为所动地吮着明曜的唇瓣,将她亲得眸中泛了水色,才含笑揉了揉她微肿的唇珠, 低声道:“方才你说……我如今小气?”
明曜暗自腹诽,脸上却不露分毫, 她摇摇头,赶着云咎离去:“不小气不小气, 是明曜错了。神君……你快跟神侍出去看看吧。”
云咎一边抱怨着她敷衍, 一边却低笑着握住了明曜的手,拉着她往宫外走去。
神侍走在他们的身前带路,云咎步调却缓, 拉着明曜不紧不慢地走出了神域的结界,化作一道雾气溶于云间。
山外的风声喧嚣, 没有了结界隔绝, 明曜轻易就听到了远处的响动, 她与云咎站在云端朝西而望,只见万丈霞光之外, 十几位神祇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的那头。
因逆着光, 明曜看得并不真切,但着实觉得那些神祇气势逼人,聚时神威浩荡, 当真有几分前来找茬的意思。
“神君……”神侍毕竟只是山中精怪修炼而来, 并没有神族血脉,更没有一次见过这样多的神祇同时驾临, 语气中都带了些瑟缩。
云咎握着明曜的手,朝那位神侍微侧过头:“无事,你先退下。”
神侍闻言,如蒙大赦,急不可待地缩回了西崇山的结界中。
而这边,明曜已经在这许多神祇遥遥的身影中,辨别出了两个熟悉的人来,她也终于松了口气,被云咎牵着上前。
千年不见,馥和予仍然是那一幅朴实简约的布衣装扮,予怀中抱了一直胖嘟嘟的母鸡,刚与明曜对上视线,便激动地戳了戳身旁的馥:“我说吧,人家就不是普通的鸟。”
馥脸上露出几分尴尬,胯骨轴子又被戳得生疼,于是表情极其扭曲地反手捅了回去。
随着予的一声尖叫,云咎眼角抽了抽,抬手对着予怀中那只扑腾起来的母鸡施了个术,以免它从云端跌下去摔死。
予回过神,感激不尽地飞身下去追鸡,而那些气势汹汹而来的神明分身,也被眼前这一场闹剧搞得没了气焰,饶有兴致地围在上空看予跌跌撞撞地追母鸡。
“馥,没想到那么多年了,你弟弟还是那么小孩子脾气。”说话的是一个面容和蔼的白眉老人,他慈祥地朝云咎点点头,然后上下打量了明曜一眼,也朝她招了招手。
“孩子,来。”
明曜从未见过这位神明,有些紧张地对上他的视线,轻轻攥住了袖口。
云咎却在身旁温声道:“明曜,这位是泽满神君。”
明曜微微睁大眼睛,没想到云咎真的与泽满神君相识,她讶然地眨了眨眼,走到老者身旁,朝他微微曲膝:“泽满神君。”
“诶,孩子。”泽满神君笑眯眯地从袖中抽出两根红绳,“这是贺礼。你们新婚当日,我恐怕不便出面,因此提前来贺。”
明曜双手接过那两根红绳仔细打量,第一反应是觉得手中的这“正牌红绳”,似乎和他们在东海送出的“假冒红绳”并没什么两样。可后来一听泽满神君这话,又顿时将这个有点好笑的想法抛诸脑后了。
她转头望向云咎,果然见他也走到自己身旁朝泽满神君颔首拘礼,云咎轻轻握住明曜的手,道:“泽满神君今日亲至,已不胜荣幸了。”
泽满神君点点头,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明曜掌中的红绳上,抬手打了个响指。
明曜顿时感觉腕间一热,再抬手时,便见那红绳已经圈圈绕在了她与云咎的手腕上,红光一闪而逝,很快,那绳子便也消失不见了。
她有些困惑地转动着手腕:“这根红绳……”
泽满神君但笑不语,又跟云咎说了些客套话便要告辞。离去时,他才在明曜面前停下脚步:“孩子,福泽和很多东西都一样,表面看不见,实际一直都在。但是,你得愿意相信才行。”
泽满神君离去后,又有几个明曜不曾见过的神祇前来道贺,其中有一位司锻造冶炼的女神送了几只精致的宝匣给她。
她表情淡淡的,对明曜似乎并没有多少好感,但明曜打开匣盒之后,却看见其中放着一只精致辉煌,极具匠心的头冠。
女神身着金色襦裙,襻膊束袖,整个人显得高挑而干练,她对明曜道:“既然你已做好了选择,就永远不要背弃于执法神,也不要再想着魔族。”
云咎伸手合上那放着头冠的宝匣,将明曜拉到身后,神情十分平静:“炆金,此物贵重,你自己收好。西崇山与北冥之事,也并不容你置喙。”
这话有些重了,炆金听罢,眼圈顿时红了:“执法神果然无情,可你若与从前一样,无情于万物倒也罢了。偏偏又为何陷在这样一个魔女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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