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戏子,生前终日除了唱戏,就是他,但是他可不一样,他的天地广阔,除了事业除了你,还有亲人朋友,还有很多很多。他在你这里可以有两分喜欢,在别人那里也可以有三分、四分,你看不见、听不到、不得知。”
许白微神情平静地望着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缓缓说出来,却足够诛心。
她不是跟钱乾一样故意伤他的心,只是尽力去断他的念想,要是现在告诉他裴宗礼轮回后是谁,小兰香是不会再纠缠钱乾了,但也绝对不会甘心去投胎,而是转而去找那个轮回后的对象。
那不会是个好结果。
她不知道裴宗礼死后在冥府的那些年为什么不去投胎,没有戳破的窗户纸始终存在猜的成分,但他已经入了轮回也是事实,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如果还有前缘未断,那也要走正途才有续上的可能。
许白微的那番话,让小兰香神情仓皇,若非魂魄的话,那张让人怜惜的面颊上估计已经垂下泪来。
许白微:“再退一步说,就算他对你也有情,就算生前是因为各种原因,阻碍了他对你表情衷,那死后你可以等了、找了那么多年,从旧时代等到新时代,他怎么不等你?”
“不说就是不喜欢,不做就是没那意思。”
她打定了主意来劝他轮回,自然不是打算毫无凭据,只单薄无力地来劝的。
小兰香垂着头,缓缓地摇着头,低声呢喃:“不是的,不是的……”
许白微:“我原本以为你这样的戏子,即便不是菟丝花一样的人,性子多少也有些软弱,失去了精神支柱,兴许是白费了裴宗礼让友为你赎身,估计是自杀殉情什么的,不过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几分志气,竟然上了战场。”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然后看见小兰香有了点反应,似乎是想起了一些东西。
她继续道:“时过几十年,虽然猜不到你当时的初衷,但作为后世,我还是该跟你说一句谢谢。不管你当时是想追随他的遗志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但你活着的时候的确算一番壮举,保护了一些人,那你现在死了来害人,那又算什么?”
“……就是想提醒你,你过去是小兰香,后来也是姜元亭。”
不是当戏子时候的艺名,而是他人生一世,在世界上活了一辈子的名字。
许白微的话音停下来,给小兰香……不,是给姜元亭一阵思考的时间。
静静的房间里,钱乾悄悄看了许白微一眼,然后又朝姜元亭看去,一时大气都不敢出。
姜元亭一直垂着头不肯抬头,突然响起了他的啜泣声,半晌,他终于开口:“行……我去,我去投胎……不说就是不喜欢,不做就是没那意思……”
他突然嗤笑一声,“兴许当真是这样吧,是我荒唐地闹了这么多年,就当是一场笑话。”
随着他话音一落,梦境里这个房间骤然瓦解,睡在三元观后院地铺上的钱乾猛地惊醒,而此时的许白微又离魂了,她和姜元亭站在上次的那个路口。
他说:“带我走一遍黄泉路吧,到了鬼门关我自己进去。”
许白微:“嗯。”
*
半个小时后,三元观内,许白微也醒过来,然后就看见周围一圈的人又围着她,就跟上次离魂时一样。
不过已经经历过一次了,而且这次时间短,距离钱乾醒过来,发现她还沉睡着没多久。
看见守在一边还算平静的殷符言时,许白微倏地想起自己上回说的“下次就算离魂在外面我都先回来通知你”……呃,就当她放了一个屁。
她讪讪笑了笑。
不过殷符言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出去了,表现出来的包容度还挺高。
倒是钱乾惊叹地说:“大师啊,刚才在梦里你真是能说会道,而且你也太狠心了吧,那些话说出来我听着都心痛!”
许白微:“…………”
她咬了咬牙,真想一脚把这东西踹出去,“我那是为他好,滚吧你,大晚上的我还要睡觉呢!”
这时许白微也没想到,半年过后,路边一次偶然碰上个小事故,两家的车子追了尾,一家车上载着老婆孩子,一家车上还有个孕妇。
下车交涉的时候,两家都是客气讲道理的人,带孩子的那家一看对方还有个孕妇,顿时担心地表示有没有事?
那个孩子是个小男孩儿,五六岁的样子,看起来很文静,跟这个年纪大多皮得人厌狗憎的熊孩子不一样。他总是去看那孕妇的肚子,似乎很好奇的样子。
家人摸着他的脑袋,笑说:“小礼啊,您猜阿姨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男孩说:“弟弟吧。”
路过的许白微只笑了笑,看来还真是前缘未断。
第74章 白仙儿
第二天起来, 钱乾谨慎地找许白微确认了一遍,小兰香是真的投胎去了,没有半路反悔又回来吧?
许白微白了他一眼, 表示确定, 是她看着他走进鬼门关的。
钱乾这才大喘一口气,差点喜极而泣,张开双臂就要给大师一个熊抱, “大师!你可真是我的幸运星——”
这时就在旁边的殷符言大手一伸, 把钱乾伸出来的胳膊揽了过去,极为敷衍地跟他抱了一下。
钱乾:?
许白微乐:“幸运星不敢当, 倒是每次让我碰上都是你的倒霉时刻。”
“唔……”钱乾想了个更恰当的形容, “那就及时雨吧!”
钱乾:“大师, 我给你们捐点款吧,我看你们观里还在修缮, 钱多点,就可以修大点!”
许白微打趣说:“哦?你有多少钱,要修大观一点点捐款可不够。”
“啊?那要多少啊……”钱乾刚刚才放出豪言壮语,一会儿就怂了, 他就有点小钱儿, 但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还是鼓起勇气说:“没事,我要是没钱了我爸还有钱!”
路过的王燃听见他这啃老啃得理直气壮的话,都给逗乐了, 马上掏出个本子,拿笔作势要记, “好,那你要捐多少?我就喜欢你这种人傻钱多的顾客!我去打听过了, 修个大观需要的经费不多,最少五六七八千万吧?”
钱乾嘴巴张开,面色露出惊恐,“……”
这、这,他要是回去张嘴就是八位数,估计得遭一顿痛打吧?
他脑子里飞速运转,想到他这条小命都是大师救回来的,在他爸妈心里,他应该还是比钱重要吧,这样的话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见他竟然当真了,许白微无语说:“跟你开玩笑的,放心,你没进贼窝干强买强卖的生意,你要是想捐款,随你心意就可以。”
修大观什么的,她目前还没想过,一是子孙庙规模太大其实不便于管理,二是他们地址坐落在居民区里,目前扩建个几间殿还能成,规模再大就不太行了。
钱乾擦了一把汗,也不打肿脸充胖子了,嘿嘿一笑,“那我就把我所有的零花钱都捐了吧。”
王燃觉得忒有意思,“你们有钱人都是这么回事啊,都这么大了家长还发零用钱?”
……
解决掉小兰香的事后,许白微歇下来才想起给范文青打了个招呼,他那边还等着她这里什么时候有空,约时间去王氏骨科走一趟呢。虽然后面也没什么困扰,但不弄明白,总觉得心里是悬着的。
确定好过去的时间后,因为和范文青不在一处,也懒得集合了再过去,两边直接自行过去,到了再发消息。
许白微是和殷符言一起出门的,现在观里多了李三山和宋通,大多时候都能忙得过来,也不用他整天都待在观里了。
到王氏骨科前十多分钟,范文青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问她到哪儿了。
许白微回话说:“稍等,我们还有一会儿就到了,你要是一个人害怕不敢靠近王氏骨科的话,你随便找个附近的位置,给我发个定位就好,待会儿我们来找你。”
范文青:“你们?”
他只以为是许白微自己一个人来的,没听说还有别的人。
许白微:“我们观里的,你不认识,就是跟我一起来看看。”
十多分钟后,他们在王氏骨科对街的街角跟范文青碰面了,范文青看到许白微身边的殷符言时,目光好奇地多看了好几眼,眼神里有点新奇。
“微微,这位我单方面认识,”他笑说,“上次生日宴上他也来了,在一群中年老总里鹤立鸡群的,而且前阵子网上你们三元观寒衣节做法事那个视频,我也刷到了,他就是里面那位殷道长吧?”
他说的就是寒衣节施食那次,那个视频的传播度没那么高,毕竟整个施食仪轨有点长,大部分人都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看完。只是范文青他本来就知道许白微的不同寻常,所以关注度更高些。
许白微点头:“嗯,是他。”
殷符言主动招呼:“你好。”
“殷道长,你好你好!”范文青态度很恭敬,他还稍稍弯腰,伸出手来非常客气地想握手。
殷符言平日里看起来不是那种寒气逼人的高冷道士,只要他情绪不差的时候,气质还是很和煦的,毕竟是垂枝梅化身,能尽力压住那股勾人劲儿已经算是他为人端正了。但因为在施食时,他的神情尤为凝重,有了那一身黄色法衣加持过后,第一次便在人心里留下了高人印象,而且他跟许白微这样一早就认识了的不一样,所以范文青的态度非常好。
“……”这么商务的动作,殷符言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对他这么做,有点生疏地伸手跟他握了握。
正式认识之后,许白微开口:“好了,现在去王氏骨科看看吧。”
范文青其实还想说点什么,但看那殷道长在场,好像不太适合说太多闲话,便闭上嘴,跟着她直接步入正题,朝王氏骨科过去了。
他们到的时候,有点赶巧,碰上了医闹,或者说是患者维权,只是采取了不太合适的暴力手法。
上次在三元观,许白微就听到过香客在骂王氏骨科不行了,给她针灸之后腰更痛了,没想到今天来碰到了现场事故。
今天的病人不是许白微上次看见的那个香客,这样看来最近王氏骨科的情况是不太好。
这时病人还带了家属,堵在王氏骨科门口,指着小王医生的鼻子骂,小王医生还是他们现从最近的麻将馆里逮回来的。碰上这样的事,小王医生先前还能好声好气地劝说病人冷静一下,情绪不要太激动,大家才好商量一下,结果病人一直骂骂咧咧,被骂多了小王医生情绪也上来了,回嘴了几句,病人家属眼看就要动手了。
王氏骨科门口旁边有一片绿化坛,坛边是水泥砌的,还贴了瓷砖,棱角很锋锐,要是推搡间一不小心人摔上面就不好了。
范文青上去就想劝架,结果两方情绪都有点上头,没控制住手劲,一把把他推了出去,他自己倒先摔到了绿化坛里。
“嗷——”本来还挺文艺一青年,发出了结结实实的痛叫。
他倒没撞绿化坛的水泥棱角上,但是屁|股下面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尖尖的,扎在了他屁|股上。
倒霉倒霉倒霉——别是绿化坛里有破玻璃吧,那他还得去打破伤风针。
殷符言几步上前,赶紧把他扶起来,这时差点真正动起手来的病人极其家属,也被范文青那一声痛叫打住,看过来发现可能伤到了无辜,立即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不是故意的,小伙子你没事吧……”
范文青抽气,被殷符言搀着,活动了下臀部,感受到刺痛感又嘶了一口气,艰难说:“我很想说没事,不过好像有点事。”
他拍拍殷符言,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还是只有麻烦下他,“殷道长,劳烦您看看我屁股,是不是被什么扎到了?”
老实说,他很不愿意让刚认识,才见第一面的人帮自己看屁|股,但总不能让微微一个女生帮他看吧,那样更不合适。
“嗯。”殷符言稍稍侧头看了一眼,然后很自然地拔掉了还扎在上面的一根刺……嗯,很长的一根刺,估计有六七厘米,是一根灰白色的,挺有质感的圆刺。
拔刺的瞬间,范文青痛得一个激灵,然后撇过头回去看,看见那么粗大一根刺,瞪大了眼睛,抬声道:“这么大的刺?这周围是有人养豪猪还是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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