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马刚都没机会说一句话。
等手里拿着任聘书,他还有些恍惚。
要知道来之前,家里还一再叮嘱他许多。
说是手续不是那么好办,再加上叶家情况特殊,这件事不落实下来很有可能变卦,还点明这里面的一些弯弯道道。
说是叶芮的工作虽然不是接家里的班,但却是她舅舅经手换得单位,和管理的组长都有些交情,一旦组长压着不让,这件事就难办下来。
毕竟叶家人肯定是不希望把这个工作卖掉。
一笔钱和月月拿固定工资,谁都会选择后者。
所以来之前,奶奶都还劝着他,这件事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没成就再找机会。
可谁能想到,这件事会这么顺利。
顺利到他都有些恍惚。
“刚子哥。”叶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提醒他,“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马刚还没回过神,“啥?”
叶芮微微皱了皱眉头。
马刚这才想起来,赶紧从里衣的几个口袋掏出一把把钱,“这是六百块钱,你数数。”
叶芮接了过来,也没客气就当着他的面清点。
马刚一开始还担心当众点钱会引来小偷小摸,结果左右一打量,才发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一个拐角,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到这边。
“数对了。”叶芮点了点头,将钱放进事先准备好的几个袋子里,学着马刚那样,藏在身上各个地方,就算丢了一个也不会丢全部的钱。
“那……我明天就能来上工了?”马刚还有些不敢信。
“刚王组长不是说了吗,让你明天早上八点准时上工。”
兜里有钱心里踏实,叶芮乐得多提点两句,“废弃厂有些人就爱仗着年纪大欺负人,你要么一直顺着、要么从一开始就打断他伸长的爪子,省得他叽叽歪歪。”
马刚抬头,是真觉得叶芮变了很多。
昨天他还不信叶芮真对自己大哥动手了,现在听这话,还真信了。
不管是说得话还是语气,都够霸气的!
这般想着他又忍不住望了望眼前的人,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你刚才往脸上涂得什么?”
一下子变脸,惊到他也吓到王组长,不然他办事不会那么迅速。
弄得他更好奇了。
叶芮抹了抹自己的脸,“面粉、紫包菜汁,你要好奇回去也可以自己试试。”
马刚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不过心里还是有点心动,他想着哪天要是想偷懒,倒是也能照着这么试试。
两人也没多交谈。
虽然住在一个大杂院,但叶芮和院里的人也没太多交情,拿了钱她就先去了一趟车站,拿着大伯和堂哥的证明买了两张去市里的车票。
紧跟着就往朝阳路的大街走去。
七几年时,这边还是见不得光的黑市交易地。
谁想买卖物资,都是偷偷摸摸的来。
这两年不同了,生意不用悄摸来,可以正大光明的吆喝着,这条街慢慢也就热闹起来,成为了一个市集。
对比百货商店,叶芮更喜欢这边。
价钱要稍微便宜一点不说,运气好还能碰到一些稀罕的玩意。
刚到市集,她先是慢慢晃悠了一圈,摸清现在的物价。
这时候的大米一公斤才七毛钱。
土豆更低廉,两毛钱就能买上一公斤。
身上兜着六百块钱,看着还能置办不少东西,有那么一瞬间,叶芮感觉自己挺富裕的。
“妹子,要些什么?”边上一个中年女人招呼着,“过来看看,你要是买的多,我这边还能寻人帮你扛回去。”
叶芮走过去看了看。
这家不是小摊,而是两间门面。
里面摆放的东西不少,看着像是杂货铺。
赵海燕打量她一眼,跟着又道:“要是离得近,少卖点也替你送了。”
一旁的人听到,阴阳怪气着:“赵大姐啊,你这是又发善心,买个几毛钱的东西还跑腿,多不划算。”
赵海燕瞟了他一眼,“我乐意。”
跟着又对这个瞧着格外瘦的女同志开口,“要点什么?别的不说,我家东西全价钱公道,保你不吃亏。”
叶芮没回应这话,而是问了一些东西的价钱。
问的不少,赵海燕也都一一回答,丝毫没觉得不耐烦。
边上的瘦个子吐了口瓜子,讽刺笑着,“就说女人不会做生意,费这个口舌还不如多拉点客人,你瞧瞧她像是买东西的样吗?”
就这一身穿扮,就算买那也是买点毛毛钱的物件,又是多费口舌又跑腿送货,赚几毛钱也不嫌折腾。
“庆瘤子,我说你有毛病吧?”赵海燕叉腰怼着他,“自己不做生意天天盯着我,怎么?是看上老娘了不成?”
庆瘤子涨红脸,“你胡说什么呢!”
赵海燕呸了一声,“看上也没用,老娘还看不上你呢。”
这话一说,周边响起一阵笑声。
庆瘤子丢了大丑,气的牙痒痒,梗着脖子道:“行啊,我倒要看看她买不买东西!”
叶芮挑了挑眉头。
怎么,经典打脸剧情要出现在她身上了?
她这会是不是要掏出六百块钱惊呆面前所有人?
那……倒没必要。
她只是开口道:“一百斤大米、二十斤细面,中型碗筷二十组,半米高的木桶来两个,再来三百斤的土豆和这些调味料。”
伸手指了指几种调味,她在心里默默算了算,“一共一百三十七块六毛是吧?”
不用六百,一百块就足够来一场打脸剧情。
一下子就花了平常一个多月的工资,那绝对是大手笔了。
赵海燕手上快速打着算盘珠子,“对对,我算你便宜点,给一百三十五就成,不过……你真要这么多?”
叶芮没回话,直接从兜里掏出钱。
赵海燕也是个爽快人,“成,我这就给你安排,你家住在哪里?要是离得远,我就叫个三轮把你一块送回去。”
“机械厂家属区。”
赵海燕点了点头,手脚利索的安排起来。
十来分钟的功夫就将所有货堆到三轮车上,还贴心的空出一个位置,让人坐在上面,“行了,你坐上去吧,老方骑车特别稳妥,保准不会颠着你。”
……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叶大全蹲在门口,刚想伸手挠了挠头,才又想起自己的右手除了大拇指之外全都没了。
残缺的右手看着特别狰狞恐怖,尤其是伤口处还又红又肿,稍稍一碰就刺骨的疼痛。
但这些疼叶大全都忍了,还似做没事道:“也就时不时疼一下,我吃点消炎药就好了,用不着大老远跑到市里做手术。”
余兰枝沉默着没说话。
这会也特别纠结。
昨天小芮走的时候就说了,让他们提前收拾收拾行李,后天把大全送去市里做手术。
钱的事也是她先垫着,还宽慰着让他们别多操心。
明明解决了钱的事,可这心里就是纠结得很。
她是宁愿找别人借,也不愿意拿小芮的钱,就感觉自己一家会拖累她,连带着她也过不了好日子。
“爸,这事昨天就商量好了,就别改了。”叶学名这会正在收拾着明天出门的行李,将自己的一件外衣塞了进去。
余兰枝见状,“要不你还是别跟着去吧……”
叶学名苦笑一声,“妈,连你也觉得我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了吗?”
“当然不是!”余兰枝赶紧否认。
叶学名点了点头,“那就成,我是有病,但不至于病到出门都不行。”
余兰枝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走过来的叶大全按住。
学名一提到‘废物’,他就有些感同身受。
残缺四根手指头,再也做不了以前的机械活,现在的他不也成了家里的负担,成了一个只会拖累家人的废物?
真要让他只待着什么都不做,身体上舒坦了,但这心里就承受不住。
所以学名想跟着就跟着吧,这一路他们爷俩互相照顾就是,“去就去,让我一个人去大城市确实慌,有儿子陪着,也能给我打打气。”
叶学名闻言,苍白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意。
余兰枝瞧着他笑着的样子,到底不忍再拦着,便叹气道:“行吧行吧,说不过你们父子俩,不过这天气越来越冷,你们得带两件厚点的衣服。”
三人正商量着该带些什么时,邻居黄萍突然来敲门,“余姐你赶紧出去看看,你家侄女拉了一车东西回来!”
第8章
真的是一车。
三轮车里都塞满了。
因为大杂院有台阶上不去,只能把东西都给卸到门口,等余兰枝三人来的时候,这边都聚了不少人。
“哟呵,买得东西还不少。”
“来来来,我们都给你搭把手,这一袋袋的土豆都挺重的吧。”
“你是大全的侄女?这些东西都不便宜吧,花了多少钱?有钱也不知道攒着,年轻人做事就是不牢靠。”
有好奇八卦、有好心帮忙,当然也有阴阳怪气的。
这要是搁在以前,不管乐不乐意,都得咧嘴笑笑算作回应。
说是得礼貌一些,即使对方的小心思都已经显露在脸上,都已经挤兑到跟前来,那也得笑着回应,不然会给家里丢脸。
不管是真笑还是假笑,就算笑得比哭还要难看,那也得继续笑。
叶芮受够了这个。
谁要爱笑就笑去吧,管他在外是没礼貌还是没素质,她都不在意。
见人真心帮忙,她便从散装袋里抓一把花生递过去,要是那种话里话外阴阳怪气的,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看过去。
何桂华手伸的老长都没得到一把花生,瞧着人都要走进屋了,顿时有些不乐意,“小叶啊,年纪轻轻眼神就不行了,赶紧给我来两把,我家还有个小孙孙呢。”
叶芮非但没递,还直接将袋子打了个死结,“何婶子啊,直接伸手乞讨,看到你这么不要脸,我还真佩服你的勇气。”
何桂华瞪大眼,“你敢骂我不要脸?!”
叶芮还乐得和她吵,双手抱胸倚在墙边,“哪里是在骂您,分明是佩服,要是您脸皮不厚,怎么能一周往赵大爷家里跑四次,次次拎着袋子回?”
哦豁!!
先不说何桂华是什么反应,周边人全都下意识停下手中动作。
本来还想着上前劝劝,毕竟都是一个大杂院的人,谁都知道何婆子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要吵起来肯定是年轻人吃亏了。
可谁能想到。
叶大全这个侄女,一开口就是一枚炸弹啊!
“你个贱蹄子!”何桂华怒指着她,手指却不停地颤抖,“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叶芮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有些懊恼道:“我确实不该说。”
何桂华见她怂了,撸起袖子就想大骂。
不过叶芮比她快一点,“我这一说,隔壁的刘大爷可不得生气?你最多一周往他那里跑三次,怎么能一碗水不断平呢?”
哇哦!!!
前头一个赵大爷,现在又冒出一个刘大爷?!
众人眼里都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神色都带着些古怪。
都是住在一个大院,有时候声音稍微大一点,隔壁房都能听到动静,真要有些什么事,怎么可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
就比如何桂华偷偷摸摸做的这些事。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最多也就私底下和人八卦八卦,谁都不会这么勇到当面说出来。
但……不得不说,这场热闹他们看得还挺有意思的。
还有更有意思的。
人群中挤出一个老头,白发苍苍牙齿都快掉光了,一脸痛心的指着眼前的人,“桂华妹子你怎么对得起我,你不是说只跟我一个人好吗?怎么又跟刘瘸子进屋了?”
向来泼辣的何桂华这时候已经臊得满脸通红。
顾不上找叶家侄女的麻烦,按下老赵的手就想走,“别听她胡说八道,我成天待在大杂院里,哪里有功夫去找刘瘸子?”
“何桂华!”
可结果还不等她安抚老赵,外面又传来一声怒吼,这人一瘸一拐的冲了过来,一把抓着何桂华另外一只手,“你你你,你怎么能跟老赵在一起?你不是说你儿女马上就能接受我,我们都约好过段时间办个席面呢。”
“你胡说!桂华妹子分明和我好了。”
“你才放屁,她要不跟我好,我能月月往她家里送粮食吗?”
“放手,你个畜生赶紧把手给我放开!”
两个七十多岁的老爷子争风吃醋,不得不说这位上了年纪的何婆子魅力还真不小。
不过这会她怕是特后悔自己这般有魅力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再厚的脸皮也撑不下去了。
尤其是动静一大,自家儿女们也都过来凑热闹,一看这热闹居然是自家老母亲的情史,那脸色别提有多难看。
叶芮依靠在墙边,看了一场老年版的修罗现场。
看到精彩处时,还跟着旁边一起惊呼鼓着掌。
何桂华越惨她越乐呵。
上辈子租了大伯家屋子的就是何桂华的小儿子,本来房屋就紧张,好些年轻人结了婚也得和家人挤在小屋子里,稍有一点动静整个屋子的人都能听到,对于新婚小夫妻,别提有多害臊。
可想另外找屋子实在是太难。
要不是两家离得近,何桂华的小儿子别想搬出来。
而大伯会租给他们家,也是因为和何桂华的外甥女黄萍关系好。
结果呢。
何桂华的家人倒承这份情,但何桂华没多久就舍不得出租金。
一开始租金能拖就拖,后面干脆往少的给,也不管大伯一家乐不乐意,撒泼打滚就闹起来。
过不久大伯在这边分配的屋子被厂子里收回,这其中何桂华也参与了,想着现在屋子归她儿子占了,厂子就算重新分配那也得分给自己儿子。
谁能想到惦记屋子的人特别多,有些人根本不是她靠撒泼就能制住的。
也是那时候,她在大杂院吊着两个老头子的事被暴出来,这年代作风问题抓得严,光解释这两个老头的事就足够她绞尽脑汁,哪里还顾得上屋子分配的事。
叶芮不过就是让这件事更早发生而已。
这种捅破人家小秘密的事还挺有意思,看着何桂华跳脚真的太好玩了。
说起来,这种别人家的小秘密她还知道不少。
以后谁要惹到她面前,她就直接捅穿一个,看谁还敢在她面前讨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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