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刚才村长所说的那些是陈知与他商议过的心照不宣,是陈知心中真正所想。
就在她全身紧绷地等着看陈知要说什么时,他忽然叹了口气,说道:“权宜之计罢了。”
席姜一口气缓缓吐出,紧绷的神经与身体稍稍放松了一点,又听陈知说:“你也知道这里不比外面,没有婚约礼法的约束,在这里繁衍与生存是最重要的,且这个村子已经开始面临,孩童早亡婴孩不足的情况。”
他说着看了一眼她的床:“今日那个男子若不是恰巧你不在,难不成你要拿床头的帘绳勒死他吗?一名壮年劳动力的损失,对于这个村子意味着什么,你该知道。恐怕不等找到离开的方法,你就已经被废手废脚地关起来,做村长手中的工具了。”
他看席姜并没有觉出此事的严重性,接着说:“若不是恰巧我在此处,就算你今日不在,焉知他明天不会来,焉知后面不会有别的男人来,你能对付几个,村长又能容你到几时。”
席姜知道陈知说得都是对的,她也不是不知此事的严重性,比起别的方法,确实拿他们是外面定义的未婚夫妻来说事更保险,更一劳永逸。
但这个前提得是,真如陈知所说,这只是权宜之计,是在骗村长的。
她最怕的是,她自认被骗的是村长,其实是别人联手在骗她。
陈知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还是那个温和宽容的语气:“就算我在骗你,这不是什么权宜之计,是我对你有所图谋,那又如何呢?最多不过是把我们当成是一对,再过分些,需要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难道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会强迫你吗?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不会有实质的事情发生的。”
陈知说着轻轻一笑:“再说,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难,当初骗我去南郡送死前,你不一直都在这样做吗,假装对我有情,时时都在对着我上演浓情蜜意。”
席姜不理他话里的揶揄,她在想陈知所言的真实性与可行性,他口才好,他脑子快,她不能被他给绕进去。
最终想了想后,她抓住了重点,无论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他想要的是什么,他都不会强迫她。
席姜看向陈知,直刷刷望进了他的眸子里,她看到了他瞳孔的变化,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
他对她没有忘情,他还想要她。
因为这份想要,所以他才不敢让她恶了他,就像他给她单独打吃食,从醒来后就不再对她恶狠狠,没有了打杀的样子,反而温柔得如同当初在席家一样,都是因为想要唤回她对他的那份旧情。
情爱好麻烦,上一世她栽在了这上面,这一世虽都是看着别人一头栽下去,但她也同样心有戚戚。
“你的意思是,我们以后要以未婚夫妻的面目示人?”席姜终于肯说话。
陈知:“现在这样就好,我主动些,你随意。”
“你天天去打猎,有没有出口的线索?”席姜还是问了。
陈知:“确如村长所言,并没有,林中甚至连活水都没有。”
这是实情,他确实探查了,虽然为的不是出去,而是斩断这个可能。
“你呢?在习屋与阿美那里查到了什么?”陈知问她。
他能知道她要在阿美那里探得点什么,一点都不稀奇。
席姜道:“没有。”
此时二人心里想的一样,‘就算有,她也不会说的’。
陈知点了点头:“折腾了半宿,你休息吧。”
他说完转身离开,挡住的夜光重新漏进来,席姜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回到床上去。
权宜之计吗?她不知道陈知说的有几分真,但至少他还愿意与她维持表面的平和,这就还好。
思绪纷乱,在一堆乱线头里,席姜决定找到明线。那就是,明日是习屋孩子们休憩的日子,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她要再去趟他们来时的地方,那里通着集中吃饭那里的小溪。
小溪是流动的,在这个连个鸟都飞不进来,仿佛被定身的地方,所能见到的流动的东西只有这一条小溪了。
天一亮,席姜就去了,一个人去的。
她沿着溪流一路走回到村中,果然是相通的,她还发现村中妇人洗菜洗衣都是在这条小溪中进行的,她立时回去从阿美给她的一堆衣服中拿出了两件,重新回到小溪边。
她从来没自己洗过衣服,只得现学,照着妇人的样子捶打。她的心思没在衣服上,是借此来观察这条小溪,以及小溪周围环境的。
就在席姜忽然想到什么的时候,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把她的衣服从石头上拿了起来,她一惊,虽知心中所想无人能窥见,但还是面色一紧。
陈知一楞:“你这么紧张干什么?在这里谁还会抢了你的衣服。”
席姜暗暗控制自己的表情:“你吓我一跳。”
陈知没说什么,他挽起袖子别起裤腿,把她手中的棒槌也拿了过去,然后蹲下,用力地砸了下去:“你干不来这个,以后都是我来,你不要做这个。”
他力气大,几下就砸好一件,席姜根本来不及对他这个行为说什么,就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谁会只带两件衣服来洗?看溪边的妇人,哪个不是拿着一筐,只有她单拎了两件就来了,其中还有一件连身都没有上过。
她大意了,她哪知道他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今日不仅是孩子们歇学,他们狩猎队也休息吗?
她不知陈知有没有看出什么,也许他认为女子的衣服就是要洗得勤一些,就是明明看着很干净,但上了身就要拿来洗一洗呢。
席姜希望陈知会这样想。
就在她想这些时,陈知把第二件也洗完了,他问:“就这两件?”
席姜找了个理由:“嗯,我屋里没有竹筐,不想拿太多。”
陈知拿出腰间的砍刀,快速砍了一根竹子,几下削完,又几下编完,一个简易的竹筐就呈现在眼前。
“先凑合用,回头给你编个结实的。”陈知说着,把那两件湿衣服放进了筐中,抱着朝村里走去。
席姜跟了上去,想接回来自己抱,但他不让,还是那句话:“你不要做这些。”
他把东西放下,在院子里架起了晾绳,把湿衣服抖开摊平,然后固定在了晾绳上,动作熟络麻利。
明明他孩童时也是个贵公子的,后来又是在席家被当成公子养大的,可见他东逃西躲那些年,过的是与之前生活有着巨大反差的日子。
他是想到了自己的无奈与被迫,所以才不让她去面对无奈与被迫吗?
陈知做完这些,只对她说了一句:“别忘了晾干拿下来。”就离开了。
席姜看着他彻底离开,立时走回屋中,她开始找东西。
好在她在习屋教孩子们,可以拿到纸。这里的造纸工艺很差,所谓的纸很厚很糙,但是能写字、能用。
她把一张不规则的纸张的边角裁下,这样明天她还可以把这张纸带回去,不会出现物资短少的情况。
这些边角有五六块那么多,每一块都没有她巴掌大,但已然够用。
剩下的,她看了看桌上的蜡烛。这里的蜡烛是燃在竹筒里的,是取了树胶汁加上不吃的动物的油脂熬煮而成的。
虽看着简陋,但与外面的蜡烛使用起来没有差。
席姜看着外面的天色,现在还不到点蜡的时候,她已经在洗衣服这事上大意了一回,不可再不谨慎。
到了晚上,她把蜡烛点起,小心地收取着蜡皮,把她写好的一张残纸用蜡皮封了。确保万无一失,没有漏掉的地方后,她把此物收了起来。
转天,她在习屋教完孩子们,不能再以洗衣服的理由去往溪边了。
好在,今天是阿美分饭,她去帮忙。分厨的地方也紧靠着溪水,她趁没人时把东西投了进去。
溪流的方向带着她的东西朝东边飘去,那是她来的方向。
席姜对于溪流的观察与推测,虽现在潮汐洞穴还未现身,但这条溪水应该是能通往她来时的深潭的。
她想,席家军与陈家军都是知道她与陈知奔去了哪里,在他们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他们一定会发现潭水的。
若是她运气好,老天助她,让她的人发现此物,她就能与外界联系上了。就算运气差一点,让陈知的人先发现了,那也不怕,至少外面的人都是希望他们出去的。
若是运气更差,没有人发现,那也没有什么,她又不会损失什么,反正她是不会放弃希望与尝试的。
第85章
在她放入第一条线索到溪中后, 席姜就开始对溪流更加关注。
终于,如她所想那般,两天后, 她在扔掉的地方又看到了包好的蜡封。
这验证了席姜的猜想。她发现, 溪水与潭水是相通的,只是那个能让人进出的洞穴暂时找不到了,而一些小的东西,可以顺着溪流在两地来回游动。
可惜, 纸条没有被外面的人发现,又游了回来。席姜没有去捡, 而是在此物沉下去后, 又扔了一个新的。
她在每一张纸条里都写了她的情况, 她对水流的猜想, 以及要看到的人把回信扔到潭中, 用同样的方法与她通信。
就这样,七八日过去了, 什么回信都没有。而席姜扔下去的那几个蜡封纸条,一个都见不到了, 该是蜡封破了,纸条也泡烂了。
席姜开始裁剪新的纸张边料,又做了几个,开始了新一轮的投放。
她本就知道,此举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但她目前只有这一个方向可以努力。
第二批蜡封也白投了,还是没有结果, 就在席姜准备做第三批的时候,她与阿美的关系日渐熟络, 甚至真的出现了一些友谊。
二人之间的夜谈,时不时就会来上一场,有时是在席姜那里,有时是在阿美那里。
这日,在阿美与席姜说到自己那个没有机会长大的孩子时,席姜想起了她曾经拥有的两个宝贝,他们同样没有机会长大。
席姜的眼泪让阿美慌了手脚,阿美知道她是想家了。
曾经的回忆,与阿美的共情,再加上离不开这里的忧虑,令席姜不想再控制情绪,想好好的哭一场发泄一下。
阿美真是太善良了,她想着她的男人与孩子就是她的家人,像她现在这样,失去了家人,再也见不到家人,确实是痛苦的。
但席姜与她又不一样,她的家,她的家人都还在,她只是被困在这里,她每天都是痛苦的。
于是阿美道:“其实,洞穴不是三年才出现一次。”
这句话如灵丹妙药,席姜一下子不哭了,梨花带雨的脸蛋看向阿美,眼中不知是不是被泪水洗涮过,亮晶晶的。
“那是多久?”席姜问。
阿美:“是三个月,每隔三个月,那个洞穴就会出现一次。”
席姜紧跟着问:“能出现多长时间?”
阿美:“这个就说不准了,我整理书录时,特意查看过,里面所记的结果都是不一样的,并没有规律可循。长的一天,短得两三个时辰。”
席姜:“既然是这样的频率,你们为什么不出去?”
阿美:“首先,除了村长和我没有人知道潮汐洞穴开启的时间规律,这次若不是有你们两个外人过来,连洞穴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
“再者,我们为什么要出去?你说过外面还在打仗,还有那个只限制女人不限制男人的三妻四妾,光听听我就受不了。”
席姜看了阿美好久:“你这样告诉了我,就不怕我出去?”
阿美:“我没有离开的勇气,但放你离开的勇气我还有。我的孩子,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忽然有一天就病了,再也治不好的那种。我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我们这里孩子越来越少可以猜到,是根子出了问题。若是你的到来可以打破这一切,不再让那些有缺陷的孩子生出来受罪,我愿意背叛村长,成为罪人。”
原来,阿美一直都知道,知道她为什么接近她。
阿美一直在纠结吧,但最终,她今日的哭泣与伤心触动阿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把关于潮汐洞穴的事告诉了她。
三个月吗,距离他们来时,已过去了一个月,她还要在这里呆上两个月。
有了明确的日子,席姜的心也定了下来,但她并不只是等待,她还在往外面送着消息,希望在那之前能与外面联系上。
席姜不知道,这一个月里,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首先是都城的姚芸,因为席姜的失踪而没有娶到席家督主,自然与席家结盟的事情就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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