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我当时不知她为何要挟持淼淼,她死在了我的刀下。”
陈知终于肯再次把目上移向席姜,寒冰刺骨地盯着她,似要看穿她的骨。
他眼尾紧绷,嘴角微挑,声音阴沉沉:“你不知道?”
第64章
陈知忽然一副了然的样子:“也是, 你曾经为了灭掉宋戎,可以手沾一万人的鲜血,如今为了灭掉我, 眼都不眨地送六千人去死, 区区一个奴婢惜娘又算得了什么。”
曾经的理解与疼惜的点,在反目之后变成了攻击对方的利器。
陈知明明知道,席姜手上沾的那些血,她是在意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才拿出来特意刺痛她。
他快疼死了, 她现在受到的言语攻击比之他所受, 差远了。
席姜的双手在袖中越握越紧, 她虽然活了两世, 可当听到这话时, 还是脸白了下去。
排风倒海般的信息在这短时内朝她袭来,首先就是她的出身, 她经历了两世,从来不知自己竟是奴籍。
若按陈知所言, 无论她席家算是谁家的家奴,旧主都已死去,席家没有机会给自己赎籍,若较真论起来,他们一家到现在都是奴籍。
也就是万幸大卫亡了, 且父亲最后选择了天泰帝,陈家后人就算还在世, 也不能强行按头席家为奴。
其次的冲击,来自于她对陈知有一部分为误解。
她本以为他只是选中席家, 利用席家来成就自己的私心,不想,原来他与席家还有这桩旧怨。且,无论从奴制还是道法,席家都是让人唾弃的一方。
但若论席姜本心,她不服。
凭什么祖上为奴就要世代为奴,为什么家奴就不能有私心,一定要把主人的利益凌驾在家人之上。
不要说什么是自己愿意的,卖身为奴的不是她的父亲。再者皇帝的奴婢真论起来,从宫女太监再到一品大员,哪一个不是奴婢。为什么她席家卖命四五代人,依然不能摆脱奴籍。
她席家不是不努力,不努力的话就不可能成为公主私兵的统帅,这不是她席家的错,这是恶制的不公。
席姜的手慢慢松了开来,她直视陈知,刚刚眼中还有的那点迷茫,此时再也寻不见。
陈知一下子就看懂她了,他以前真是被她的虚情假意蒙住了眼,怎到了现在才看明白这个女子。
他本以为若她知道了他与席家的过往,她会愧疚,会震惊于她的身世与她父亲所做下的恶行,但她没有,她内心就是这样的强大,短短时间内,她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并且从她的眼中可以看出,她已想好对策。
果然,席姜回答他道:“我不知道。我若知道也不会让她带走淼淼,但至少会尽量不伤她性命。”
陈知冷笑一声,而鲁迎的指节绷得“嘎嘎”响 ,但不同于他啐席兆骏斥席铭,他知道席姜对主上来说不一样,虽主上差点就死在这个女子手上,但他还是不敢多言。
陈知忽然抬起手来对席姜摆了摆,意味很明确,叫她闭嘴,他不想再听。
他说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我不想知道你当时怎么想的,不感兴趣也无所谓,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直接些,我的人什么时候过来?”
席姜内心再强大,这会儿心里忽然沉沉的,她闭了嘴,这一闭就闭了全程,只听父亲与陈知在商量。
席兆骏道:“现在就可以派人去接了他们过来,我还是那句话,淼淼与陈可的去留,都听他们自己的,席家不会强留。”
陈知刚要点头,席兆骏又道:“只一件事我要说清楚,不是为了居功,也不是为自己辩解,我长子对他妻儿一片真心,并不是想到会有今日要用他们来谈条件,所有的错,都是我一人犯下。二郎君,你在席家多年,我这些孩子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是清楚的。”
陈知笑了,笑过后他道:“恐怕是你不了解自己的儿女吧,至少你的女儿,可不像你想的那样。她偷印章,瞒着你与崔公密谋,发现了我身份有异,暗中布局除掉我,她做了这许多,在此之前她可有与你们透露一星半点。”
他明明在说席姜,但却一眼都不看她。
说完这话他扭头对崔瀚道:“崔公,你刚刚听到了,三日后还在这里,我见到人后自会放席家人离开和县。至于日后……战场上见真招。”
崔瀚颌首:“听到了,可为两家做此人证。”
陈知听到这话,对席兆骏最后道:“你呢?”
席兆骏点头:“三日后还在这里。”
陈知扭头就朝亭外走去,忽听身后席姜问道:“鲁将军,你是怎么知道这是个陷阱的?为何忽然改了主意,不可再向前一步?”
鲁迎回头看着席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世上哪有这样的女子,都这个时候了,她想的还是她的计谋到底败露在哪里。
陈知没有回头,但他脸色十分不好,双唇抿成一条线,整个人显得异常阴鸷。
鲁迎看到主上走了,他哪有心思回答席姜,再说他本来就不想理她,他哼了一声,带着恶意道:“你猜。”然后就紧跟陈知出了亭子。
席姜喃喃道:“我是真的猜不到啊,能想到的我都想到了。”
崔瀚看着席家这个女儿,他也是刚刚知道原来与他联系的一直都是她,怪道那些信件的字迹都略显秀气,原来是出自女儿之手。
再看席姜,被人嘲讽被人恶意对待,她却还沉在战术中,真有点“武痴”的意思。
崔瀚低头略思,贵家陈氏,奴籍席家,一儿一女,皆是后生可畏。
陈知回去河岔西边才发现,他被席姜气得,忘把那个护身符扔还给她。
他本以为席姜见了他会心虚,会害怕,但她都没有,她还是那么理直气壮,还认为自己做过的事是正确的。
最令陈知愤恨的是,会这样想的他自己。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他命令自己去回想在南郡所经历的一切,回想那些跟着他去送死的六千士兵。
若不是陈可他们还在席家手上,不剥席家一层皮,他是不会放他们离开的。
他不似席家小人行径,他会在战场上打败他们。席兆骏不是说,对他最重要的是家人吗,那就让他看着他的家人死在他的面前。
还有席姜,她倒是跟她爹一个样,一样是家人最重要。他倒要看看,她会为了他的家人做到什么程度,陈知恶毒地想着。
谁能想到,世事如此难料,不过十日工夫,他就从生怕席姜受一丁点委屈,到现在想尽一切办法让她受他所经历的苦难。
席姜回到和县,马上派出了杜义。
杜义晚上才回来,急报道:“真如主上所想,山坳里有异动。”
从三岔河道回和县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陈知不会说大话,不会胡乱威胁,他让席家出不去和县的依据是什么?
哪怕父亲已经答应去接了淼淼他们过来,崔瀚也做了见证,但不搞清楚这个问题,她还是不能安心。
今日在亭中,她能感受到陈知对席家的恨意,对她的恨意。
陈知曾对她交付过真心,她对他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哪怕他经历背叛后性情有所改变,她也能看懂他。
让杜义去探查,果然探出了东西。
席姜就和县山坳里的异动去与席兆骏说了,席兆骏对此并不上心,他现在只想赶紧把陈知要的人接来,然后一家人回去藕甸,从此守住北边,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
席觉就是陈知这件事,让他一下子苍老了不少,心气也泄了大半。
回想起过去这桩往事,长公主驸马爷,还有陈家大郎,曾困扰他多年的心魔又来袭扰,让他不得安宁。他只想快快离开这里,若不是忌惮着陈知与崔瀚,他连藕甸都不想守了,只想躲到他的老宅潜北去。
此刻,他看着精神奕奕,双眼有神的小女儿,他问:“囡囡,你不累吗?你没有什么想要问的吗?”
席姜楞住,她一直想东想西,让自己忙起来,这会被父亲这样问,一些不愿面对的东西浮在眼前。
虽然她已尽力调整了心态,她逼自己坚定起来,如她重生过来所说,要一直走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带着席家一直走下去,走到那个谁都伤害不了他们的最高点。
但这一世所发生的与上一世有了很大的不同,席家从被宋戎利用猜忌被谋害的忠烈之家,到背主卖荣偷天换日的不耻小人,总要给她一点儿时间来适应,她不是铁臂铜人。
若父亲不问她,就还好,被这样一问,她楞楞地道了一句:“我不累。”
说完她扭头就走,不知走了多久,停下来时,茫然四顾,已不知身在何处。
有些凉意,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何时流下了泪水。
她擦掉了,但又流了下来,就这样默默地在流,刹也刹不住。强忍了几次,席姜终于放弃了。
她蹲了下来,蜷着身子,任自己哭泣。没有出声,还是默默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就是忍不住。这样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她在脸上擦不到泪了,她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走回到自己的屋子。
她看着这间陌生的房间,好像哪里都不是她心之归处,以前潜北席家的待香阁让她觉得安心,但随着战事的升级,版图的扩散,那里已离她远去,是她回不去的地方。
而除了那里,其他的地方都只是个睡觉的地方。
不要紧,这些都不要紧,她的归处只有一个,就是埋葬她上一世的地方。
第65章
马道上, 有队伍在朝着和县的方向行进,一辆马车被护送在中间。
马车不仅被围得严严实实,帘子也遮得密不透风。
这一行人在路上十分的安静, 一直到驿站停下来休息, 骑在马上的领头人下了马来,径直走到马车前面。
他道:“累了吧,下来休息了。”
里面的人没有回音,只是“嚯”地一下把马车前帘撩开, 陈可正对上席亚关切的目光。
她移开视线不看他,也不用他扶, 坚持自己下车。席亚知她抗拒, 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手伸向她, 只是什么都没扶到, 人已经自己下了车来。
陈可先是抬头看了眼驿站, 然后向左右看去,在看到远处的另一辆马车时, 她目光定在了那里。
久不见那辆马车下人,她回头对席亚道:“明日就要到了, 今日可不可以让淼淼跟我睡?”
陈可这一路上基本不理席亚,难得她主动与他说话,他差一点就答应了她,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他已经习惯奶嬷嬷带着,还是不要折腾他了。”
陈可怒瞪席亚, 咬牙低声道:“那么小的孩子你都不放过,要拿来被你利用, 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席亚:“正是因为他是我的儿子,我才不想他离开我, 你也一样,你们都是我的亲人。”
陈可:“我的亲人只剩下两个,一个是淼淼,一个是我二哥。”
那日,惜娘告诉她有关她的真实身世,陈可一点都不吃惊。
从她嫁给席亚前,她听到来自于未来夫君与田父之间的那场对话后,她就知道自己身世有异。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日想夜想,还是能想明白一些事的。
能让席兆骏与席亚大费周章地隐瞒,给她改名换面,亲自安排养在田家,那她的身世至少对席家来说不普通。
要不她是罪人之后,为保她性命才要如此瞒着,要不就是席家做了对不起她家人的事,而今是在弥补。
在有了淼淼后,她已经尽量不去纠结不去深想,糊涂地过一辈子算了。
但身边的大婢女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哥哥派过来的,她更想不到的是,本以为的小叔子竟是她的亲二哥。
而她则是卫史上记载的那位文钰公主的小女儿,她的父亲陈文恩,是那位在被天泰帝除掉后,被士子们绝食以示抗议的贵家传人。
之前文钰公主以及驸马陈家,对陈可来说,只是听人闲话、看书上记载的别的人,而当惜娘告诉了她更多的细节后,她的感觉全变了。
甚至其中一个细节与她从小一直做的一个梦重合了。
那是个恶梦,梦中她好像失去了珍贵之人,但她不知道那是谁,因为那人死状凄惨,连头都没了,她自然无从得知那人是谁了。
从惜娘口中得知,她还有个兄长,惨死在破庙中,临死也在保护着她与二哥,一声都没吭。
那句话像是用棍子狠狠地敲了她的头,她虽还是记不起全貌,但她知道梦中失去的珍贵之人就是这位兄长,他被人砍了头拿去复命。
她还来不及多问,就在惜娘继续告诉她,她二哥中了席姜的诡计,现在生死不明,外面就响起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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