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抬脚正欲起身。
身旁的总管却再次开口道:“殿下稍等,陛下还有话未说完。”
他微愣:“什么话?”
“陛下说,凡事有得必有失,不能太娇惯了您,因此这次答应您的请求,那之后赈灾一事的嘉奖便作不得数了。您若是同意,便可起来,若是不同意,就回重明宫闭门思过。”
萧祁颂心下一怔,父亲这是要他拿自己的功劳来交换啊。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拳,他低眸,本就毫无血色的唇紧紧抿在一起,更加泛白。
他这二十年来,没做过什么大事。
不曾如秦王那般助力父亲夺得天下,也不像兄长,能在朝堂之上运筹帷幄,如鱼得水。
决定争储以来,这是他做过的第一件,也是人生中第一件有所成就之事,他曾为此感到骄傲。
可父亲如今让他拿自己的勋章来交换,若真交出去,他便又回到了原点。
难道当真……只有逼宫谋反才能抢回阿莹吗?
萧祁颂闭了闭眸。
须臾,缓缓睁开,声音轻如无枝无根:“麻烦总管转告父皇,我……同意。”
总管也是个明白他的人,得此答案不免长叹一声,说他可以走了,便转身又进入了殿内。
可方才还急着起身的他,此刻却迟迟未起。
仿佛失了神般,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慢抬起自己的左腿。
因双腿长时间弯曲,他试图站起来时,膝盖顿时爆发出剧烈的酸痛,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倒下去。
萧祁颂拧紧眉间,咬着牙,下颌绷出一块凸起的骨头,硬是强忍着酸痛站了起来,而后慢慢走了两步。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跑来一位小太监,是重明宫里管事的那个。
“殿下。”
小太监赶忙上前扶住他,眼里带着明显的喜色,禀道:“殿下,听说御医院终于将药研制出来了,现下正带着新药赶往东宫呢!”
未被搀扶的另一只手忽地握住他手腕,萧祁颂睁大眸子,惊喜到不可置信:“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没哄我?”
“哎哟我的殿下,这有什么可哄您的,咱们去了东宫不就知道了?”
说罢,他松开搀扶对方的手,走到主子面前背过身道:“来,殿下,您走路不方便,奴婢背您。”
萧祁颂旋即轻笑一声,扒开了他:“就你这小身板还背我?你家殿下可没这么柔弱。赶紧走吧,我要亲眼看着阿莹醒过来。”
“欸,好嘞。”小太监欲上前再次搀扶,却被他抬手拒绝。
随后便见自家殿下弯腰揉了揉膝盖,接着深吸一口气,如狼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前方。
下一瞬,一道残影霎时冲了出去。
“……”
“殿下,您把奴婢忘了……
-
东宫。
未央来禀,说御医已带着药在正殿等候,萧祁墨便急匆匆从太子妃寝殿赶去了正殿,并让未央留下来看护。
他的脚步从来不曾这般急过,即使三步并作两步,短短的游廊在他眼里也犹如天梯那样长。
终于赶到正殿时,恰巧萧祁颂也从门口奔了进来,气喘吁吁。
他呼吸还未平复,便急着问道:“药呢?”
在厅堂等候的是周御医。
不知为何,他的面容十分严肃,丝毫没有研制出药的欣喜之情。
见他们二人齐齐到场,便起身拱手,缓声道:“二位殿下,有个情况微臣必须要向你们说明。此病来得又急又猛,微臣与各位同僚翻遍医书也不得解,最终决定以毒攻毒。”
萧祁墨猛地一沉:“你是说,你们研制出来的不是治愈的药,而是毒药?”
他常看书,自然知晓以毒攻毒这法子。在历史的长河中,有无数医者都曾用过这种方法,可…
它的不确定性实在太大了。
一旁的萧祁颂向来只看兵书,自然从未听说过此种医术,遂蹙眉问道:“为何要研制毒药?这不是要置阿莹于死地吗?”
“二殿下有所不知。”周御医解释道:“以毒攻毒乃是一种医法,对于那些来得邪气的病极为有效,殿下可以理解为双拳相撞,力道便会互相抵消。”
他这样一说,萧祁颂便明白了,点点头又问:“那你们还在顾及什么?赶紧治啊。”
话落,萧祁墨旋即冷睨了他一眼:“以毒攻毒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需要完全精准的剂量才可,否则稍有不慎,便……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萧祁颂明白了他的意思。
还未开口,周御医又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所以这也是微臣先要见二位殿下的原因,微臣与同僚们对此病具不了解,因此对毒药的剂量也无法保证,只能依照行医经验,配置出这一碗药来。”
说罢,身后跟着的药童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上前。
血红色的液体静静躺在青白瓷碗内,一艳一浅两种颜色相撞,更加凸显它的鲜丽诡谲,简直如刚喷出来的鲜血一般,仅是看着便让人畏惧。
周御医望了一圈静静伫立在正殿里的宫人们,又收回视线看向萧祁墨,开口道:“太子殿下,此药需先找人试药才行。”
这句话似乎在暗示着什么,能在宫里当差的人不会听不懂。
皇城就是这样一个吃人的地方,在达官贵人的眼里,奴仆的命不是命。
因而当他们听见要找人试药时,纷纷将头低了下去,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发出一点响动引起太子殿下注意。
许是观察到周围动静,周御医又赶紧补充了几句:“不过殿下放心,此药虽是毒药,但臣等已配好了解药,只……损坏一点身体底子,但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萧祁墨深邃的眼眸半垂,静静看着那鲜红似血的药。
谁也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每个人都生怕他找上自己,甚至离他最近的几名宫人,额头上都遍布了细密的冷汗。
但凡是在这皇宫里生存的人,自然不会信周御医的话术。
说是损坏一点身子底子,恐怕普通人喝下去,半个身子底子都毁了,今后只怕是大病没有,却小病不断,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傻子才会愿意以身试药呢。
萧祁墨指骨微动,正要抬起,眼尾忽然瞥见一抹玄色身影。
只见萧祁颂大步一迈,二话不说便端过药碗,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仰首将它一饮而尽,豪气得恍如饮酒一般。
一丝艳红从他嘴角淌下,滑落至他上下滚动的喉结。随即,药碗叮哐一声被放回了托盘上。
他抬手,掌心抹去唇角的药痕,直视着周御医:“如此便可以了吧?”
后者许是也没想到二殿下会亲自试药,与其他人一样睁大眼眸望着他,张了张口:“可,可以了。”
谁能想到,原来当真有这样一个傻子。
第54章
接近正午的时辰, 本应是阳气最重的时刻,可东宫正殿的厅堂内,却充斥着一股诡异的寒凉, 悄无声息爬上每一个人的脊梁骨。
大家纷纷望着正殿中央的人, 表情无不惊诧震撼, 仿佛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连一向镇定自若的萧祁墨, 也不禁瞳孔紧缩,震惊地看着身旁的人。
“……
他喉结微动, 一股莫名的怒意顿时涌上心尖:“你疯了?!你知不知道这药若是有什么差池, 父皇母后就再也看不见你了!你怎么能拿自己试药?!”
他从未这般气过, 自己这个弟弟再怎么冲动,也该有个度才是,怎么能不管不顾的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难道他忘了自己还有一对父母吗?!
可萧祁颂并未察觉他言语里的担忧,只是满不在意地睨了他一眼, 语气淡然:“那又如何?没了我, 他们也不会伤心太久, 不是还有你么?”
反正, 大哥才是他们最疼爱的儿子。
他心想。
藏在袖袍中的指骨缓缓收拢, 萧祁墨紧握成拳, 一番话在喉头滚了又滚, 最终只化为一道气体,从鼻腔里重重呼了出去。
显然,眼下并不是说这些话的好时机。
“罢了。”他偏过头去,嘴上仍旧强硬:“你若有什么闪失也正好,我会好好照顾阿莹的。”
原以为对方会如之前那般立刻讥讽回来, 但没想到他只是无奈轻笑一声,道:“那也……
萧祁墨眉心一皱, 再次看向他。
只见他眼帘微垂,唇角上扬的弧度里莫名裹挟着一丝哀伤,轻声补充:“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正午的阳光从殿门照射进大堂,让阴影避无可避。
光斑覆在他桃花眸上,像映着一片澄澈的湖。
金色的湖面波光粼粼,微风未起,涟漪不扩,是湖水主人从未有过的平静。
一旁的萧祁墨静静望着,心底不知不觉生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无法形容。
像是活了二十一年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血脉的神奇之处,自己竟然……
不想看到他有事。
不过这个发现很快被他扼杀在摇篮里,他移开视线,对一旁的周御医吩咐道:“既然如此,便去偏殿观察药性吧,周御医,麻烦你了。”
“殿下折煞微臣了,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保太子妃和二殿下平安。”说罢,便拱手作揖,而后由宫人带路准备去往偏殿。
萧祁颂跟在他身后正欲一起,偏巧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未央迈过门槛快步走来,福礼禀道:“殿下,小姐醒了。”
二人具是一怔,兄弟俩几乎是同时抬脚往前,可萧祁颂却在迈出一步后又倏地停住。
一旁的萧祁墨也停了下来,回头望向对方,似乎在等待着他说些什么。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他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药效马上就要发作了,我不想让她看见,你也别让她知晓此事,以免她的病情再次恶化。”
萧祁墨嗯了声,收回视线继续往前,可走了两步后,却又再次停了下来。
他略微侧首,低声吐出:“周御医,照顾好他。”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殿。
如来时那般,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穿过弯弯绕绕的游廊,在踏进寝殿大门那一刻,一声“阿莹”便脱口而出。
萧祁墨急忙去往床边,将她的手握进掌心,目露担忧:“你感觉身体如何?御医已经研制出药来了,正在实验,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卜幼莹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张了张唇,声音又轻又哑:“疼.”
“疼?”他心下一惊,忙问:“哪里疼?”
“身上.”
他忽然想起来,御医之前说过,那些血点最开始是发痒,之后便会转为疼痛,最后才是溃烂。
想来她说疼,便是身上那些血点在疼了。
于是回首,对未央吩咐道:“快去问问周御医,可有缓解疼痛的法子。”
“是。”未央立即离开。
他又重新看向床上之人,轻声细语地安抚道:“你放心,若是顺利,约莫再过一个时辰你便能好起来。若是不顺,最迟明日也能痊愈。别担心,阿莹,有我在呢。”
说完,举起手中握着的瘦弱指节,俯首亲了亲。
可卜幼莹看起来.
似乎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病情。
她张了张口,有气无力地问道:“祁颂呢,他如何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晕倒前,萧祁颂发疯似的要置萧祁墨于死地,哪怕自己用身体拦着,他也不管不顾。
可方才苏醒之后,过来的却只有萧祁墨。
依自己对祁颂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在第一时间赶来自己身边,除非.
他被什么事绊住了。
萧祁墨闻言,唇角的笑容倏忽僵了一瞬,本因她苏醒而欣喜的眸光,在听到这句话时不禁暗了下去。
沉默斯须,低声说:“你的身体都这种情况了,你不担心自己,却担心他吗?”
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自己方才还在为她忧心忡忡,怕她害怕,说了那么多安抚她的话,结果她担心的,却根本不是她自己。
这让他不免觉得,自己那番担忧彻底成了笑话。
卜幼莹心思一向细腻,即使是在病中,也很快察觉他不悦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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