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他良堤的位置好,前提是有潜北做他的护门狗而不是回身咬他的恶狼。
宋戎早想好,或伏低做小大摆鸿门宴,或图穷匕见兵戈相向,他早晚要灭了席家,吞下潜北。
可席姜出现了,潜在的威胁变成了强大的助力,如军师所言,天佑良堤,天助督主。
这日晴空万里,无风不冷。
席姜一早起来,穿上便于骑马的窄襟紧服,拿掉所有小钗帛条,一头秀发披散下来。她亲自上手,两手并用,几下就把头发高高扎起,除了黑色帛条,什么饰物都没有。
并不是十分熟练,宫中十年,她连自己拿梳子的机会都少。有碎发留下,不碍事不挡眼,席姜任它去了。她本就不是一个在妆容打扮上下功夫的女郎,就算是那时热恋着宋戎,她也没有特意去女为悦己者容。
席铭也起得早,还换上了一套新衣。与上一世不同,席姜不可能再做为心上人亲自下场的事情,她以前可蠢,竟觉得这样浪漫又美好,亲手去学制墨,亲自去驯马……
几乎所有送去与宋戎的东西,她自觉十分的有分量拿得出手,这份分量一部分来自于物品本身的价值,另一部分是她赤诚的真心。
以前的感动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恶心自己。
“四哥别紧张,难得实战练手的机会,享受感受记住经验。”
她四哥大她两岁,去年刚订的亲,虽说订了亲但还是野马疯长,如今席姜看他跟看小孩子一样。
“你放心,四哥决不用你上场,定能一举拿下。”
席姜看着年轻姿意的四哥,想着这样的少俊为什么要替别人打江山,他本该为自家而战,就算战死沙场也比押到刑场受辱而死的好。
忽又想起,只这个哥哥最后保住了性命,她的游魂随着宋戎身死而消失,没有看到大闰的结局,以及未来的王国。
想来是不姓席的,不知为何,西围反叛军打的是“陈”家的旗号,个中原因,她并不清楚。因为后期,宋戎根本就不上朝了,关于这个“陈”,她还是站在宋戎身后,在奏折上看到的。
再后来,宋戎任何上表与奏折都不看了,席姜成了睁眼瞎,直到宋戎快死时,听到有人来报叛军攻进来了,她才知西围叛军竟已如此神速地攻下了都城,大闰连传个后续者的机会都没有就亡了。
因席兆骏还是不放心,让席亚与席觉同去。
席姜猛地看到席觉,心下掠过疑问,难道他本姓陈?
她又看到大哥,笑着同席亚打了招呼,转头面向席觉,笑意收敛,规规矩矩:“二兄。”
呵,她好像打绝食归来,对他越发恭敬,透着疏离与生分,席觉面上不显,马也没下,应了下来。
一行人骑行至练马场,托力早就等在这里。
他见来人个个都简衣紧帛,问道:“是要两匹都训了吗?”
席铭:“不用,你这儿又没别人,我若成功了,四百匹全要了。”
托力摇头:“因为先答应了你们,才让你们先试,一匹头马对应两百匹,谁说没别人要,我这宝马可多着人稀罕呢。”
席铭以为他想分为两批卖高价,但席姜却问:“何人要争?”
刚问完,托力见远处来了人,他一指:“那不就是。”
席家四人全部回头,对面一行六七人,打头人所骑的高头大马十分醒目,是良堤宋督主。
席姜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只是拉着缰绳的白净的手浮出青筋。
来人越行越近,席姜目不转睛,而宋戎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向席亚打了招呼,席亚正常回礼,席铭扭头暗翻白眼。
席家三兄弟都在暗中观察着席姜,因为她说过她不要宋戎了,以后当陌路甚至是潜在的敌人。现在二人见了面,是一时气话还是来真的,可以一见分晓了。
原来这时的宋戎长这个样子,竟是这样的年轻,好一个青年才俊,意气风发。
席姜得承认,宋戎长得一副好皮囊,在她见到此人之前,潜北与良堤就流传着绝代双骄的说法。一个是潜北的席二郎,另一个是良堤的宋郎。
她听到这话时尚小,一心都在贪玩上,从不觉二兄有什么好看的,直到懂得欣赏的年纪,见到的是宋戎,撞到她心里的也是他。
如今二人并列于阳光下,当真说不清谁更好看些,无论身材气度骨相五官皆是出类拔萃,人中佼佼者。
宋戎与其他几位见礼,最后才轮到席姜。
在三位哥哥眼中,她确实是变了,她没有象往常那样看到宋戎就奔过去,笑得只见牙不见眼,而是真如头次见面的陌生人,轻轻点头以示回礼,难得的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很是平淡无波。
宋戎倒没什么反应,眼风从她脸上一扫而过,与往常待她无异。
他正欲开口,听席姜道:“这就是你说的另外要买马的客人?”
她是问向托力的,托力点头:“对。”
席姜又说:“有人抢说明东西好,不过,我与我兄都签了字,一人对应一匹马,若我们不行,马主方可自便。”
事实如此,托力只得认,他冲宋戎拱手:“事情正如这位姑娘所说,还请买客稍待,咱们贩马向来是这个规矩,勇者优先。”
宋戎笑笑:“那是自然,岂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席亚席觉席铭心里都在想,席姜是真的要争马,还是如往常一般操作,什么好东西都要亲自捧着送到宋戎手上?
而宋戎心中没有疑问,他认定席姜是小女孩心性,一定要在他面前拔彩出头,在他这里讨一个好。
第16章
席铭有些不大乐意,本来只需他一人上场即可拿下全部马匹,但因宋戎这个竞争者的出现,马贩活了心思,想卖与两家,卖上高价。
价高他不怕,毕竟宝马难求,但他不想席姜上场。边塞宝驹性烈,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席铭欲与托力争辩,被席姜拦了下来,她用只有四哥听得到的声量道:“要赢咱们就赢得漂亮,你不想看姓宋的吃瘪。”
席铭心中一动,面上一热,点了点头。
席姜下马一回头,就看到席觉与宋戎同时出现在她眼中。
她忽然发现,现在的宋戎在她眼里什么都不是,看他就与看一只路边野狗没什么区别,是个不被尊重的敌人。反而是重新见到的二兄,给了她全新的感觉。
二兄还是那个二兄,并没有变,只是比上一世对她多了一次探望,其它时间他们相处无异。但席姜就是忽略不了他,总是不自觉地就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二兄身上,哪怕对她来说宋戎才应是她最该重视紧要解决的问题
眼见席觉驱马到席铭身边,对他言:“你最近进步很大,二哥相信你一定行的。”
席姜闻言眉心轻轻拧了一下,席铭从自己的马上下来,朝着场上走去。席姜跟在他身后,还是那样小声地嘱咐:“自信是好的,但四哥切记不要自大轻敌。”
席铭随意应下。围档一拦,席姜牵着自己的马,站在栏后观看。
宋戎骑在马上,眼波向下,看到的是席姜的背影。自二人相识,她从来没这么长时间不在他面前出现,一时不察目光放得久了些。
直至伴随着惊呼声看到她身体向前倾了一下,宋戎才把目光收回去看场上的情况。
席铭也是练家子,但骑在高种马身上,一点都显不出他的强壮。此时,他已给烈马套上了缰具,但还是绳手并用地在控制着马的脖子,且半个身子已经被甩了出去。
这样来回了好几次,宋戎一眼就看出,席铭撑不住多久了,还是年轻,狠劲连一匹马都拼不过。
一旁与他并列的席家二郎,已是一副随时上去助力的架势。场上形势瞬息变化,宋戎目光一凌,不好,席铭已全然失了对马的控制,不曾驯化的头马带着他朝木栏奔去,若这时他被甩下来,会有危险。
再不出手,席家四郎是一定会受伤的,但这与宋戎无关,他事不关己地看着身旁的席觉策马而去,同时奔出去的还有席亚。
但有人比他二人快了一步。离得更近的席姜纵身上马,跨过围栏,疾驰到头马旁,马鞭一出一卷,席铭在掉下去的千钧一发间,借力甩出自己,借势在地上一滚,没有撞到粗壮整木的围栏上。
说来也巧,他与席姜在力挽拥挤看热闹的人群时,打的就是这样的配合。
而助了四哥的席姜并没有停手,而是丢掉马鞭,跳到了甩下席铭刚得了自由的头马身上。
从上马到救人再到换马,动作一气呵成,待所有人反应过来,她已紧紧抱住头马的脖子,身子与马身伏成一线,任这畜生前抬蹄后尥蹶,她都稳稳地。
滚到一侧的席铭看傻了,全程目睹的宋戎难再淡定,待醒过神来,他与席亚竟同时出现在场内,成围合之势做保护状。
席姜看不到这些,她眼里只有身下的烈马,她心里憋有一股劲,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喷发出来,好像身下征服的不是一匹马,而是命运。她死死咬住,不死不休。
宋戎无法把视线从席姜身上移开,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而场外的席觉,他很平静,面上毫无表情,唯有亮光从眼中闪过。只有席铭与席亚,紧张与激动是肉眼可见的。
被席姜正驯着的这匹,因刚在席铭身上废了好多的力气与精神,没过多久它就败下阵来,开始不再癫狂,慢慢地踱步并时不时地低下头来。
她成功了。
从马上下来的席姜比托力都平静,托力拍拍胸口对她点了点头,这个白蒙男子表达了自己的认可。
对席姜来说,得到这个肯定她只走了一半,她让托力放另一匹头马出来。
席亚出声制止:“我来!”
不等席姜开口,托力道:“签字的是这两位,要换人的话,也该是宋督主上,但是这样你们就只能得两百匹。”
席铭:“两百就两百,囡囡回来。”
席姜这才笑了一下:“四哥,两百不行,我全都要。”
说着她看向托力,托力会意,放出了另一匹头马。
不知是不是受了同伴下场的刺激,这匹马刚一上场就表现得十分狂野,就连嘶鸣声都甚是刺耳。
席姜离得近,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耳朵。这马好吵,弄回来她也不要,还是送给四哥吧。
下了决定的同时,她瞅准机会一纵上马,第一次没有成功,席姜扑倒在地,滚了两圈直接站了起来,但绑着头发的黑色条帛松了掉了,头发散了开来。
马儿奔跑带起的风左右拨动着秀发,这样可不行,碍事。这是席姜的第一反应,完全没有小姑娘该有的羞涩。
“五妹妹,拿去。”席觉把袖口内衬扯了,长度与掉了的条帛相似。
宋戎看向席觉,席姜也看了过来,她受到启发,把自己的衣摆扯了,嘴上道:“多谢二兄,我有了。”
宋戎刚才不知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的心口一下子又开了。
席觉收回手,把没人要的帛条攥进手中,只有这只手鼓起了青筋。
席姜胡乱快速地把头发扎起,顾不得是否失仪,只要不碍事就行。
不再有被风吹动的发丝挡她的视线,她目光如矩,死死地盯住耀武扬威的烈马。
这次席姜没有急着上马,吸取四哥的教训,她要在上马之前就给它套上前套,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让刚才驯第一匹马时消耗的力气恢复过来,同时还能消耗马的耐力。
她冷静地拾起了鞭子,拿上一副新的前套。以鞭抽地,尘土风扬中马儿被迫着跑了一趟又一趟,疯烈之势慢慢地缓了下来,连嘶鸣都没刚才那么高亢了。
席姜可以更靠近它一些,要把套具给马套上,一下子又刺激到它。席姜没有任何犹豫,抓紧鬃毛跳上马身,一拉一勾,套上了。
忽然被骑上身,野性难驯的烈马像是踩在针上一样,跑得似要飞起来,它想要奔出围栏,席姜不准。飞鞭抽出去,尘土迷了马的眼。
马儿掉转方向,席姜手中的挥鞭不停,鞭声啪啪又刚又烈,不绝于耳。
她一手紧紧地抓住马的鬃毛,一边拉紧绳具,此时马已发不出声音,鞭子也停了,一人一马在做着无声的搏斗。
就这样,时间慢慢过去,第二匹头马终于越跑越慢,席姜一点都没有松开它的意思,反而大声厉喝,马儿打了个响鼻,比起刚才的鸣叫,可算得上温柔。
席姜回报它两下温和的拍打,这家伙似要来舔她的手,席姜脸上这才现出笑意。她下马,冲哥哥们挥动双手,裂开嘴笑得灿烂。
她的哥哥们震惊到一时没反应过来回应她,沉着冷静,有勇有谋,可以完美阐释席姜驯马的全过程,她颠覆了在场所有人对她的印象,除了托力。
托力是跑过来的,这次他激动到说了一通母语,然后站好伸出左手,拇指内扣,四指伸得笔直冲席姜做了一个动作,席姜虽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但能感觉到对方的善意与敬意。
这正是白蒙人对真心敬佩的勇士所行的礼节,席姜看不明白,席觉与宋戎却都懂。
二人此时心中俱震,皆有波涛在起伏,不同的是,宋戎眼中泛着惊喜的光,席觉则是眸色暗沉。
第17章
马场本就是席家的产业,四百匹大乌骓原地不动,银货两清。
席家识货又厚道,托力收了钱十分的满意。他高兴之余想起什么,来到宋戎身边:“害宋督主今日白跑一趟,以后再有好货,我一定想着您。”
宋戎笑笑:“不打紧,你刚来中原,对中原现在的形势还不了解,良堤随时欢迎想做生意的人,东西要是真好,价格好说。”
席姜听了一耳朵,宋戎真是把好胜争抢刻在了骨子里,他天生就是个主动出击攻击性强的人。
眼前的四百匹宝驹只能看不能取,宋戎虽有遗憾但心情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不过是换个方式得到罢了,最终事情的走向正如他猜想的那样,他不用出力出钱,会有人把他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
宋戎该回了,他与席亚席觉做完别礼,不像来时对席姜那样漠然,目光寻她想给她机会与他说上几句话,不想对方根本没有给他一分眼色,正与席家那个莽撞四子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宋戎看了几眼,心道等她上门送马时再说不迟,一拉缰绳换转马头朝城门而去。
席姜不是成心冷落宋戎,是真没注意他,把他还在的事忘了,满脑子都在想当初良堤是怎么繁育这批马的。
回家的路上,席铭还在兴奋着,大哥席亚因心中有疑问,面上淡淡的。席觉也很安静,他驱马走在了最后。
越走越落后,待到一个岔道上,他对着前面的席亚道:“兄长,我好像看到徐家公子的马车了。”
徐家与席家交好,徐家唯一的公子又特别喜欢与席觉来往,席亚听后了然:“你去吧。”就放弟弟去找伙伴吃酒玩耍了。
待席觉拐道背向,上一秒因要与同伴欢愉而洋起的愉悦笑意瞬间消失在脸上,并沉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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