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丞的手机响起,他将魏烟搭在他小腹上的手移开,从床上起来,接通电话。
来电人是周峰:“小赵总,那个出现在老宅外的男人查到了。他叫贺宇宙,有赌博女票女昌的前科,他的身份应该是魏烟母亲的亲弟弟,也就是她的舅舅。”
赵彦丞应了一声,挂断电话。他回到床畔,无声地将魏烟又皱起来的眉心捋平。
第52章
从那以后, 贺宇宙几乎每天都来找她要钱。
有时候是要钱还赌债,有时候是要钱买烟,有时候甚至是要钱去女票。
每次魏烟收到贺宇宙的威胁, 都给他打了钱,并且保证每笔钱的金额都在两千元以上。
到了二十八日这天,魏烟按时起床,她换上运动服出门跑步,在院子里压腿, 背诵单词, 然后吃掉周峰为她准备的丰盛的早餐。
“周叔,我出门啦。”魏烟在玄关换鞋。
周峰快步走到门口, 问她:“这一大清早的,小烟上哪儿去呀?”
魏烟:“没事儿, 我就出去转转。”
她系好围巾, 掏出手机给贺宇宙发消息:“今天来XXX公园拿钱。”
消息发送成功。
周峰问她:“要不要小张开车送你?”
“不用。”
“那中午记得回来吃饭。”
“知道啦!”在周峰的叮嘱声中,魏烟推开门, 走进冷风里。
时日临近年关, 屋外天寒地冻, 位于市中心的公园已经少有人来。快到九点, 穿着皮夹克的贺宇宙终于出现在了公园里。
他远远看到魏烟, 就两眼发光, 浑浊的眼球上下一扫, 吊儿郎当地说:“几年不见, 一下就张开了,难怪会勾男人。行了, 不说废话,我钱呢?”
“喏。”魏烟将手中背包递给了他。
贺宇宙单手掂了掂重量, 半信半疑地说:“就这儿?这里头有一百万吗?”
“当然有。”魏烟回答。
贺宇宙打开背包,立刻歪嘴笑了起来,他抽出一张纸钞,对着光验了验。
魏烟冷漠地看着他,突然淡声开口,“你知道,我在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吗?”
贺宇宙忙着数钱,哪儿功夫理她?他不耐烦地说:“你W大的高材生喏。嘁,一个小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
“你妈当年要读书的时候,我就说了,女娃娃,别读那么多书,书读多了,脑子读傻了,一会儿闹着不肯结婚,一会儿闹着不肯生娃。
“女人老老实实嫁人就好了呀,你看你妈,最后不就这样?嫁了个男人死了,就去傍大款,当然了,你也差不多,哈哈哈……”
魏烟眼中涌出一股酸意,她抬了抬头,让自己的发酸的眼镜去望头顶旭日朝阳。贺智欣给她留遗书的本子上,第一二页是她年轻时写的随笔散文。她就是这么一步步放弃自己的梦想,最后与生活妥协吧。
她将贺宇宙的侮辱当做耳畔风响,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我是W大法学生,专业排名全年级第一。刑法那门,我考了满分。”
贺宇宙忙着呢。
他听见了魏烟说话,但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压根没放在心上。
“什么法学生,谁不知道女大学生每天都在干什么。”
“敲诈勒索,属于刑法的范畴。”魏烟:“知道为什么每次你找我要钱,我都给你打两千块吗?”
听到这里,贺宇宙涌出一股危机感。他被烟熏黄的手指微顿,抬起头来,但依然一头雾水。
魏烟:“法律上,敲诈勒索公私财务价值两千元以下,不好立案,但金额如果达到了两千至五千元,就够判三年。”
“魏烟,你,你什么意思?”贺宇宙不由心慌意乱起来。
魏烟:“三万到十万,够判三年到十年;三十万到五十万,属于数额特别巨大,够判十年以上。贺宇宙,你可是找我要了一百万,你现在手里数的这些钱,够你在监狱里数到死。”
“小丫头片子,你诈我呢?!”贺宇宙腾地站了起来,将钱袋一扔,破口大骂。
他内心深处其实知道魏烟说的每个字都是真的,但他感情上就是不愿相信,不肯信自己真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玩死了。
魏烟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呜哩呜哩……”
与晨风同时到来的,是警车尖锐的鸣笛。
等候多时的警.察从警车上跳了下来,将贺宇宙团团围住:“同志,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贺宇宙这才意识到魏烟是跟他玩真的。他大惊失色,朝魏烟扑了过去:“你个小女表子,竟然敢算计老子,女表子生的小女表子。”
“快,控制住他!”几名警察奋力将贺宇宙按倒在地。
魏烟不知道自己脸上已经挂满了泪水,她的视线无比清晰,她一字一顿,异常平静地说:“贺宇宙,我妈是全天下最好的人,你的这张臭嘴,根本不配叫她的名字。你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
“好啊好啊……”贺宇宙死到临头,突然回光返照似的力气大增。他竟然猛然掀开身上压制的警察,从怀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就冲魏烟刺了过去,“你真以为我会什么都不准备就来?来啊,要死一起死啊。”
魏烟眼前出现一道银惨惨的白光,不及她反应,下一秒,她就被一个一双坚定有力的手臂揽入怀中。
剩下的一切仿佛是电影里的慢动作,贺宇宙刀尖扎过来的画面,被拉得异常缓慢,她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把刀划在了赵彦丞的小臂上,涌出汩汩鲜血。
“贺宇宙!”魏烟不可置信,耳膜一阵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楚,两手紧紧抓着赵彦丞的小臂,双眼瞪得发疼,“贺宇宙,你怎么不去死啊!你真该死!”
贺宇宙重新被警员降服,按压在水泥地上,脸颊摩擦着地面的碎石。
魏烟恨不得要将那把刀抢过去,然后在贺宇宙身上戳出一串窟窿。
“好了好了,烟烟,没事了没事了。”赵彦丞从身后将她拖入怀中,不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道道温热的吻落在她的发顶。
她跟赵彦丞说,她自己从不做梦。
其实这几天,她一直都反复在做同一个梦。
梦境里,她在一条没有灯的路上奔跑,而贺宇宙在她身后追。
她害怕极了,以为下一秒她就会被贺宇宙抓住。
但每当这时,她就会看到一艘小船漂浮在大海上。
她连忙上了船,小船荡漾离开海岸,宛若一只婴儿的摇篮,在轻轻摇摆。
她从不明白,这只梦境中的小船意味着什么。
直至她感觉赵彦丞轻轻拍她的后背。
原来那些她做噩梦最恐惧的时候,是赵彦丞在轻轻拍她。
泪眼滂沱里,她看着贺宇宙被警员们拷上手铐,塞进了警车。
她紧紧地抓着赵彦丞受伤的手腕,转过身,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
*
关于贺宇宙的案子,证据充分,情况清晰,基本上就是走司法程序的时间问题。
但进了警局,贺宇宙还死不认罪。他骨子里就瞧不起女人,瞧不起照顾自己的姐姐,还有姐姐生的女儿。
他嚣张地拍了桌子,扬言:“我要找媒体,把媒体给我叫来!我今天一定要曝光他们!曝光这对狗男女!什么敲诈勒索?明明是她敲诈勒索我!你们知道吗?那女孩,是我侄女,她男朋友,是她妈妈情夫的儿子,叫赵……”
“打住打住,您给我打住了哟……”赵彦丞的名字就要被点出来,对面的民警实在听不去了。他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一合,揣上笔,对贺宇宙的援助律师说:“你跟你当事人把现在的情况说清楚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贺宇宙的援助律师说:“我跟我当事人再谈谈。”
民警一走,这位援助律师也气乐了,说:“我说大兄弟,你到底怎么想的啊?‘那位’的名儿,你也敢搬出来啊。”
贺宇宙无知者无畏,一拍桌子,大声说:“你不是我律师吗?那你快去给我找媒体,我现在就要曝料他们。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吗?”
“得,”援助律师摇着头,笑笑,说:“您去,您现在就去,我也挺想看看,天底下有哪家媒体该接这个活儿。”
贺宇宙怔住了。
“还曝光他们家……”援助律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您也真是不嫌命大。任何时候,声音想被众人听到,这是一种特权。
“您这事,咱们今天打开天窗说亮话。您现在进去坐牢,那是国家在保护你,您留在外面,那才是比进去惨啊。”律师同志从业多年,自诩什么品种的奇葩都见过了,但今天还是打开眼界,他不可思议地摇头,感叹:“我天,到底怎么想的?敲诈勒索他们家……”
*
隔着一道单向透明玻璃窗,赵彦丞静静听着魏烟向警.察讲述这段时间贺宇宙怎么骚扰她,威胁她,找她要钱,侮辱辱骂她已经过世的母亲。
她轻描淡写说的每个字,都直戳赵彦丞的心窝子。
别说男朋友了,他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
魏烟现在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天天往他怀里钻,他竟然都不知道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那天魏烟跟他说,以后她会好好照顾自己。这话他是当玩笑话听的,他是一个很强悍的人,不可能需要任何人的保护。看着魏烟默默守护他的情绪和感受,他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升腾起来的,细细密密全是心疼。
魏烟说完基本情况,就从审讯室里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赵彦丞站在外面,警.察局局长似乎是他的老熟人,两人正熟络地说着话,“当年小赵总说家里有人离家出走了,让我们帮忙找,不会就是她吧。”
赵彦丞颔首。
“时间还真过得快,这一眨眼功夫的。”
见魏烟出来,赵彦丞撩起眼皮,睨了她一眼,转身对局长说:“宋局,我看今天也问得差不多了,要是接下来没什么需要配合的,我就带着魏烟回去了。”
“好的好的,小赵总慢走。”
“小烟,过来。”赵彦丞叫她,魏烟朝赵彦丞走了过去。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赵彦丞垂在身侧的右手。那只手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缠了一圈白色绷带。
魏烟走到赵彦丞身边,便被赵彦丞牵住了手。她还有些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亲昵,下意识就想缩回去。但她很快想到赵彦丞的手刚受了伤,便又生生忍住。掌心摸到那条粗糙的绷带,让她难过极了。
赵彦丞对宋局说:“上次介绍,还说这是我妹妹。看来今天要重新介绍一下了,魏烟,我的女朋友。”
“呀,那恭喜恭喜小赵总了,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呀!”宋局多少心中会有些诧异。但他是个体面人,心中再如何波涛汹涌,也面上不惊。
“慢走慢走。”
回到车上,魏烟压根没想起来赵彦丞刚刚怎么介绍她。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赵彦丞的手。
“对不起。”她小心翼翼地去捧赵彦丞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以为我会处理好的,没想到还是让你受伤了。”
她怕眼泪将赵彦丞手上的绷带给弄湿了,吸了吸鼻尖,又将头扭开。赵彦丞用完好的那只手捧上她的脸,硬将她身体掰正。
他用粗糙的指腹,一一抹掉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温声说:“你今天处理得非常好,很棒,宋局刚刚还跟我夸你,说你今天的表现,是如何应对敲诈勒索的教科书式案例。是……”他自责地轻叹,“是我没照顾好你。无论是作为你的男朋友,还是作为你的兄长,我都没有尽好我应尽的责任。原谅哥好么?”
魏烟拼命地摇头,她眼泪掉得更凶了,怎么也止不住:“不怪你呀。是我非不说,我不说,你上哪儿知道呢?我,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但是贺宇宙骂的那些话太难听了。我一个人听到就好了,我不想让你听到。”
“我都明白,但是烟烟,”赵彦丞郑重地说:“你这次必须要好好答应我,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一定要告诉我。”
魏烟啜泣着轻轻点头。
赵彦丞说:“你是计划得非常好,提前报警,收集证据,把什么都想到了。但是,凡事都有意外,那个贺宇宙是什么人,亡命之徒。你有没有想过,你意外了,我要怎么办呢?他今天如果是一开始就拿刀呢?那刀如果刚刚扎你身上了呢?你还要不要你哥活?”
魏烟哭着抱紧了赵彦丞的脖颈。
“好了好了,”赵彦丞轻拍着她的后背,说:“我们这次是真说好了,以后有任何事情,都要一起面对。”
“嗯!”魏烟松开手,她看向赵彦丞,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大而明亮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一点头,那些珍珠似的眼泪就扑簌簌地往外滚,掉得赵彦丞心疼。
“好了好了,”赵彦丞又揉了揉她的后脖颈,开玩笑地说:“这是谁家的水龙头开了呀。”
贺宇宙的出现,也让赵彦丞对他们的公开心生不安。
他并不担心赵国忠的态度,他更担心的是魏烟的反应。
赵国忠无论怎么冲他来,他都能扛过去。他唯一怕的是,魏烟会为了他而放弃。
“小烟,”赵彦丞郑重地说:“我们之间,我可以一直一直朝你走,朝你走九十九步,一百步,都可以,我心甘情愿。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你不能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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