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也在发呆,只有对面聊到“把十种影法术的继承人养成普通人实在是太可惜了”之类的话题,才会稍微提起点精神来应付几句。
“那么喜欢小孩就自己再生一个呗,反正老爷子你儿子女儿一箩筐,再多一个也不嫌多啦。”
“传宗接代这种事更适合年轻人吧,五条,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儿子都会走路了。”
“不要,家里已经养了两个了,再养的话哪有时间过二人世界嘛。”
他头也不抬,翘着二郎腿折纸飞机:“喜欢催生也是年纪大了的表现诶,劝你趁老年痴呆前赶紧定好下一任家主,不然禅院家一塌糊涂了可怎么办啊。”
禅院老爷子闻言摸着胡子哈哈大笑,听不出到底有没有生气。
类似你来我往的垃圾话隔几分钟就得来上一轮,早纪在一旁装聋作哑,主要的任务是负责接收那些造型千奇百怪的纸飞机,然后把它们一架一架往窗外丢,和五条悟打赌哪一架能飞得更远。
赌输第十三次以后,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在用咒力作弊,悄悄篡改了纸飞机的飞行轨迹。
“不是一看就知道了吗?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作弊吧。”
被怀疑的人很嚣张地掀起唇角,笑盈盈地说明明是她太不聪明太没有眼力见了。
热风呼啦啦地卷起第十四架纸飞机,它在渐暗的深蓝色天空下歪歪扭扭划出一条曲线,落在侍女的手边,对方弯下腰想捡,然后――
和室的门突然被用力撞开了。
门外的声音熙熙攘攘,有个墨绿色头发的小孩闯进来,胡乱抓住离她最近的那个人的衣袖。
“真希、真希不见了!”
她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请救救我姐姐!她被咒灵抓走了――”
*
真依和真希常去后山半山腰的神社。
那地方早在她们出生前已经废弃了,连究竟是供奉什么神都无从知晓。姐妹俩都不信这个,只是觉得比起乱糟糟的禅院家,还是在荒凉的神社庭院里比较清净自在。
前几天才下过一场大雨,无人清扫的山路泥泞潮湿,在两人准备下山回家的时候,真希突然毫无征兆地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下去了。
真依没来得及抓住她,透过无数杂乱的枯枝灌木,她只能看到一条显然是属于咒灵的长长尾巴。
双胞胎在禅院家是不详的象征,更别说真希是没有咒力的、无人问津的“废人”。所以走丢了也无人在意、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去通报也只会用“家主现在很忙”来打发她。
搞不好惹怒家主会被打,可是眼看天就要黑了,真希可能真的会死在外面的。
……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
熟悉的冰冷视线从上方落在头顶,有人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没拦住她的侍女浑身一颤,先她一步跪下来重重地磕了个头。
先前喷发出的勇气和决心随这“咚”的一声戛然而止,真依浑身一僵,发热的大脑迅速冷却,抽噎着把脑袋埋得更低。
“家主大人,我……”
“好夸张哦,你们禅院家的家主大人应该不吃人吧?”
嘴里被塞了一口很甜的芒果,所以哭声和想认错的话也跟着停顿了一下。不知道属于谁的衣袖被她死死攥在手里,衣服的主人蹲下来,耐心地擦掉她的眼泪。
“走吧。”
她牵起她的手晃了晃。
“去救你姐姐。”
*
就算什么都看不见,真希也知道是咒灵搞得鬼。
太阳已经下山了,天空是很深的靛蓝色,山峰在视线里变成黑色的剪影,高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体力透支殆尽,肺部因为长时间的奔跑像是要烧起来,风刃从身后歪七扭八地擦过脸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喉间尝到了干涩的铁锈味。
身后传来巨木倒塌的轰隆巨响,吓得她头也不敢回,凭直觉和本能朝前胡乱逃窜,还忙里偷闲、十分乐观地想,还好掉下来的是自己。
如果是真依的话,肯定已经吓坏了。
咒灵究竟是长什么样子的?
紧绷的肌肉比意识更早到达极限,阴冷的气息紧密贴着脸颊不依不饶缠上来,抓住她栽倒的那一刻死死拽住她的脚踝,用力把她抛上高空。
月亮好圆。
天空在眼前放大又缩小,下坠的失重感带动心跳和耳鸣震耳欲聋,响亮到极限后又瞬间完全静止。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里,她开始向阿拉丁神灯许愿。
该死的禅院家,该死的咒力,下辈子她一定要逆袭成为强大的咒术师,让那群没有人性的家伙刮目相看。
……
……
怎么好像听到真依的哭声了。
风倒灌进眼睛,花白的视线很慢地尝试聚焦,然后她看到花。
叫不出名字的、色泽艳丽的紫色花朵凭空在空气里盛开,她动了动冰冷僵硬的手指,发现自己在发抖。
在摔向地面前,有谁把她抱起来。
身上平白多出了一件外套,湿漉漉的刘海被撩到一旁,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和手臂上那个多出来的皮卡丘创口贴对视,又移开视线。
没见过。不是禅院家的人。
有花落在她的指尖,无声地融化成碎屑。她小声说谢谢,嗓子痛得像是被雷劈过,声带艰难地拉扯出声音。
“……你是谁?”
“是你妹妹找来的阿拉丁神灯。”
“阿拉丁神灯不是蓝色皮肤的男人吗?”
“刻板印象真害人啊。”
她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不是向阿拉丁神灯许愿了吗?我听到了哦,想要成为强大咒术师的愿望这辈子就会实现了。”
骗人。
真希望进她的眼睛。
温和的、感慨的、亲切的,是阳光洒在叶片上的颜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总觉得对方看着她的眼神很奇怪,那有过几面之缘的远房小姨也是这样看她儿子的。
……她还活着。
一想到这里,冻结的血液开始哗啦啦地回温,心脏因为巨大的后怕跳动得越来越快,快到让她觉得头晕。
呼吸很重,身体上下哪里都火辣辣的痛,铺天盖地的疲惫感潮水一样淹住口鼻,她耷拉着脑袋,无意识收紧了圈在她脖子上汗涔涔的手,听到对方发出很轻的一声笑。
“睡吧。”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已经没事了,好好睡一觉就到家了。”
怀抱很温暖,声音很好听,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
她把脑袋靠在她的颈窝,安心地闭上眼。
*
早纪决定等回到正常时间线了以后,想个办法把那些反对禅院真希成为家主的老家伙们悄悄处理了。
不悄悄也行。
*
就算是废弃的荒山,好歹也是禅院家的地盘,所以盘旋在半山腰的不是什么高级的咒灵,也没有造成严重伤亡的能力。
幸好不是什么高级的咒灵。
晚上八点,早纪一手抱着真希,一手牵着真依往山下走。
年仅十岁的禅院真希缩在外套里,把脑袋很乖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她受了不少不严重的皮外伤,正因为体力透支而陷入昏睡,发丝和平缓的呼吸打在她的脖子上,稍微有点痒。
真依已经冷静下来了。再三确认姐姐没有问题以后,她睁着一双哭肿的大眼睛,说了今天的第五遍“谢谢你”。
“当咒术师的话……”
她抽抽鼻子:“当咒术师的话,会很辛苦吗?”
当然是很辛苦的,放眼整个宇宙,早纪甚至想不出到底还有什么行业、什么物种能活得比咒术师更加辛苦。
她反问:“你想当咒术师吗?”
“不想。”很用力地摇头了。
真依拧着手指思考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小:“如果我是咒术师的话,遇到今天这样的情况,就能保护真希了……但是、但是我害怕……”
“害怕是正常的。不想当咒术师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吗?”
“他们说不能成为强大咒术师的人是没有价值的,没有在禅院家活下去的必要……”
又来了,又是这种话。
早纪觉得头有点痛,甚至有点想翻白眼。
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五条家都开始推动平民教育了,禅院家还玩这种早就该在明治维新之前就一把火烧掉的封建逻辑,这么多年强不过五条家是理所当然。
果然还是报警把他们都抓起来吧。
情况似乎比她想象中要严重一点,她停下脚步,觉得小孩的思想教育问题不容忽视。
“ ‘别把那些家伙说的胡话放在心上,去勇敢追逐你想要的生活’ ……我很想这么说,可你还太小了,不能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这么鼓励你的话我会觉得自己在犯罪诶。 ”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
十岁的禅院真依才堪堪到她的大腿。她和她姐姐长得很像,皮肤很白,睫毛很长,琥珀似的眼睛很亮。
她只在2018年的交流会上见过这孩子一面,对方更多的时候是在和歌姬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出现在背景里,分吃一包薯片或是在聊八卦,总而言之,印象里都是和同学打打闹闹的样子。
“虽然不能给你什么就业的建议,但至少,我觉得拥有术式一定不是决定你未来的唯一条件,没有人规定会拧螺丝就必须得去造飞机,不是吗?”
“是这样吗?”
“想法和观点因人而异,我只能代表我自己――不过如果练习术式能让你在禅院家过得好一点,或许也是个不糟糕的选择。”
“可是、可是那样的话,会很痛很辛苦,我不想――”
“假装一下嘛,比如明明能跑五圈操场装作一圈就累得不行、写写笔记让别人看到自己有在很努力地学习、跟人对战自己偷偷摔一跤就认输之类的。”
真依愣了愣:“藤川小姐,您怎么这么熟练……”
“不,你误会了。”
早纪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义正言辞地纠正:“这不是熟练,这是成年人阅历丰富的证明。”
现在的温度已经没有白天那么高了,原本绷直的神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懈下来。这一秒真依没有在想怎么生产飞机,只突然发现今天的月亮很圆、星星很亮、真希平安无事,一切都比想象中好。
她听到她问:“你喜欢花吗?”
真依点点头。
下一秒,她看到有咒力在眼前跳跃了一下,变成自己手腕上一串小小的、由藤蔓和小花编织而成的手链。
“……这是什么?”
“是勇敢的小孩应有的礼物。”
“我吗?”
“当然啦。”对方像是被她逗笑了似的,弯下腰来捏捏她的脸:“你很勇敢、很漂亮、也很善良,这些都已经是很宝贵的东西了。如果没有你,你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救呢。”
下山的路很长。
山上的路灯已经不会亮了,顺着这条路往下看,能看到禅院家的轮廓,再远一点,还能看到远处城镇里星星点点的光,模糊地闪烁在夜色里。
真依怔怔地杵在原地,低下头,在小溪清澈的水面上看到自己有点无措的、红扑扑的脸。
倒影里的自己晃了晃手腕,手腕上的粉色小花也跟着晃了晃。她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握住对方的手,小心翼翼地用了点力气。
“……你是跟那个最强的五条先生订婚了吗?”
“是的。”
“所以你会嫁去五条家吗?”
“是的。”
“不可以来禅院家吗?我觉得――”
“不可以。”
藤川早纪一巴掌捂住她的嘴,笑容更深了一点:“只有这个绝对不可以。我们回神社洗个手敲敲木头辟邪吧。”
真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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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自己心情很好,禅院姐妹俩真是太容易让人产生溺爱心理了
早纪回到现实时间线be like:你知道吗真希,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真希:?
第51章 惠比寿(五)
七海觉得有人在看他。
吃饭的时候、工作的时候、回家的时候,对方的咒力远在他之上,以至于他没办法准确察觉到那个人究竟在什么地方。
有一阵子没接触咒术界的人了,他起先以为是想要劝他回去干活的辅助监督,但等了几天,对方似乎并没有要跟他见面的想法,只像是心血来潮关注他似的,突然又消失了。
他盯着出现在桌上的那袋饼干,皱眉。
邻座的前辈说是有人留在前台的,因为看到袋子上贴了他的名字,才顺手帮他带回了座位上。
“好可爱哦,是女朋友的惊喜礼物吗?”
“我还是单身,前辈。”
“那就是家里人送来的爱心甜品?”
“应该也不是。”
是手作的曲奇饼干,卖相不错,被烘烤成了可爱的小熊形状。他对于来路不明的食物没有品尝的兴趣,倒是前辈本着“浪费可耻”的心情尝了一块。
然后一下午都在直呼难吃。
热心肠的前辈面色铁青地念叨了整整一下午,到最后甚至开始担心他最近是否有得罪什么人,以至于要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刺杀他。
七海敲键盘的手顿了顿。
说不上来的诡异情绪在大脑里响了一瞬,他犹豫再三,打开包装,谨慎地咬下小熊的耳朵。
“……”
本来就糟糕的上班生涯因为这口饼干变得更糟了。
藏在人畜无害的小熊模样下的味道惊悚到足以摧残味觉神经,仅靠黄油和面粉就能制造出这样的食物,做出这袋饼干的人在某种程度上绝对能称之为是天赋异禀。
这么多年,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罕见的天赋。
那个人应该不在东京才对。
墙边的绿萝在阳光下绿油油的,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五年前的七月,他沉默了一下,在同事敬畏的视线中,面无表情吃掉了那块曲奇饼干。
*
自米格尔加入盘星教以来,见过不少漂亮的女人。
夏油杰的异性缘强大得令人咂舌,每天慕名上门拜访的姑娘多到能组好几个足球队,时间久了,他逐渐开始见怪不怪,对这一切感到习以为常。
但是今天这个好像不太一样。
是咒术师。
他眯起眼。
在夏油杰给出的情报里没有能和这张脸对上号的名字,但毋庸置疑,她绝对是位实力强大的咒术师。
没有敌意,也没有任何明显的意图,像是散步无意间找到这里似的。她绕着盘星教的外围走了几圈,很感兴趣地拽着他打听盘星教的发展历史和日常业务,大有一副想要加入他们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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