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黑影突然化作一十六七岁的少年兵士,甲衣冠带皆是先秦时期装束,只衣甲有多处破口,脖颈处有一致命伤,血迹晕满了他的半边身子,纷纷惊呼。
少年兵士似也发现了自己的变化,举起双手,激动颤抖,泣泪大笑,口中喃喃“爹娘”等话。
那悲怆模样,叫人看了不忍,众人手中刀棒不约而同垂下几寸。
黑雾散去,少年却不打算离去,眼看异能灼烧少年的魂魄本体,吴熳站起身,挥手撤去他脚下的火焰。
忽然消失的火焰叫少年错愕,回神后,他立刻转身扑到另一片火焰上,四肢张开,眼含星光仰躺在其上,任火舌。舔。舐他的肌肤、衣物,即使疼痛万分,依旧笑容满面。
吴熳眼神漠然,慢慢垂下手。
那片火焰似在传递少年解脱的愉悦,恍若上辈子许许多多失去亲人爱人后,慷慨赴死的普通人。
胤礽似有所感,将她揽进怀里,一起静静望着那少年满脸幸福,身子化作光点,如萤火虫般向着疏星皎月的夜空飘去。
最后只余一缕金气,晃晃悠悠飘向吴熳,眼看就要入体。
胤礽担心是有害之物,忙调动紫气防御,妻子却伸手按住他的胳膊,任那金气进入。
这是功德,此与天道从周雪月身上渡给吴熳的一致,却又有不同,进入身体时带着丝丝的暖意,不容忽视。
少年消失后,不明真相又瞧不见功德金气的人们,交耳议论,忽的,又见江面上跃出许多青火化作黑影,须臾露出真容。
二十多岁的憨厚壮年,四十多的瘦弱男子,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消散时皆带着酣畅大笑与泪水,只与少年兵士不同,这些人均朝两艘船行了古礼致谢。
兵士一批又一批,各种伤口触目惊心,足见战役之惨烈,众人只觉在观礼超度仪式,神圣庄穆,叫人脊背战栗,所有人收刀收枪,不再交谈言语。
王官儿只瞧着数不清的功德金气不停进入大奶奶体内,不住惊呼,暗自感慨这对夫妻果是奇人。
而吴熳,因着这些金气,异能暴涨,飞速提升,打破界限,冲上二阶。
遂抬手将火海面积扩大了两倍有余,其亮光映得三人的眸子内火苗明灭明显,若有人分神一看,便可见那火海有多明亮壮丽。
如此“超度”持续了半夜,仍有青火陆续赶来,众人或稀罕看够了,或夜深倦了,大多回了船舱休息。
王官儿则盘腿坐在船板上,闭眼念起了往生经文。
兆利送了披风来,胤礽披上,继续将妻子搂在怀里,沉默望着江面。
四更过后,江面上火海里的兵士少了,但水下仍游荡着许多,有些犹豫不定,有些来过一观后,飞速离去……
等江面上最后一鬼消散后,许久不再见青火来,吴熳缩小了火焰面积,将其留在江面上,便准备回船舱休息。
转身时,远远见一团极大的青火,飞速游曳而来,略过火焰,跃出江面,立在客船前,对着吴熳行礼,“多谢夫人大义!”
铠甲覆身,黑雾蒙面,声音低沉如嗥,应是位将军。
吴熳感受着体内的暖意,摇头道,“将军缪赞了。”她无意如此,却因此受惠,是她赚了。
黑影沉默,见她身后桌上露一青铜剑柄,心中一动,化作青火快速离去。
须臾,带一完整的三尺青锋乃归,使其飘至吴熳身前,道,“此为谢礼。”
吴熳垂眸看看这寒气四溢的宝剑,又瞧瞧胤礽,只觉戏剧,白日里她还想着去碰一碰机遇,不想,夜里就有人将剑送到眼前。
她没再拒,恭敬郑重还了一礼与这位黑影将军,“多谢!”
后用异能包裹着,仔细确认无害后交给兆利收好。
胤礽瞧妻子这模样,好气又好笑。
黑雾则侧身望着火焰发呆,两千年前,他领军覆灭于此,几万战士英魂似被三界遗忘一般,不得超脱。
沧海桑田,平地变江河,他们被困水底,日日受鬼气侵噬,变得面目全非,
直至千年前,一位高人路过,他求高人让他们超生,高人亦无奈,只留下批命,千年后,将有贵人路过,助他们解脱。
因此,百年来他夜夜派斥候查探过往船只,却次次失望,不想,今夜突然等到了。
可解脱的方法是魂飞魄散,有将士就算消散于世间,也欲离开阴冷寂寞的水底,而有的却不舍、害怕……
而他,亦想解脱,但还不能,他需守着剩下的兵士,不能任他们被欺负,也不能叫他们去祸害人。
胤礽看了看那沧桑坚毅的背影,叫兆利倒了一盏酒放入托盘中,推向黑影方向。
黑影会意,盘腿坐于江面,抄手执起,一口饮尽,朗声笑道,“好酒!”
之后,夫妇二人,加上念完一百二十遍往生经的王官儿,与黑影将军畅饮起来,听黑影讲古时的战役,述这两千年来万事万物变迁。
吴熳只观胤礽兴致极高,叫兆利添了一次又一酒,喝得醉眼朦胧,执着酒壶,在船板上摇摇晃晃走动,高声吟诗、唱曲儿,吓得兆利胆战心惊护在身后,生怕他摔水里去。
吴熳少见男人如此畅快模样,嘴角不自觉弯起,露出笑靥。
及至鸡鸣,黑影不得不走了,吴熳扶着醉酒的胤礽与他道别,又叫兆利去搬了一大坛酒来赠他。
黑影谢过,言了一句“后会有期”,叹息一声,便带着酒坛沉入江底,离开了。
吴熳扶胤礽,兆利扶王官儿,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胤礽直睡到薄暮时分,方才酒醒,扶额皱眉,睁眼便见妻子端了白粥小菜至身前。
他才开口想说要盥沐,不想身上清爽,口气清新,应是有人给他沐洗过,望着眼前“任劳任怨”的妻子笑道,“辛苦大奶奶了。”
吴熳沉默,端了漱口茶给他。
待胤礽用过饭,天色已暗,他到船舱外走了走,见江面上仍可见一片火焰,给妻子理了理被江风吹乱的鬓发,问道,“这是何意?”
只见妻子漆黑的眼眸映着火光,“也许有反悔的。”
等她走了,这些鬼或许就不会再遇能让他们恢复人样,再死去之人了,末世里,能作为一个人死去是一种奢求,吴熳想着,那些黑雾萦绕的水鬼亦然,许会有反悔的吧。
胤礽搂过这个皮冷心暖的女人,牵着她冰凉的手,换了个方向观景。
夜里,果然有后悔追上来的,看到火焰,热泪盈眶,对着船只一拜后,便投入火焰中。
往后几日,夜夜如此,直至他们离古战场越来越远,再无青火来。
行船越近姑苏,渡口变多了,船上之人终于能摆脱顿顿鱼虾的日子,上岸补给、换口味。
胤礽亦带着吴熳到岸上走走逛逛,不时到茶馆听听江南的吴侬软语,终于到了姑苏。
一下船,便有马车轿子来接,胤礽在姑苏有产业,宅子家下也是现成的,二人休整一日后,吴熳主动提出想去看看大夫。
胤礽吓了一跳,忙问哪里不适。
吴熳按住他道,“只是想瞧瞧阴气是不是散尽了。”
那么多功德金气入体,她隐有将阴气逼出体外之感,只不疼不冷,她也没太在意,但这几日在船上有过一次房事,疼痛感已不似从前,她怀疑快散完了。
第七十二回
且说吴熳觉体内阴气散尽, 欲请大夫确诊,胤礽大喜,拉过她的手腕, 先诊了一次。
他本就略通医理,如今又习了狐族医药典籍, 医术更进一步,但至今未摸索出古籍中所述的“神气探脉”, 只能摸个大概。
妻子脉息确实不同了, 已趋平稳,原体内一寒一热冲撞的脉象已不见,不过, 仍要请医术高明的大夫来复诊确认才行, 胤礽遂着兆利去寻姑苏大管事冯信,叫他延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瞧瞧。
兆利领命出门,到了姑苏的奇珍阁, 时正见冯信督促账房理帐, 准备呈与大爷过目, 笑嘻嘻迎了上去, 打了个千儿道, “冯叔好?”
大管事冯信亦是贾门家奴之后, 与兆利爹妈相熟, 虽五六年前被派到姑苏掌事,但也算是看着兆利长大的, 见了他, 跟自家子侄一般, 拍肩按捺后问他,“大爷有何吩咐?”
兆利是贴身小厮, 不在主子跟前伺候来他这儿,定是主子有事。
兆利举了个大拇指,笑道,“要不说您英明本事大!”
冯信轻攮了下他的脑袋,才道,“快说,大爷的事儿是你耽搁得起的?”
兆利这才正了正神色说,“请冯叔寻几位姑苏名医,给大奶奶请平安脉。”
冯信闻言,倒不是难事,沉吟片刻,便与兆利道,“眼下就有两位不错的,一是姑苏城中一药肆掌柜黄姓老翁,用方奇特、医术奇高,虽不坐堂不出诊,但我与他有几分交情,去说上一说,便可延来,
另外一人是位善妇人症的女大夫,虽至姑苏不久,但给姑苏城内好几位夫人奶奶看过病,口碑不错,女医给大奶奶看诊也便宜些,应是能请来,其余几位需斟酌斟酌……”
冯信尚在寻思城中还有哪位大夫擅妇科,兆利只想着大奶奶身子不适,早看诊就医为好,哪里耗得起时间,因笑道,“这两位能得冯叔另眼相待,必是不错的,我且回大爷大奶奶去,若得了准信儿,还烦请冯叔尽快将两位请来才是。”
冯信自想着有这两位圣手在,应是不差的,只点头任兆利回话去了。
后一个往返路程的时间,宅里便传来兆利的消息,两位主子都言“这两位就好”。
冯信遂迅速动作,当日午后,便派马车分头请了两位大夫来,他在门口候着,待两位到齐,便引进门。
时接黄翁的车马先到,老人家身手矫健,不用车夫相扶,自个儿就背着药箱跳下车来。
只抚须望了望半空,旋即变了脸色,道骨仙风变得猥琐瑟缩,按住肚子“嗳哟嗳哟”叫唤,与连忙走近的冯信道,“冯老弟呀,老朽忽感腹痛难忍,恐要如厕!”
冯信一时被这不雅之言哽住,瞧接女大夫的车马还未至,忙道,“那您请先入内,我打发人带您去净室。”
不想,黄翁摇头摆手拒绝,“贵府是富贵人家,想马桶茅厕都是极干净的,老朽用不惯,还请另择一处。”
冯信一时着急,您这要去了脏臭的茅厕,熏了一声味儿,我怎么把您往主子面前带!
因着黄翁没出过诊,这唯一一次还是他求来的,也不能怪人家没事先解决,冯信忙指了个小伙计,带黄翁出巷子去借用别家的茅厕用一用。
后就见黄翁似急不可耐,催着小伙计快走,冯信这才稍安心,起码不误时不是?
可这一等,住城外的女大夫都到了,黄翁还未回,冯信又使人去催,又与女医王大夫赔礼致歉。
这位女大夫似心情不错,说话声中都带着笑意。
须臾,两个伙计一同回来,却不见黄翁,冯信忙上前拉住人问,“黄翁呢?”
小伙计只苦着脸回,“我送黄爷爷进茅厕后,一直在外头候着,没见人出来,等您派人来催,我才进去催请,可茅厕里头根本没人,黄爷爷不见了!”
那么大个活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冯信气得咬牙跺脚,回想想黄翁种种举动,确实不对劲儿,他到底要做甚!
眼看就要到回给兆利的时间了,冯信无奈,只得带女大夫先进门,又吩咐伙计们分两头,一头去寻黄翁,一头去济世堂医馆再请位大夫。
而进了茅厕便化作一缕白气快速回家的黄翁,刚进门,便封锁药肆大门及后院小门,与正在院中浣衣的女儿道,“虞娘,快收拾东西,咱们到山上躲躲!”
黄虞娘见父亲动作匆匆,甚为不解,在围裙上擦了擦水,才道,“阿爹,这是怎了?”
今儿不是给富贵人家的奶奶看病去了吗?怎一会子回来,就要走要躲的?
黄翁将门窗锁好,才有空暇将药箱放下,携住女儿道,“你可记得莲香说的那个抢她狐丹的女子?”
几月前,莲香回族里说,她因得罪了一个人族女子,被夺了狐丹,族群中群情激愤,欲合族出力帮她将狐丹夺回来。
却遭莲香制止,只因那女子身具功德之力,且能驾驭,其夫君又是一紫气盈天的人间帝王级人物,狐族轻易靠近不得。
他今日受冯信所托,给他家女主子看病,一下马车,便见那冲天的紫气,若是入了府去,必会被灼个皮焦肉烂。
冯信言他主家亦是一对年轻夫妻,见其中之一身具如此紫气,黄翁不由心惊,难保不是夺莲香狐丹那对夫妻。
这二人若发现他们父女为狐就抢狐丹,父女俩根本招架不住,只能先躲上一躲了。
虞娘听父亲一说,只觉是极,便在铺子门口挂了上山采药的牌子,匆忙躲走了。
又说冯信这头,引女大夫至二门处,交与兆利,又讲明情况,叹息道,“……侄儿啊,帮叔叔好好与大爷大奶奶分证分证。”
兆利亦没想到会出现这么个情况,不过,听冯信说已着人去请了别的大夫,此事便好说了,笑着点点头,便带女大夫进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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