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被宋戎重新提起此事,席兆骏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小女儿。
席姜依然坐在那里,看着她的父亲,席兆骏回过头来对宋戎道:“我席家不分男女,所有子女都可上战场。”
宋戎径直走向席姜,席姜未起身。他道:“你若不想回四造,就留在营中,我多派些人手,尽量保你万无一失。”
想来宋戎从没见过她在战场上什么样,思想还停留在她坐马车去良堤找他时的印象。席姜道:“我不留营,我与父兄同上战场。宋督主管好你营中事就好,这是在打仗,此为阵前,宋督主要分清主次。”
说完席姜才起身,对着众人浅服一礼,转身出了大帐,回去自己的帐中。
宋戎回去后与胡行鲁道:“战后之谋缓一缓。”
胡行鲁大急:“这怎么行,当初制定此计时,孟桐并未出征,更未受伤,如今天助此战,我军有极大可能顺利拿下藕甸,战后之谋更是天赐良机。”
胡行鲁被逼得说出小人之言:“督主不是想要五姑娘吗,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宋戎摇头:“我未想到她会跟来,会亲上战场,咱们的后计恐伤到她,再则,你要我当着她的面灭了她的父兄?我要的是人不是仇人。”
宋戎没说出口的下半句是,他不仅要她的人,还要她的心,那份日日往良堤找他的初心,若是让她恨上他,他将失去这份他最看重的东西。
宋戎原先想得很好,提前布局,在战后顺手把席兆骏他们解决了,然后再推给战争无情,孟家军凶猛的身上,席姜一个年轻女子怎会知道这里的文章,她怪不到他头上。
可现在,不想她跟了来,他与胡行鲁所说皆是真话,此计一为除掉对手,更为陷席姜于孤地,他好以救世主的姿态拯救于她。如今现实有变,计划当然也要变。
胡行鲁又道:“督主怎知,席兆骏不会与咱们一样,也有此意。”
宋戎:“先生心里明镜一般,席家没有这个能力。”
胡行鲁:“怎么没有,督主难道忘了,席家一改往日作风,督主曾怀疑过席二郎。”
“一个养子而已,如今席家还是席兆骏与席亚说了算,我不认为一定要这时候就灭掉席家。战后之谋只是提供一种可能,其中风险与收益并存,并不一定要实施。”
胡行鲁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已成定局,他出了大账,摇头晃脑,叹气连连。
藕甸城中,孟桐不像宋戎自称督主,他祖上做到大将军,如今他也是自封将军。
他得消息,席家与宋家的联军已逼到了他的门口,这两个在北边占了不少城池的对手,要对他下手了。
他在前两日才刚刚得知席宋两家结盟了,而他之前刚与青城的胡恬打了一场,席宋两家不讲武德,竟趁这时来合力攻他。
孟桐越想越气,牵动了伤口,在与胡恬的战斗中,他右臂受伤了,真是事事不利。
章洋此时与其他三营的侍令长站在床榻前,听着孟桐骂娘,骂宋戎骂席兆骏。
孟家军一共有四营,章洋为四营侍令长,掌管兵士从最初的五千士到如今的七千士,其中多出的两千士是他在孟桐这里得到的,而最初的五千士骨子里刻着陈家标记,都是陈知的人。
每次打仗若需他上场,章洋都把不是陈家军的人安排在最危险的地方,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陈家军的实力。
这次与席宋联军的一战,章洋有把握,待孟桐败了,不属于陈家军的两千人也都会是陈家的。
席宋联军没有给孟桐多少时间,他们以大溪境内的密林为营,与孟家军展开了平原之战。
这场战争一开始打得还算艰苦,但很快孟家军这边就露出了劣势与疲态,席姜日日研判战报,心中慢慢升起一个疑问。
今生与孟桐的这场战斗,虽比起上世多了很多有利条件,但打起来还是过于轻松了,出乎席姜的预估。
她不是战争奇才,也没经历过多少实战,只是直觉告诉她有哪里不对劲。
好在目前来看并不影响大局,孟桐节节败退,在这场战斗打到第七天时,孟家军大溃,此战的结果已无悬念。
席姜知道,机会来了,真正的硬战要开始了。
同处大溪密林,一支设备精良的队伍早已埋伏在这里。他们腰间的刀剑泛着锋芒,似在叫嚣着要用血来开刃,身上背的箭匣,里面的箭矢也是崭新泛芒,与持有它们的主人一样,都在等着那一声令下。
宋戎终于见到席姜在战场的英姿,她不像那日在议事帐中,像一个旁观者安静地坐着。她像出鞘的刀,锋芒毕露,万丈耀眼。那份杀敌的狠绝与利落,让宋戎观之心颤。
孟桐是个犟脾气,他至死不降,最后自己抹了脖子。这场战争落下帷幕,只是宋戎没想到,还有另一场战斗在等着他。
宋戎见孟桐已死,心彻底放了下来,他的目光开始一直追随着席姜。但对方没有看他,席姜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孟桐身上,哪怕他死了,她还在注视着。
席姜在想,上一世孟桐逃了,最后还是死在了战乱之中,这一世他的死期提前了。她朝宋戎看去,宋戎也在看她,他眼中的光芒可真盛,今夜她有无机会让他彻底闭上眼呢?
孟桐一死,他四个营所剩兵力全部投降,此战最大的收获就是,其中一营因被林中雾沼所困,迷了路,得已全部保留,就地投降。
又因是席觉发现的他们,是以这一营的兵士全部投到了席家门下。
胡行鲁知道后,差点没呕死,席家的运气也太好了吧,有了这个认知后,他愁眉不展。像他这样的文士,多少都沾些天象卦玄之道,一方气运太好,于其对家可不是什么好事。
当日,在分配完各自的“战利品”后,席宋两家又坐到了酒桌上。
在这之前,胡行鲁没有再对宋戎进行劝说,因为就算宋戎现在改了主意,也晚了。
酒过三巡,明日还要拨营进城,席兆骏与宋戎相约待到那时,再大宴一番。
宋戎出了帐,席家众人全都脸色一变,席姜问杜义:“可都准备好了?”
杜义点头。席姜:“好,我们出发。”
席兆骏坐震后方,席亚去防降兵借此哗变,并没有在宴席上出现的席铭,早已提前带人快马堵在了宋家军大营与藕甸城之间。
只有席觉陪着席姜去直面宋戎,他不知道她对宋戎的忌惮与恨意从何而来,要抓住任何机会置他于死地,他曾有过猜测,但以他对席姜的了解,宋戎要曾失礼对她,她忍不到今日。
无论她要杀宋戎的原因是什么,这次他都不会帮着她杀,他只会协助她重挫宋家军,在关键时刻他还会救下宋戎。
席觉对此次失言心中是有遗憾的,但,也只是遗憾。
第42章
宋戎在回自己营中的路上遭遇突袭, 来人虽全部身着黑衣,裹黑色头巾,无任何身识, 但这个时间与节点, 能伏击他的只有席家。
宋戎大怒,胡行鲁大叹一句:“督主,这就是心软的后果。”
说完这句,他紧闭其口, 全身紧绷全心应对,保命要紧。
到这时宋戎还是有自信能逃脱掉的, 但当打斗进行了一会儿后, 他发现出了大问题。他的剑卷刃了, 准确地说, 是对方的武器太强, 刀剑相向几下过来,他的剑竟有断裂之势。
就在这时从暗处射出很多箭矢, 宋戎这边以剑挡箭,虽箭矢未射到身上, 但那箭头也像对方的刀剑一样强硬锋利,有人的剑已经断了。
宋戎忽然想到,那个都城商人从外面给席姜带回来两个铁匠的事,原来她从那时就开始准备今日的伏击了。
宋戎眼睛赤红,脸上也染了血, 不知是被剑锋所伤还是溅的别人的血,阿抬为保护他肩膀中了一箭, 他看了一眼问:“可还行?”
阿抬:“无事,奴婢护督主突围出去。”
“你去护着胡先生, 我能对付。快去!”阿抬只得遵命。
颜繁今日没有跟宋戎过来。宋戎两万五千士,守在良提的有三千士,甲下留了三千士,剩下的全部带了出来。
其中又有一万人已进驻藕甸,大溪一地还余九千在营,宋戎此次出行,同行有胡行鲁与阿抬,另还带了一千士,剩下的皆由颜繁领着呆在营中,做最后撤营入城的准备。
颜繁正欲整军夜入藕甸,这也是督主与军师商议的结果,虽与席家的默契,是天一亮一同入城的,但为了抢占先机,宋家军决定连夜入城,已有一万人先行进入,剩下的这些,由他带领着在天亮前完成入城。
不想,意外发生,东北方向的夜空,有亮光出现。那是宋家军的信号,督主出事了。
与此同时,席铭带着大军,一声令下:“上!”也朝着那个方向而去,他的目标不是宋戎,而是要去截住前去增援的颜繁。
宋戎等不到援军,对方提前本就提前设伏准备充分,加下兵器与人数上的劣势,宋戎这边倒下的人越来越多。
宋戎把胡行鲁拉到自己的马上,然后由阿抬护着,开始瞄准一个方向突围。
席姜与席觉就是这时候到的。
宋戎见到席姜,心里还存了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些黑衣人是不是与她无关,她是来救他的。
但当他看到席姜看他的眼神时,微末的希望也破灭了,他的心一片死灰。
她连让他投降的废话都没有,直接下令道:“守住出口,全部剿灭,不要让他们跑了。”
出口就是阿抬刚刚浴血在西角杀出来的一条可冲之路,黑衣军朝那里聚集,同时席姜拉起了弓,射向宋戎身后的胡行鲁。
宋戎本能调转方向,拿剑去替胡行鲁挡这一箭,但下一秒,席姜的第二箭就射了过来,这次目标是他。
宋戎被巨大的悲愤冲击着,有那么一瞬间根本不想去躲,所以他慢了一拍,好在阿抬冲过来替他挡了,代价就是同样左肩的位置,他又中了一剑。
宋戎的一千士剩下不到一半,他们艰难地朝着西角适合逃遁的密林小道上边打边撤退。
待宋戎终于冲出西角,他的人只剩一百多。
席姜与席觉带人在后面追,他们跑不出去的,就算跑出去,迎接宋戎的也只会是更多的席家军。
可意外就发生在这密林中,使孟桐的整个第四营迷路的浓雾又起,宋戎呼吸粗促,他身后的胡行鲁更是咳嗽起来。
忽然宋戎身后一空,胡行鲁落马了,他一拉缰绳,回头去看,追兵太猛,救不起来了。
宋戎又看了一眼纵马朝他追来的席姜,他很想问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他?是否那个“杏花楼上一瞥定终身”的传言都是假的,是她编的。
所谓一开始的一见钟情,以及她过往对他表现出来的所有深情都是假的,为的就是这一天。
悲恸,愤怒,羞耻……复杂的情绪充斥在胸,但这一刻涌在宋戎心上最强烈的是羞耻,在他还在为席姜着想,否决了胡行鲁的战略,自信席家没有胆识在此时动手,自信以席姜之前对他的情意,不会伤他时,对方却早已想好了如何取他性命的所有细节。
宋戎收回视线,拉紧缰绳,他今日一定要冲出去,哪怕只剩他一人,哪怕只剩一口气。
他相信此时起的大雾,就是天在佑他,他命不该绝。
席姜眼见前面护在宋戎身边的兵士一个个落马倒下,在看到阿抬也落马后,她心里踏实下来,今日就是宋戎的死期。
可惜意外就发生在这一刻,从西边冲过来一支队伍,看衣识是宋戎的人,但这怎么可能,城中宋戎暗中送进去的宋家军,这时应该在被席亚看管着。
能出现在这里的只能是颜繁带领的救援军,但以他们做的准备这也不应该,除非席铭那里出了错,可席铭不会也不该出错。
“小心!”席觉大声提醒席姜。
席姜回神,专注应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宋戎惊讶于那支冲出来的“宋家军”。他敛下惊诧,最后看了一眼自顾不瑕的席姜,在她成功躲掉一击又迎来新一轮的博杀时,他心头一紧。
随即一激灵开始唾弃自己,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怕她死掉吗?!会的,她可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要死在他的手里。
宋戎回转了头,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这条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抛弃杂念全力以赴。
席觉在提醒过席姜之后,又开始一言不发,但他始终跟在席姜身边,在砍掉四个围攻他们的敌人后,他道:“撤!”
席姜不说话,她紧咬牙关,他知她不甘,他瞪着她,厉声:“席姜!撤 !”
她已看不到宋戎,他被淹没在大雾中。
“撤!”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追击宋戎的席家军调转了方向。
雾好像更浓了,她只能下令,撤向大营,在那里汇集。
席姜只听得到风声,感受到一直跟着她的席觉的呼吸,除此,她并不知道她四周还有什么。
一道亮芒从她眼前闪过,那些人又追了上来,现在她知道了,她的四周还有敌人。
一边跑一边打,虽席姜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应对,但她还是忍不住在想,这不对劲,这些宋家军不该去保护宋戎的吗,为什么要一直追着他们不放?
不知这样跑了多久,席姜已迷失方向,她只知道,每次回头,都会听到席觉在说:“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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