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人脸确实邋遢的不成样子,宁夏风沙大,活也辛苦,但跟着前辈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有时候累了一天,晚上连脸也不洗,直接倒头扎进帐篷里睡了。
何媛不是矫情的性子,也能吃苦耐劳,时间一长,反而习惯了这种充实的日子。
再出来时,屋里又多了一个姑娘的身影。
何丽娜听到卫生间的门响,转身瞧了一眼,又是一副跟朱玉相同的表情。
“天呐,你怎么这个肤色了?”何丽娜朝她走着,佯装出讶异的模子:“你是我认识的那个何媛吗?”
何媛拍掉她手,笑着回:“你们够了啊,还没完没了了?”
“要是以前那些学长学弟们见到咱们温婉美人成这个样子了,还会排着队热情似火吗?”
又是一阵打趣笑闹。
“好了好了,我俩已经轮番轰炸过她一顿了,”朱玉咧开嘴,“给她点时间缓冲一下吧。”
何媛笑着摇摇头,去桌子前涂了点保湿霜。
屋子里静了片刻。
赶论文的赶论文,备考的备考。
良久,何丽娜转身问:“你们都留重庆吗?”
朱玉笑了声,先回:“我不存在留不留啊,姐的家乡就在这。”
“你好好赶论文吧,问她俩呢!”
蒋婉仪撇撇嘴,语气带着不满:“我爸妈喊我回北京,说是给我找好工作了,不准我待在这。”
蒋婉仪是独身女,爸妈舍不得闺女离太远,家里还都是公务员出身,自然也要回去考公。
何丽娜侧着身子看她,眉眼含笑:“我跟你一样,不过我是自愿的。”
蒋婉仪白了她一眼,“你不留在本校考研,非要回去,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何丽娜脸色带着赧然,“我男朋友在南昌啊。”
何媛看了眼笑靥如花的姑娘,说不出的幸福洋溢在脸上。
朱玉正在给脸蛋上扑着散粉,闻声转过身,忽地问:“你俩谈好多年了吧?”
何丽娜想了想,算着时间,耳尖微微变红。
“六年多了...”
蒋婉仪睁大双眼,愕然开口:“那你俩不会是早恋了吧?”
朱玉补了一嘴,“这还用问,肯定是咯!”
何媛回过身,笑笑。
她听何丽娜说过,两人高中就是同班同学,一个英语课代表,一个数学课代表,在班里的时候经常较着劲,比成绩,偶然一次小组作业,两人被分到一起,火花就这么来了,但高考后,男孩考在了昌大,于是就开始了四年的异地恋。
“要我说啊,咱们寝室里最纯情的还得属何媛,过的跟菩萨一样。”
蒋婉仪笑着偏过头,打量着桌子面前,那个性子淡如春水,也总是宁静沉默的姑娘。
何丽娜笑笑:“哪像你啊,四年换三个了。”
朱玉拉着板凳,向前挪了挪,玩笑般的口吻试探:“跟姐说说,是不是心里有人了?要不然这些年来,这么多追你的怎么一个也不考虑考虑?”
何媛弯着唇,微微笑了。
摇摇头,没有说话。
四年了。
她和那个男人没有联系过一次,她换了新的手机号,每年寒暑假期都会向学校递申请交住宿表,吃饭,工作,也都习惯了一个人。
她更没有回过卢城,不知道孙立昆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是结婚了...
还是仍然一个人。
消息,似乎真的断在了2011年。
何丽娜见她呆坐在椅子上,出声去喊她:“小媛,你呢,是在重庆还是回老家?”
何媛侧目看着。
屋外,黄昏暖阳。
三楼纱窗外冒出的大树,连带着叶子“沙沙”作响。
半响,她说:“回家。”
***
晚上八点。
火锅店的生意爆满,门外排队的宾客只增不减。
二号桌的客人刚拿包起身,前台就吩咐服务员来收拾桌子,然后叫下一号的客人。
李维东进来时,就看见男人立在门的里侧,站的挺拔。
孙立昆正转过身,正巧碰上李维东的目光。
李维东没什么表情,抬抬下巴,超二楼方向示意着。
孙立昆只是笑笑,手扶上柜子,朝着前台挪了几步,走的缓慢。
李维东淡淡开口:“腿还要吗?”
孙立昆弓下身,伸手够着拐杖,“没事。”
周围人走了,又来了桌新的,八点多,店里还乌泱泱一片。
李维东随意看了眼,说:“今天生意挺好?”
男人打量了一圈,回他:“还行,周六日人就多点。”
李维东点点头,垂下眸子:“腿怎么样了?去医院复查了吗?”
几米处,六号桌的客人伸着头,左右寻找什么,正想起身时,就看到了站在门旁的孙立昆。
他喊着:“老板,找个服务员给我们加点汤,我们再添点菜。”
“稍等,这就来。”
孙立昆微微站直身子,偏过头去看服务员,不巧的都在忙乎着,他没喊,胳膊夹起拐杖,费力挪着身子。
李维东拉住他,不咸不淡地说:“我去吧,里面有厨师?”
孙立昆顿了顿,往脚下处看了眼。
随后回他:“有,跟他说客人加点汤,他会盛好,等会儿你端出来就行了。”
李维东没说什么,松开他胳膊,摆了摆手,径直朝后厨走去。
孙立昆掏着口袋,没摸到烟,才伸手像前台处捣鼓着。
瞥了眼店内,又拄着拐杖缓缓移到门外,身子轻靠在墙上,点燃了一根烟。
片刻后。
李维东从里出来,顺手拿了两个椅子,往屁股后面一放,抬抬下巴。
孙立昆见他表情严肃,陡然觉得好笑。
自己又不是七老八十的,只是出了个车祸成了跛子,还不至于弄得跟残废一样。
“还不至于。”
李维东看出来他心里那点心思,直言不讳:“别作,复查不去,康复不去,这腿脚还想要吗?”
街道喧哗热闹。
大人领着小孩,男孩牵着姑娘。
晚风一吹,激起一片祥和。
孙立昆吞吐了口烟,往身下瞥了眼,他回:“治不治都这样,反正好不了了。”
“你他妈...”
孙立昆笑了声,说:“比起那些截肢的,这还给我留了个全乎,总归是幸运的。”
李维东蹙着眉,不知说什么好了。
“好了,都过去了,不盼我点好?”
李维东“哼”出个音,拿眼瞅他:“盼你好有用吗?说话也不听,以后就剩个空壳看谁给你养老?以前还有何...”
李维东一时嘴快,忽地停住,没再往下说。
他把视线移到孙立昆脸上。
男人只是垂下眼,眸光里隐着说不清的暗淡,沉默地吞云吐雾。
李维东望着疾驰在道路上的车子,似感慨,又似奉劝。
“一五年了,日子过得真快...”
孙立昆没听出什么,只是回他:“嗯。”
李维东偏头看他:“就这么过着?”
指尖中夹着浅浅星火,烟灰烧断了一截,掉落在裤子上。
孙立昆说:“已经到这步了。”
也已经没有办法了。
李维东抽了口烟,问他:“何媛是今年毕业,没错吧?”
孙立昆垂头。
半响,才回:“应该快了。”也就这段日子。
“还能联系的上吗现在?”
孙立昆俯下身子,把烟头按在地上,用另只脚碾了碾。
不知道。
手机号他打过。
那是她头一年去重庆,过年的时候孙立昆拨过一次,不过却是冷冰冰的女音提醒,已是空号。
打那往后的每一年,何媛都没有回来过。
李维东默叹了声,他早就看出来两人之间的那点事儿,这么些年,孙立昆过得怎么样他也看在眼里。
但有些事,不是他劝不劝,而是得看他能不能想的通。
李维东掐掉烟,说:“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孙立昆扭头笑笑:“吃好喝好,放心吧。”
“你大爷的。”末了,李维东厉色道:“白天没事就到理疗中心看看,别整日窝在这破火锅店。”
孙立昆点头,“好。”
李维东白了他一眼,知道这话里的真假成分,不拆穿他。
“好好照顾自己,不说为了谁,但也得对得起自己。”
话落,李维东开了车门,迈开腿上去。
夜色笼罩,路灯昏黄。
能依稀看见后视镜中的男人一动没动,静坐在椅子上,注目着街道上行人往往。
恍如隔世。
像一座腐朽的烂石。
第46章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经常……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经常能在专业课上听到一句话。
叫,历史学的尽头是人民教师。
那时候何媛权当一个玩笑话听听,没想到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应聘老师。
好在历史不像语数外三门主课的期待值这么高,何媛教了小半年,早已摸得清每个班级学生的秉性,十六七岁的学生也都懂事,课堂纪律还是挺让人省心。
何媛站起身,拉开办公桌抽屉,拿着月考的试卷夹在书本里,等着上课铃声想起。
没多会儿。
外面打了声报告,进来一个大男孩,直奔何媛的办公桌。
李祺咧开嘴,手从裤兜里拿出来,对着何媛嘿嘿一笑:“何老师,我来拿月考试卷,先替你发下去?”
何媛记得这个男生,高一四班历史课代表的,是别的老师口中出了名的刺头学生。
但,她竟觉得这个孩子挺有礼貌的。
“也行,你先发下去吧,等会上课我来带你们分析。”
何媛把试卷又从课本里拿出来,递给他。
李祺脸上乐呵呵的,“好嘞何老师,那我先出去了,下节课见!”
说着,手还伸在脑袋旁做了个敬礼的姿势。
何媛没忍住笑,摆摆手让他赶紧回去。
周围一男老师也没憋住,转了一圈椅子问:“嗳,何老师,我得请教你一下啊,你是怎么把学生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何媛心想,平时上课连着大声都不敢出,更别说收拾了。
何媛还没开口,隔壁桌的一女老师侧着头笑,对男老师说:“首先啊蒋老师,你得先年轻个十岁,然后跟学生说话要细声细语,不然你在上面瞪眼,学生在下面不服,这不气氛就上来了?”
叫蒋老师的男人佯装“唉”了一声,拉着长音说:“现在的学生还真是难啊,喜欢年轻漂亮的,还得要温柔耐心的,哪像我们,老咯!”
何媛连忙摆着手,尴尬地回:“蒋老师,您别这么说,要按经验来算,我们跟您比还是差远了的。”
何媛说的是实话,自己总共才回卢城半年,经验算是有一点,还是以前上大学时给高三学生补小课积累的。
但要说学生都听她管教,这话里头确实含了不少夸张的成分。
女老师叫赵蓉,颇为语重心长地开口:“现在的学生不比以往了,你越凶,他们越不服气,你要是温着声好好说话,我不能保证他们成绩能更上一层,但至少,上课的时候还是能给足了面子的。”
何媛连连点头,这话也是她想说的。
片刻,熟悉的预备铃响起。
何媛拿上教材,跟着左右两个老师打了声招呼,往高一四班走去。
刚进门,一声男音敞亮响起。
“上课!”
底下坐着的人刷的起立。
何媛愣怔几秒,随后摆手让他们坐下,“怎么回事?今天这么给我面子?”
班长开朗笑着,主动说:“上节班主任的课,特意说了我们班月考成绩,尤其是历史,质的飞跃啊,平均分年级第一。”
话落,班里传来一片笑声。
何媛扬起唇,这下了然了,“原来是受表扬了。”
这个班成绩常年倒数,班主任为此头疼不少,没想到头一回能拿第一还是因为历史。
总而言之,是该鼓励。
学生进步,做老师的也一样开心,讲的内容都比以往激情三分。
下课后。
走廊里穿梭着勾肩搭背的少年。
何媛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察觉到羽绒服的口袋震动了起来。
看到荧幕上显示的人名,蓦地笑了声。
“喂,何老师啊?”
何媛笑着,听出她的揶揄,找了一个人少的安静的地方才出声回她:“闲的啊你,怎么有空打电话来了?”
陈小茹那头带着点嘈杂,带着笑腔:“姐们我要回来了,怎么样,高兴吗?”
“你又不是回卢城,我这么高兴干嘛?”
陈小茹笑出了声,“别呀,我下个月先回去一趟过年,到时候还得请何老师腾出时间啊?”
何媛没理她的打趣,转个声问:“这么有信心?”
上课铃声响起。
走廊里抱着团嬉闹的学生忽地散了,各自奔向教室。
那头静了片刻。
才回:“嗯,这次就是为了他回去的。”
何媛垂下头,轻轻踢着脚下的墙面,没有出声。
国庆的时候,何媛在市图书馆偶然见到了赵志伍,对方模样变了不少,高高帅帅的,说话举止也透露着成熟,两人约着一起吃了晚饭,把这些年来没有聊的话题统统说了遍。
晚上,回到公寓后就给小茹说了这个消息,小伍被本校保研了,这次回来是看他父亲的,只不过何媛到最后也没有跟她说小伍和孟绘的事。
只告诉他,小伍仍是一个人。
小茹那边静了不少,反问她:“你不是也一样?回去这么久,见过吗?”
两人不用多说,彼此都知道指的是谁。
何媛闭上眼,听见自己声音。
“我没去找过...”
电话间,只能顺着电流听到阵阵的风声。
一片沉默。
半响,还是何媛说,“我不敢,不敢联系,不敢知道他的消息...”
今年冬天,还不似很冷。
远处送来一阵风,夹杂着暖阳,轻佛在脸颊。
小茹缓缓开口:“我曾经以为你很勇敢,因为你在我只会小心翼翼的时候就已经敢于付出了行动,你逃避了四五年,但这次又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她语气很轻:“因为你不甘心,你想再赌一把,赌他还有没有还把你记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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