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这件事怕是有蹊跷。
叶大全是真的老实,但雷建设可不见得了。
一上手就是两千块钱的贿赂款,指不准那件事另有隐情。
不过这些和他没关系,陈副厂长只希望赶紧把面前的事给了了,别牵涉到自己身上,说完之后便走出办公桌,对着公安同志道:“要不我带你们去档案室找找资料?目击证人也都在厂子里上班,我也能让他们过来问问话。”
反正早点离开他的办公室吧,人不走他心里也不踏实。
好在面前的公安同志点了点头,瞧着是想离开的样子。
可还没等他暗自欣喜,就见外面的一个高个公安走了过来,在同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陈副厂长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瞅着他们两人的视线落在办公桌上时,心里突然有些不安。
果然就在下一秒,不安被证实了。
“这位同志,你抽屉里放了什么?”廖德吉一边说着一边往前去,还没走到办公桌面,陈副厂长吓得想都不想就冲过去拦住他,“没没没,什么都没!”
原先还只是试探,不是那么确定。
这下谁还看不清陈副厂长的心虚和慌乱,那真的眼瞎了。
廖德吉一把将人推开,快速冲到办公桌便,将抽屉打开。
里面放了不少东西,显然这人不是爱整理的,抽屉里乱七八糟,连用过的纸巾都有。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最上面的信封。
厚厚一沓,厚到连封口都封不住,拿起一看就能看到里面崭新的现金。
“这么多钱?”
“这钱哪里来的?”
“陈保同志,请你如实交代,这笔钱是怎么来的?”
陈保早已经吓得呆愣住了。
手脚抖得不行,脸色更是惨白,别说回答了,连音都发不出。
“公安同志,请看一下这个检修单。”跟过来的叶芮拿起被人搁在桌面的一张单子,“我敢肯定我大伯绝对没有签过这张检修单,我怀疑这上面的签名是有人代签。”
“对对对,我丈夫绝对不可能签!”余兰枝赶紧点头,“他要是愿意,早在之前就签了,雷建设前天还上过门,就一天的时间他也不可能将这台设备检修完,怎么也得一个星期呢!”
检修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那还真不是随便查查就完事。
各种功能的运行、单个配件的磨损情况等等,快的话也得一个星期左右,要是慢点时间得更久。
前天雷建设还上门求,又怎么可能一天的时间就检修完还签好字,不用想就知道是有人代签。
“代签的检修单,抽屉里的巨款现金。”叶芮轻轻哼了哼,“很难不让人多想,公安同志,除了三年前雷建设受贿的事,最好再查查在我们进来之前,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非法交易。”
来的真巧,一抓就抓个现行。
别管雷建设怎么狡辩,有牛泉调查的证据在,他肯定逃脱不了。
但要是有陈副厂长这个意外收获,也挺让人开心。
毕竟想收回大伯房子的事就是他主张的。
偶尔听大伯娘提过几次,这个领导以往也没少折腾人,现在摆明就是两人受贿和被受贿那套,一并抓进去了事。
“不不不,我没收,这不管我的事啊。”陈保吓得连连摆手,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一把抓着雷建设,想让他顶罪。
结果刚挨到边,雷建设就是一把甩开了他,“你自己的钱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不过就是在单子上试试签名,这有错吗?”
他怒吼着,“陈保你慌什么慌?咱们没做过,难不成还怕他们诬陷我们?”
五千块钱的好处费。
要办得肯定不是小事,一般人还真没这个胆子敢干。
雷建设敢,做了一次还想有第二次,也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预想的多了,真到了这天,慌归慌但也不至于乱了手脚。
又没被抓到一手交钱的场景,咬死了不承认又能拿他们怎么了?
陈保听得一个激灵,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啊。
刚想说什么时,叶芮冷笑一声,“陈副厂长,有些话你最好想好了再说,在公安同志们面前撒谎,那可是谎报警情呢。”
她伸手点了点桌面,“你每个月收入多少支出多少,公安想查出来不难,这笔钱对不上就是非法收入,所有的罪名得你一个人担。”
陈保张开的嘴又立马闭上。
到了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一个人担?
牛泉接梗,“啧啧,雷建设可真幸运,有个人顶罪他屁事都没,人家坐牢他在外大口吃肉,真是美滋滋呢。”
“都少说两句。”廖德吉轻咳一声。
明白着是阻止他们说话,其实还不是放任他们说完了。
要不然早在他们开口就制止了。
他跟着道:“这位同志说得有道理,如果没法解释这笔钱的来历,便是非法收……”
“是他、是雷建设给我的。”不等公安同志的话说完,陈保就直接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是他拿了张假签名的检修单过来,硬是塞给我一千块钱的好处费,我……我没想收啊,是他硬塞过来的,我、我就是……我就是想着把钱先拿着当证据……”
说到这里,重重点了点头,“没错!就是当证据,你们要是没来,我还打算把这件事通报到厂里,必须严厉阻止这种不好的行为!”
“你放屁!”
面对雷建设的怒视,陈保已经找寻到自保的方向,只要把锅硬塞给对方,那他是不是就能脱身?
毕竟他说的这些也是有几分可能。
谁也没法证明他说的是真是假,就算后面仍旧会得到一些处分,但总比接受贿赂来的强,“本来就是,外面都在传你收了好几千块钱的好处费,这事传的沸沸扬扬谁不知道?我收你的钱就是想留给证据,好让……哎哎哎,你怎么还打人了?!”
话都还没说完,雷建设就气的冲了上去,一下子将陈保推到在地,直接骑在他身上,挥舞着拳头就往他脸上揍。
那架势凶的不行,恨不得将人打死似的。
不过几个拳头陈保就被揍得鼻血直流,连惨叫都叫不出来,只会哼哼了。
“住手!”
“别打了,雷建设你赶紧住手!”
几名公安连忙上前制止,谁都没想到雷建设会突然爆发,而且还不是假把式,就这么几拳的功夫揍得陈保一脸是血,人都已经没了知觉。
要是再多来几下,指不准还会出人命。
被人架起来,雷建设不似之前凶狠的模样,而是一副无辜的样子,慌忙解释着:“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冤枉我,我一时愤怒这才慌了神……公安同志您一定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做那些事……”
一个大男人,慌得眼泪鼻涕齐流。
看着还真有些同情。
办公屋里闹得这么大,早在雷建设揍人之前,门外就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不太清楚来龙去脉但大概也都听懂了一些。
瞧着雷建设现在的模样,是真有人想着会不会是误会。
“雷建设也不像是做那些事的人,他和叶工不是老交情吗?应该不会这么害他吧?”
“都哭成那个样了,别真是有误会?”
“要真贿赂人,用哪里敢当着公安同志的面往死里揍陈副厂长?肯定是被诬赖太气不过了。”
叶芮冷眼旁观,虽然没亲自经历过学名哥和雷建设打架的事。
但她现在已经差不多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就跟现在一样吧。
明明杀了人,却装作一副让人同情的模样,另周边人忍不住产生质疑。
对方说不出话来,所有的说辞就由得雷建设一人开口,自然是往自己有利的说。
“不像就不是坏人了?那还要法律做什么,干脆看面相去决定一个人的好坏算了。”叶芮偏过头,对着其中一个说话最大声的男人的道:“我看你面相尖嘴猴腮,是杀人犯还是抢劫犯?”
“你胡说什么呢?!”男人气的瞪眼。
叶芮哼笑一声,“我不就是顺着你的话往下说吗?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在胡说八道啊。”
没在搭理他。
也不想继续看雷建设演得一场烂戏,“廖同志,我们递交的所有证据都能证明雷建设在三年前与设备厂进行非法交易,害得我大伯在维修设备时出现事故断了半个手掌,是不是能直接将他缉拿归案?”
雷建设和陈保是不是有贿赂,这事还得查。
但是三年前的事证据确凿,雷建设别想逃脱。
“将人带走。”廖德吉将人拷住,让两位同事将人带走,跟着对听到消息赶来的盛厂长道:“再来两个人把他抬去医院,他们受贿的事还得再查,三年前雷建设和设备厂是否存在非法交易,我们这边也有了相关证据,但还需要你们厂子的人配合,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好好好。”盛厂长连连点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两个当事人,一个信封外加代替签名的检修单,全都被带去公安局,除此之外,三年前参与过设备交易以及事故发生的目击人也都被请去问话,一时之间整个机械厂彻底热闹起来。
而身为当事人的叶大全还不知情。
他本来一直在小芮厂房那边监工,因为柱子少了一个工具不得不找人去借,想了想便去找大杂院附近的一个木工,他那边的工具多应该能借到类似的。
结果还没上门,刚走到巷子口就被一群人给拦住。
“叶工你受苦了啊。”
“好在苦尽甘来,一切都真相大白。”
“对呀,要不然一辈子背负这个罪名,哪里受得了?”
叶大全听得皱眉。
他这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背负罪名’这几个字。
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以前犯的错,要说心中完全不愧疚又怎么可能?不然也不会帮着机械厂白干了那么多活。
他问道:“什么真相大白?”
“你还不知道吗?”胖大婶一脸惊奇,“是你媳妇和侄女带着公安去机械厂为你伸冤,雷建设都被带去公安局调查了。”
“原来之前被传的事是真的,三年前雷建设真的受贿了,整整五千块钱呢!”
“嘶,真的这么多?”
“骗你不成,公安还去了雷家,有人看到真从他们家搜出这么多钱。”
“不单单是上次,这次雷建设也受贿了,还自己冒名顶替叶工的名字,要不是公安去的及时,这个锅又得叶工背。”
叶大全听的是一动不动,整个人就愣在原地,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可孰不知他心中有多么的复杂。
要说不高兴吗?
那肯定不可能,他向来是一个工作特别认真的人,即使那个时候因为女儿失踪而有些分神,但也不至于在最拿手的地方失误。
可事实摆在面前他也不得不承认,夜里却一遍又一遍的复盘,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足足想了一个月。
想的都快精神衰弱了,眼看着家里的情况的越来越不好,他只能咬牙放下这件事,继续为生活奔波。
后面为房子的事彻底闹开,外人指着他鼻子骂,说是他狼心狗肺,要不是老厂长念着旧情,他们一家早就背上几万的欠款。
那何尝不是把他们一家逼上绝路,厂子给了他一条生路,却狼心狗肺不知道回报。
那时候他嘴上硬是没松口。
其实心里还是挺内疚的。
这内疚的萌芽扎在胸口并不好受,稍微呼吸都觉得有些刺痛,夜夜梦中被千人所指,几乎每一夜都会被吓醒的。
醒来后为了不吵醒身边的媳妇,连翻身都不敢翻,硬是睁着眼到天明。
这些他从来就没跟其他人说过,全都是一个人埋在心里默默忍受着。
可现在,就这么一瞬间。
叶大全只觉得呼吸十分通畅,他连着大吸几口气,感觉自己总算活过来一样,“原来我没错……原来都不是我的错。”
一个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嘴中喃喃,眼泪跟着就滴落下来。
周边的人本还在为这件事议论纷纷,听着哽咽的哭声,一个个心里都挺不是滋味的。
都是机械厂的员工,他们不是没见过叶工垂着头站在高台,任由台下数千名员工批判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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