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边先生较了真,纵使无情也动人。姜辞暂且将心气压下去,捧出不愿意扫兴的半颗心。
顷刻间,她最娇艳的两朵玫瑰被相中,花匠以清泉洗礼、耐心灌溉。
湿,也热,春秋不见,只剩冬夏交替,分不清到底是凉还是暖。
当玫瑰花刺开始蠢蠢欲动,姜辞侧脸看窗外的山,忽然在玻璃窗上看见自己的剪影,奇妙、陌生、迷茫,而后思绪飘远。
“看着我。”边策瞧她走神,唇下用力。
姜辞没能承受这痛感,被迫端正一张脸,结果失了重,脚跟撞在木头上。
“疼。”她缩起来,推开边策的肩。
边策站直,垂眸看着姜辞。定了定心绪后,他抿住唇,拉下姜辞的衣衫,把玫瑰重新裹进温室。
转过身,他兀自上了楼。
姜辞看着边策的背影,他除了衣领凌乱,其余所有穿戴皆齐整。
是呢,这才哪儿到哪儿。她竟这么早就犯了边先生的禁忌。
姜辞下楼找水喝,听见楼上浴室里传来声响。她没开灯,在楼梯边站了一会儿。
黑暗中,她心绪难宁,最终,她拿出另外半颗心,走完边先生承让的十步台阶,又多走了剩余的十步。
边策看见姜辞推门进来,背过身去。
姜辞走过去抱住他,没事儿人似的逗他。
“想好了再招我。”边策不给回应。
“我只是想看星星。”姜辞为自己找了个说辞。
边策关了水,看着姜辞的脸,“你眼睛里不藏事儿。”
姜辞耸肩,“我讨厌我这双眼睛。”
边策顿了顿,拿了浴巾过来裹住姜辞,“想说什么?”
姜辞摇了摇头,“只是想矫情一会儿。”
边策摸了下姜辞的脸,“在我眼里,你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利落的姑娘。”
姜辞努努嘴,转身往外走,“被边先生高看是我的荣幸。”
“姜辞。”边策叫了声她的名字。
姜辞站定。
“如果还要继续,那就敞开心扉跟我谈谈。”
“如果不想继续了呢。”姜辞忽然回头,唇边挂上一抹淡笑。
边策微微怔住,揉了揉鼻尖,随后抬一下手,回她温柔笑脸:“你起的头,你说了算。”
第40章
深夜山间静谧, 只这一辆车出现,点燃周围的黑。
上回姜辞落了条睡裙在这儿,十分钟前, 她收拾东西时想起来, 一并带走。
车速比来时快。
边策想起方才她收东西的样子, 跟电影里决绝离开的女主角如出一辙。他替她回忆,其实她落在他这儿的何止只有一条裙子。
手机振动, 姜辞立刻接听。
不管是谁,来电人此时是她的救星, 她甚至希望两人可以聊整整一个小时, 聊到她从边策的车上下去。
可惜是孟景舟。又一个冷漠无趣的男人。
他向姜辞打听苏洛。
边策听姜辞的语气, 她是真倦了,显得过分的乖。
果然挂了电话后她就闭上眼睛。她又别过头,令他只能在车窗的投影上看见她的睡容。
从冬到夏,跟边先生没有名目的恋爱在姜辞脑中过了场电影。他们极少进行情侣间的恋爱活动, 见面不多,在床以外的场合更少。
有过一次异地约会,却算不上旅行。甜蜜的时刻少, 别扭的时刻多。
吵过几次无伤大雅的架,遗留了许多误会, 彼此的真心隔山隔雾。
不够坦荡,也不尽兴。
满是遗憾。
姜辞忽然眼酸, 睫毛不听话, 内眼睑和隐形眼镜互相斗气。她揉着眼睛,去包里翻找眼药水。
“怎么了?”边策降了车速, 想递给她湿巾,湿巾拿起来, 看见下头还放着几颗巧克力。他把巧克力一并递给她。
姜辞弄好眼睛,拨弄巧克力玩。只玩,不吃。
“我这儿有巧克力、压片糖……”边策不知她听没听见,偏头看她一眼,又接着说:“后备箱里还有一箱零食。”
“哦。”
哦……
遇红灯,车停。边策松了松衬衣领口,不再看姜辞。
“我回我自己家吧,这样你不用绕路。”姜辞说完打算睡一觉。
“你原本打算去哪儿?”
“都行。”
姜辞刚合上眼,老姜打来电话。
老姜:“晚上还回来吗?”
姜辞:“不回去了。”
“在哪儿?”
“家。”
“一个人?”老姜是玩笑语气。
姜辞哼笑一声:“不然?”
挂了电话,姜辞头偏过去看窗外。他们仍在荒野里行驶,尚未踏上光明坦途。
这是一段待修的小路。
“你累不累?累了我来开。”几通电话叨扰后,姜辞彻底没了睡意。
“不累。”边策看了看时间,刚过午夜。
姜辞给自己找事做打发时间,拿出iPad看资料,看见邮箱里出现几封新邮件。她点开,其中一封,竟然来自于边策的律师。
边策要把他那间不对外营业的餐厅送给姜辞。
“分手费?”姜辞皱着眉笑。
边策声音寡淡,“那儿的菜合你胃口。你自个儿的身体你最清楚,好好善待你的胃。”
“那你还我准备零食?”
边策不接茬。
姜辞当即回复这封邮件,顺便知会边策:“心意领了。”
“收下吧。”边策偏过头看她,“你第一次去那儿,我就有种错觉,觉得那儿好像本就该属于你。”
他忘不了那天午后,她睡醒惺忪地跪在软塌上,趴在窗沿前跟他说话的样子。
姜辞仍是推辞:“我知道这餐厅是什么性质,会去的是些什么人。你把它送给我,你不怕他人非议,但我可经受不住。”
“姜小姐日后必将大展宏图,有何经受不住。”边策继续提点:“从前会去那儿的人,往后还会去,过去他们与我是什么关系,往后跟你就是什么关系。你用与不用,听与不听,自个儿权衡。”
“我们……”姜辞欲言又止。
边策替她说出口,“我们俩的关系究竟是个什么名目,你来定。我这儿的口径永远跟你保持一致。”
还能是什么名目?在一起时关系没摆上台面,分开后更不必以旧情人相称。
就当一场荒唐,一场热闹。
人生本该繁花似锦,中途开一朵玫瑰再凋零,再寻常不过。
少女姜辞的瑰丽之梦,终究是镜花水月。小猴子打捞不起来的月亮,她也没能捞起。
这就是宿命。
姜辞心力全无,靠在椅背上,神思飘远。
突然,她抬手摸她空空荡荡的脖子,她的项链好像忘在了他的浴室里。
车在这时停下。
月远、林静,边策熄了火,沙沙风声入耳。
黑暗中,边策朝姜辞伸出手。姜辞低头,他送她的钻石项链跃然他掌心。
她明明不爱钻石,这明明只是他随手买来的小礼物……
她伸手去拿,指尖触到他手掌,他突然回握住她的手。
边策松了安全带,平静看向没有路灯的夜。
姜辞看他的侧脸,看被他握住的手,喉咙口凭空长出一截玫瑰花刺。
“那晚我到了饭桌上,才知道许穆阳在,我没喝他敬的酒,没应他半句话。从德国回来的第二天,许家来人求我,我晾了那人一整天,至今没给许家回应,往后,也不打算再回应。”边策忽然敛去所有锋芒,缓声开口。他声音浸入这静谧,每一个字都像青玉落入银盘,清晰、明确。
姜辞的心缩成一团皱纸,又迅速散开。圆不是圆,棱角不是棱角,沟壑不成沟壑。
眼前的边先生,竟也不再是“边先生”。
“我跟梁子淳的缘分几年前就断了。外人总爱看热闹,爱添油加醋当编剧,可笔在我自个儿手里。”边策顿了顿,转头看向姜辞,“那间餐厅是我在最有灵感的阶段,耗尽力气做的设计。每个人都有自己偏执的东西,我后来再也没机会没精心去践行自己喜欢的专业,所以那间餐厅就成了我最得意的作品。我买回来,不是为她托底,是为我自己。”
“我从来没跟你提过梁主播。”姜辞乱了情绪,害怕自己中他的“圈套”,口风一转,“我对你们过去的事情不感兴趣。我只是不想哪天起床,你人还睡在我旁边,我却从旁人那儿听说,你好事将近。那我成什么了?”
“你跟孟景舟谈婚论嫁的事儿早就传开了,那我又成什么了?”边策自问又自答,“哦,对,我是你的床伴。等你接受了开放婚姻,我就是你正大光明的男小三儿。”
“……”
边策松开手,把项链搁进姜辞掌心,“最深的误会都说清楚了,彼此不留遗憾。往后姜小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吱声。”
姜辞一句话也不想再说,她不再克制自己想摆臭脸的冲动,冷着脸,提醒边策继续开车。
她说了算,她说了算?
呵……
她脑中心中有一万只蝴蝶在打架,它们都想要玫瑰花,可玫瑰花只剩下花刺悬在她喉头。
再看一旁的边先生,他是阴险狡诈的演说家,讲演完毕,回归本色。今夜为她饮山泉,不耽误他明早起床喝露水。
“我养不起你这么变态的床伴!”姜辞心气实在难顺,忍不住口出狂言:“我喜欢谈恋爱,是因为我喜欢被服务,我从不取悦他人。你没资格质疑我的床品!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这样……你变态,你不正常……”
边策面不改色,云淡风清,“买卖不成仁义在,姜小姐不必恼羞成怒。”
-
次日清晨,姜辞仍很懊恼,昨夜没发挥好。
不过边策的微信已经被她拉进黑名单,她还是决定结束这劳心劳力的幼稚游戏。
边策昨夜睡得不太好,上午跟律师团队开会,他旁听了一会儿就离了席。散会后边骋过来给他送咖啡,“你真要把那间餐厅送给姜辞?”
他出了会儿神后,问边骋:“换做是你,打算怎么弥补姜家?”
边骋对他跟姜辞的事一无所知,说:“那儿的学问深,经营好了,获利不比之净哥的项目差,但愿姜辞能胜任,否则就辜负你这么多年来的心血了。”
“她没问题。”边策喝了口咖啡,问:“梁家进展怎么样?”
“跟之净哥磨合的还不错。”
“唔。”
“哥,如今你也该跟外头的姑娘断了吧。”
“嗯?”边策抬眼看着边策。
“别矜着了,你跟子淳姐再续前缘,老太太能多高兴几年。”
“是老太太能多高兴几年,还是你压力小几年?”边策压了压眉梢,“子虚乌有的事情,别跟边楚往外头乱传话。”
“传给谁?那姑娘又是谁?难不成你真打算娶她?”
“管好你自己。”
-
没过几天,边骋去参加某哥研讨会,偶然遇见姜辞。
边骋:“你如今忙得热火朝天,连去家里玩儿的时间都没有了。”
姜辞笑笑:“老太太还好吗?边楚呢?”
“都挺好。”边骋指了指自己,“全家都挺好,只有我不太好。”
“你哪儿不好了?是哄女朋友心累,还是被你哥……”姜辞提到边策,不自知地顿了声。
“你少开我玩笑。”边骋拍一下姜辞的头顶,“过去咱们俩半斤半两的,多好,你偏要逞强,得,这下衬得我愈发懒散没用。”
“少来啊。”姜辞走到墙根,脱了高跟鞋放松。
“脚跟儿都红了。”边骋是个会疼人的,“带创可贴了吗?”
“现在谁还用那玩意儿。”姜辞从包里翻出一个鞋袋,取出备用的球鞋。
边骋看乐了,往姜辞包里看,“我倒要看看你这包里还能装下什么,你说你,图什么,何必把自己折腾地这么辛苦。”
“图钱,图赚了钱养一屋子帅哥。”
“得了您嘞,说得好像您现在养不起似的。”
姜辞眨眨眼:“那我要是想养你这样儿的,你哥那样儿的呢?”
当天晚上,边家的饭桌上,边骋把白天遇见姜辞这事儿说给老太太听。
当他说到姜辞最后的那句玩笑时,边策搁了筷子提前下了桌。
养他这样儿的?
他看她是出了笼之后,不知道往哪儿飞了。
他去后院儿消食,又听见老太太问:“姜辞忙,应该没时间处对象吧?”
笼里两只鸟儿争食,叽叽喳喳,他没太听清边骋的回答。
第41章
姜辞迟迟不接边策送的餐厅。托边骋来问, 她只有一句话——无功不受禄。
不接好。
她心里的盘算与傲气,边策自以为了然,取消了对姜辞的微信置顶, 干脆让餐厅歇业。
老太太问:“好好的, 怎么就歇业了?”
边策答:“主厨去进修了。”
本就不对外开放, 歇业不也惹眼,只是从前常去的客人少了个消遣的地儿, 不免来打探实情,边家的人需耐心多一张嘴解释。
老太太又问边楚:“最近见着姜辞了?”
边楚:“见着了, 前天跟二哥去了她好朋友的展, 二哥还捧场了。”
边骋又买了索然的画, 转手送给新交的女朋友。他这回的女朋友在艺术界小有名气,随便发了条微博,索然的名气便又往上走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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