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军大多是北人,擅长水性的人并不多,更别提从狭长密道游出来的事情,纵然是自幼在江边长大的南人也未必能做得到。
——从密道攻入夏城,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密道究竟能不能攻入夏城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楚人知道,咱们能顺着密道悄无声息潜入夏城,让他们在睡梦中便丢了扼守江东之地的城池。”
商溯抬眼看相蕴和。
四目相对,相蕴和瞬间明白商溯的打算,抿唇轻轻一笑,顺着商溯的话继续往下说,“我们消息放出之后,楚人军心必乱,而咱们轻易放弃江城的举动,会让他们更加惶恐不安。”
“守城将士一旦没了士气,便与败军之将没什么区别,是以,咱们便可声东击西,轻而易举拿下夏城。”
严三娘眼前一亮。
好主意!
夏城军心若乱,便能让他们趁虚而入,事半功倍便能取下夏城。
左骞张了张嘴。
这个消息还有这种用处?
还别说,真的很绝,绝到他这种人都为之叹为观止。
姜七悦瞪大了眼。
该说不说,商溯这人有时候真的很烦人,但在打仗的时候脑子的确非常好用。
一个似是而非的消息,便能让楚军自乱阵脚,接下来便是引出他们故意放弃江城的事情,一环扣一环,让楚军深陷他的圈套而不自知。
很聪明,很会打仗,怪不得阿和对他有三分好脸色。
哼,那又如何?
只是三分好脸色而已,哪里比得上她在阿和心里的地位?
思及此处,姜七悦心里舒服很多,连夸赞商溯的话都愿意说了,“果然是个好法子。”
“如果咱们能拿下夏城,你当居首功。”
“首功?”
商溯轻嗤一笑,谁在乎那种东西?
——他在乎的是相蕴和对他的态度。
商溯微抬眉,艳丽凤目看向相蕴和,面上虽是骄矜一片,可眼底却有着期盼,仿佛是在等待主人抚弄诱哄的小兽。
相蕴和忍不住笑了起来,“三郎真厉害。”
“楚王派重兵把守的夏城,在三郎面前仿佛是纸糊的一般。有三郎这样的绝世将才襄助,阿父阿娘何愁大事难定?”
这话夸得诚恳又认真,听得商溯心里暖洋洋的,像是冬日里晒着太阳的猫儿,舒服的把肚皮露了出来,一扫往日的骄纵与懒洋洋。
“你父母是一代明主,纵然没有我,他们也能得天下。”
相蕴和夸自己,商溯眉梢微挑,投桃报李,回夸了一下相蕴和的父母。
“……”
这孩子真好哄。
左骞不忍直视。
严三娘强忍笑意。
姜七悦彻底放心——很好,这厮会被阿和拿捏得死死的,绝不会有欺负阿和的机会。
当然,谅他也不敢,她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三人在心里或多或少为商溯掬一把同情泪,然后毫无心理负担用起商溯的计策。
是夜,夏城有密道的消息被楚军的斥卫打探了去,迅速在夏城掀起轩然大波。
“相军果然有诈!”
同是起义军,楚军与相蕴和的军队谁也不嫌弃谁,只以领军之人的名字来称呼对方,“怪不得他们这么轻易便放弃江城,原来打的是夏城的主意。”
“夏城若有密道,我们断然守不住,快速报王上,让王上拿个程。”
斥卫星夜赶赴江城。
但相军早有准备,斥卫刚走一半,便被商溯的人捉了去。
派去求援的斥卫石沉大海,夏城将士们更加惶恐不安,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便能让他们精神再一次高度紧张,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备受煎熬。
如此几日后,楚军军心涣散,士气低迷,相军看准机会,将旗竖起,大举进攻。
“相军来了,相军真的来了!”
“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跑啊!”
埋伏在夏城各处的细作们纷纷出动——攻心战,要的是刀未出鞘便杀人诛心。
第79章 第
这显然又是一场足以载入青史的漂亮攻城战。
从对人心军心的把控到战术的制定, 从战术的制定到将士的执行,从将士们的执行又到与细作们的配合,都堪称天衣无缝, 一气呵成。
无论在当下的时代, 还是纵观前朝,这样的配合都是极其罕见的。
夏城攻防战不仅代表了制定战术的将军的惊才绝艳的军事能力, 更彰显着执政者对制定战术的将军的信任, 是将不背主,更是主不负将,在乱了百年之久的大争之世显得尤为可贵。
在这样的筹算进攻下, 楚军除了败亡,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楚军一败涂地, 相军攻入夏城,这座被楚军占领了数年的城池, 在这一刻改旗易帜,成为一柄被相军插入楚军心口的尖刀。
消息传到相豫与姜贞那里, 让夫妻俩在救援郑地将士与安抚郑地百姓之际感到一丝安慰, 他们的女儿已经长大了, 已经可以熟练调动将士, 更能精准把控人心, 有这样的女儿坐镇商城, 能让他们毫无后顾之忧。
“阿和长大了。”
相豫合上政务信件,自斟自饮, 一唱三叹, “当初她与我说前尘往事, 我只觉得心疼,恨不得拿刀把心刨出来才好。”
时隔多年, 他依旧能记起那日的场景,以及那一日自己的痛彻心扉。
不敢深思的血淋淋事实像是在对他抽筋扒皮,将他寸寸凌迟,他强压着自己心头翻涌不止的情绪,才能勉强站在她面前,听她平淡说着往事。
“那时我在想,我视若珍宝的小阿和,在前世究竟吃了多少苦,才会被世事磨得这般懂事知进退,甚至连军事兵法都远超常人?”
相豫抬手掐了下眉心,“那时的我不要她这么聪明,更不求她如此厉害,我只心疼她吃过的苦,如果可以,我宁愿她还说曾经那个娇怯病弱需要人保护的小阿和,而不是现在的模样。”
声音微微一顿,男人唏嘘不已,“可现在再看,若她果真手无缚鸡之力,只怕难以镇守商城,替我们防备楚王。”
“楚王乃当世雄主,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十企讹羣扒以似把衣刘9流仨,整里若无阿和,我们必要分心来对付他,哪还能跟现在一样,还能有闲心来安抚郑地?”
姜贞把处理好的信件递给亲卫。
亲卫接过信件,立刻奔赴受灾严重的地方。
“人心易变,沧海桑田。”
姜贞轻啜一口相豫方才给她倒的茶,面上闪过一瞬的怀缅,但反应却没有相豫那么大“让七年前的我来选择,我定然是要不谙世事的女儿,没有受过苦难与折磨的小阿和,可让现在的我再去做选择,我却是犹豫的。”
这就是人心的复杂之处,又或者说政客的权衡利弊,当初的她与相豫一无所有,是被盛军追捕悬赏的叛军,但现在,他们坐拥七分天下,已有问鼎九州之势,再让他们回到过去的朝不保夕,他们自然是踌躇犹豫的。
在这种事情上相豫从来与姜贞心意相通,“做什么选择?我们不需要做选择。”
“无论是弱不禁风的阿和,还是现在运筹帷幄的阿和,都是我们的女儿,既然是我们的女儿,那我们便不需要做选择。”
“这是老天在弥补我们。”
“前世的阿和过早夭亡在乱世里,这一世的阿和带着记忆回到我们的身边,来补偿前世我们的痛失爱女。”
“错了,你怎知之前的阿和一定是弱不禁风的?”
姜贞摇头,凤目有一瞬的悠远,“没有人能在一瞬间成长,而能够吸取教训迅速长大的人,也绝非不可雕的朽木。”
回头看相豫,两人视线相撞,姜贞笑了起来,“阿和能有今日,是因为那些苦难,但更是因为她本身就很聪明,有大将之风,人主之相。”
“只是过去我们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从不曾培养她,教育她,才会误以为她娇怯病弱,不堪一击,是需要人来保护的菟丝花。”
相豫极为认同姜贞的话,“就是这个道理。”
“你我如此聪明,怎会生出庸才蠢蛋?”
话音刚落,忍不住想起阿和曾与他说过的前世的事情。
在阿和死后,他与贞儿又生了一个孩子,那孩子显然是十足的蠢蛋,让从不说人坏话的阿和在提起他时都颇为一言难尽,明明半句他的不是都没说,但提起他便陷入沉默的反应却胜过千言万语——此子草包至极,完全不类他与贞儿。
“……”
这样的蠢货才不是他孩子!
他才不会生出这样的蠢人来给自己与贞儿添堵。
相豫心有余悸,忍不住添了一句,“阿和如此聪明能干,便是像了你我。”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能得这么优秀的女儿,还有什么不满足?”
姜贞眉头微动,眸光意味深长,“你果真满足?”
“当然。”
相豫走上前,在姜贞身边坐下,执起姜贞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握着,“我有阿和便够了。”
“古来女子生育,便是在鬼门关中走一遭,我舍不得你再吃这样的苦。”
姜贞心中一软,笑意便从眉眼间漫了出来,“你能这样想,那便是再好不过。”
“你我既然都不想再要孩子,便要尽快做准备。”
姜贞眸光轻闪,“军师曾在古书中看到一个方子,服之能让男子再无生育之能。”
“???”
这跟割了那物当宦官有什么区别?
事关男人尊严,相豫的脸一下子拉得比驴还要长,“我不同意。”
“我还不到四十,你别琢磨稀奇古怪的东西。”
“想什么呢?不是让你当宦官。”
姜贞忍俊不禁。
”那也不行。“
身为男人,总是对这种事情敏感的很,相豫不满说道,“我知道你想养小白脸的心思都快藏不住了,身边亲卫个顶个的漂亮,但是你好歹再等等,等我咽气再养成么?”
“等我咽了气,你爱养多少养多少,我眼不见心不烦。”
“但现在我还活着,你好歹收敛一点,别把自己的心思摆在明面上——连让夫君当不成男人这种主意都想得出。”
相豫想起这种事便觉得后背发凉,“这个方子是军师偶然看到的么?”
“他再怎么阴损缺德,也不能缺德到这种程度。”
“这分明是你给他下了命令,他才不得不遵从,一边处理着政务,一边还要翻古书给你找方子。”
“你消停会儿吧,军师也不容易。”
夫妻两个一边吵吵闹闹,一边处理政务,一点一点重新建设洪水过后的满目疮痍的土地。
被郑水淹过的郑地实在太惨太惨,若无十年八年,这片土地绝对不可能恢复以前的繁荣。
幸好夫妻俩有个好女儿在商城备战楚王,才能让他们有喘息之机,亲自在郑地盯上三两个月,让流离失所的百姓有房可住,有饭可吃,不至于好不容易熬过了洪水,却没有熬过洪水过后的恶劣生活环境。
待将这批灾民安顿好,夫妻两人便会挥师南下,与楚王一决胜负,让乱了百年之久的神州大地恢复太平。
而彼时夫妻俩讨论的重心相蕴和,此时正在与商溯商议下一步的作战方式。
夏城失守,楚王雷霆震怒,守城将士若不是得众将士一起求情,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消息传到商城,众人颇为诧异——
“消息准么?”
率先说话的人依旧是左骞,男人看了又看前来送情报的斥卫,面上满是怀疑,“虽说夏城是比江城更重要的战略要地,但楚王待麾下将士一向亲厚,怎会为这件事便要动怒杀人?”
斥卫拱手答道,“将军放心,消息绝对准确。”
可以质疑他在打探消息的时候私下昧了钱,但不能质疑他的专业性,要不是他的消息这么准又这么及时,他们的仗能打得这么漂亮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消息足够灵通又足够快速,昧点经费当私房钱也算不得什么,谁能不爱小钱钱呢?
又不是人人都是商溯,家大业大不差钱。
思及此处,斥卫心安理得多拿钱,连与左骞回话时都极有底气,“若属下的消息不准,那么这个世界上便没有准确的消息。”
“我当然知道你的消息不会出问题。”
左遣也明白这个道理,“我这不是奇怪么?楚王一向待底下的人极好,怎么会突然对下面的人喊打喊杀?”
相蕴和眸光微动。
左骞想了一会儿,想到了,“他们是不是想行苦肉计?”
“对,肯定是苦肉计!”
左骞一拍大腿,深感如此,“如果麾下将军没有在楚王那受委屈,他也没有理由来咱们这诈降,只有受了委屈,他才能名正言顺诈降。”
严三娘微颔首,“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有道理。”
姜七悦手托下巴,想得很认真,“咱们行过那么多次的诈降了,也该让别人来对咱们行一次苦肉计诈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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