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都心里盘算得很好,哪曾想,他忽略了一件事——戏子多轻狂,一朝登天的戏子尤甚。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自闯九郎的府邸!”
石都刚领着人抵达申九郎的府邸,便有人冲出来大吼大叫,“你们好大的胆子!你知道九郎是什么身份吗?他可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
我还是两位陛下与皇太女身边的红人呢,我骄傲了吗?
石都斜睥一眼张牙舞爪的申府扈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杨成周麾下的扈从,一样的嚣张跋扈,一样的不知天高地厚。
唯一不同的是杨成周真的有嚣张的资本,家中皆高官,姑父为郡守,是济宁城的土皇帝。
但申九郎不过是攀上太后的一个戏子,如何也学了杨成周的行为,丝毫不把京卫放在眼里?
说句不好听,杨成周虽然是济宁城的土皇帝,但当真正的皇帝派下使者前来济宁城时,杨成周在那些使者面前也是毕恭毕敬的,丝毫不是申府扈从的样子。
“我们知道九郎的身份。”
石都的心腹前去交涉,“今日造访贵府,是为九郎前几日在黑市买到的红薯而来,只要拿到那些红薯,我们立刻就走。”
那些红薯是申九郎为了讨好太后买的,管家怎会把红薯交出去?让申九郎空着手进宫见太后?
“你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申府管家极为不耐烦,“想见九郎,就要提前递拜帖,如果没有递拜帖,那就是私闯申府,对九郎不敬,当心九郎在太后面前参你一本,让你们这群人全部滚回家当庶民!”
“?”
相太后什么时候一手遮天去参政了?
石都掀了下眼皮。
心腹默默退后半步。
——今日之事,怕是不得善终。
“拿下。”
石都一声令下。
“喏!”
如狼似虎的卫士们冲进申府。
申府管家彻底傻眼。
——这群人怎么敢?这可是九郎的府邸!
“停下!都给我停下!”
管家破口大骂,“这里是九郎的府邸,不是你们能乱闯的地方。赶紧给我滚出去,否则叫你们小命不保!”
一张令牌出现在他眼前。
拿着令牌的手指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腹与虎口处有着厚厚的老茧,那是习武之人独有的特征,清劲有力,爆发力极强,明明只是一张代表官职的令牌,却被他拿出神兵利器的压迫感,让人瞧着那只手指便觉得腿软。
管家的嚣张气焰一下子灭了大半。
他不大认得官职的令牌,但令牌上代表官职大小的几品的字他还是认得的——正三品,京兆尹。
京兆尹是谁?
是两位皇帝陛下的极心腹之人,更是皇太女最为倚重的文武全才,无论是两位帝王的这一朝,还是几十年后的皇太女的那一代,这位京兆尹都是无可争议的托孤重臣,肱骨栋梁。
一个是实权人物,一个是不问政务的皇太后的面首,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后者见到了前者,只会点头哈腰,殷勤奉承。
而现在,他作为颐养天年的皇太后的面首的管家,竟对这位实权人物大吼大叫,甚至破口大骂,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还是觉得出事之后九郎会保他?
不,九郎绝对不会保他,九郎只会把这件事推得一干二净,再将他绑了,亲自向京兆尹认错,绝对不会因为他而得罪京兆业。
想到那种事情的可能性,管家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京、京兆尹,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请您见谅!”
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管家,此时对着石都磕头不止。
心腹瞧着不断向石都磕头道歉的管家,啧了一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若真的耽误了皇太女交代的事情,莫说只是太后的面首了,太后的亲儿子也担待不起。
在如今的大夏朝,皇太女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而皇太女交代的事情,也是凌驾在所有人之上的。
尤其是红薯的事情关乎到天下民生,更是不能有任何差池。
“九郎带回来的红薯在哪?”
石都并未因为管家方才的无礼而降罪管家,只淡淡问道。
这、这是不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管家眼前一亮,如蒙大赦。
好人啊!
京兆尹果然名不虚传,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今日的事情,若放在刻薄又睚眦必报的商溯身上,只怕他纵然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来人是颇有贤名端方仁厚的京兆尹时,他方才的无礼便能被京兆尹轻拿轻放,只要把京兆尹需要的红薯交出去,京兆尹就能当做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管家如获新生,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领着石都去找红薯。
“九郎一共买了五两银子的红薯,一两银子三块,一共是十五块红薯。”
管家不仅愿意指路了,还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今日九郎入宫,带了四块红薯给太后尝尝鲜,如今府上还剩下十一块红薯,被小人存放在库房里。”
“带路。”
石都言简意赅。
“就在前面的库房里,您跟小人来。”
管家忙不迭点头,殷勤指路,“京兆尹仔细脚下。这段路的石子与旁处不一样,有点滑。”
石都懒懒瞧了一眼。
石头铺成的小路的确与别的地方不一样。
这里的石头更加精致小巧,质地也更加温润,整齐码在竹林重重的阴影下,别有一种风雅点缀。
真有钱。
这钱是哪里来的?
石都凉凉挑眉,无声笑了起来。
——很好,京卫们的俸禄有着落了。
上行下效,执政党君主是什么样,底下的官员也是什么样。
国库吃紧的档口,两位君主与皇太女节衣缩食,万事从简,底下的官员们便有样学样,绞尽脑汁为国库省钱。
但这这种行为治标不治本,所以更加聪明官员们便盯上了另外一条路——如何想办法充盈国库。
早期入主京都时,杜满抓人,石都抄家,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将留在京都的无良世家与权贵们折腾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
世家权贵们为求自保,不得不破财消灾,而这些钱财自然被拿去补充空空如许多国库,让在军费上捉襟见肘的相豫得以有钱安抚百姓,让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穷困大众们终于有了一口饭吃。
当时是刚刚入京,需要给京中的世家权贵们一个下马威,所以可以粗暴抓人抄家。
但现在不一样了,如今政权越发平稳,世家权贵们又颇为规矩,再来之前那套搜刮钱财的法子对待他们便有些不合适了。
来钱最快的路子被封死,京都的文臣武将们只好各显神通,纷纷找其他的办法去弄钱。
再过几日,便是京卫们发俸禄的日子,但国库在没钱,京卫们的俸禄只到了一半,还有另一半被欠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
国库没钱,只能靠他自己想办法。
他这几日正为这件事发愁,直到他来到申九郎的府邸,看到这精致秀美的小院,他心中一动,豁然开朗——让他寝食难安的事情解决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戏子该有的富贵。
而相太后虽然喜欢申九郎,但她绝对不会一掷千金,在一个面首身上花这么多钱。
原因只有一个——卖官贩爵。
让一个戏子去卖官贩爵,后面有些高看了这个戏子。
可当这个戏子是相太后的面首,是相太后面前最得用之人,那么想要通过他攀附相太后的人便会多不胜数。
相太后再怎样不问世事,但她到底是皇帝的母亲,她随口的一句话,便能让普通士子少走十年甚至几十年的弯路。
如此泼天的富贵,若能转化成钱财,又怎会不可观?
怎会修建不了一个让正三品高官为之惊叹的府邸庄园?
石都心里有了主意。
石都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
一边走,一边仔细辨别申府上的装饰,在心里盘算着他们的价值。
管家不知石都心中所想,只想早些拿到红薯,然后送这位脾气颇好的京兆尹早些离开。
——脾气再怎么好,也是他高攀不起的存在,更别提他刚才还狠狠得罪了他。
“到了,到了。”
库房就在眼前,管家一路小跑,让周围仆从赶紧把库房门打开,“快,快开门!”
管家来得太突然,仆从们有些措手不及,反应不免有些慢。
“你们都是死人吗?没听到我让你们开门吗!”
管家极为不耐,劈手夺过仆从手里拿着的钥匙,飞起一脚踹在离得最近的仆从身上,“一群蠢货!”
“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开门。”
管家拿着钥匙,去开库房的门。
石都眸色微沉。
自家上峰底层兵卒出身,做过杨成周的扈从,年少之际遭遇得最多的便是杨成周的打骂。
如今申府当着他的面打骂下面的仆从,便是踩到了性子颇为宽厚的他为数不多的逆鳞,别看他现在没什么反应,但心里早就盘算好如何收拾管家。
端方内敛的人想要整死一个人,能让那人死无葬身之地,那人还要痛哭流涕感谢他。
心腹眼观鼻鼻观心,俯身去扶被管家踹在地上的奴仆。
“没伤到吧?”
心腹问仆从。
仆从受宠若惊,“没、没有。”
“多谢军爷,小人没事儿。”
仆从被心腹扶着的手哆嗦不止,说出来的话更是哆嗦不止。
“别害怕,我们又不吃人。”
心腹笑了一下,安抚仆从。
啪嗒一声,管家打开库房。
“军爷,这些人都是烂命一条,哪里配得上您亲自搀扶?”
管家拿下库房的锁,双手推开房门,不忘与心腹说笑奉承。
石都面色如古井无波。
心腹懒得搭理管家。
管家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话得罪了心腹,毕竟敢骂当朝正三品的京兆尹的人,自己是头一个,作为京兆尹的心腹,哪有不讨厌他的?
没关系,他勤快点,嘴甜点,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京兆尹都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心腹若是来找他麻烦,那便有些小题大做了。
思及此处,管家手脚更加麻利,快步走到库房里,穿过堆积如山的粮食与各种补药,找到被他存放得极好的红薯。
九郎刚把红薯拿回来时,红薯上仍有些许泥污,是他亲手擦了去,又用湿了水的帕子盖着,用来保持红薯的新鲜。
——要知道红薯是九郎送给太后的东西,万不能出任何差池。
当然,京兆尹突然出现点明要红薯,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得罪了太后,九郎哄一哄,兴许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若是得罪了京兆尹,那便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
他还想多活几年,哪敢在这件事情上与京兆尹为难?
管家轻手轻脚将红薯放在金丝楠木的托盘上,小心翼翼呈到石都面前。
“回京兆尹的话,这便是剩下的红薯了,一共有十一个,请京兆尹赏脸一观。”
管家讨好笑道。
石都收回看向库房粮食的视线,目光落在盖着湿棉布的托盘上。
管家会意,立刻掀开湿棉布,让石都更清楚地看红薯。
石都拿起一块红薯,放在眼前细细看着。
这是一种大夏没有的粮食,紫色的皮,表面并不光滑,有些许须穗,似乎是某种植物的根部。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某种植物。
库房里温度并不高,红薯上又盖着湿棉布,过于潮湿的环境让红薯的须穗上吐出了嫩绿的小芽,颤巍巍在根部生长着。
看到绿芽,管家瞬间变了脸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前几日还没有的,今日怎么突然有了?”
“是红薯发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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