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觉得我很贪心吧?明明你已经帮了我……”
他没再说下去,蒋则权坐在阴影里,半明半暗的光把他切割,他看起来活的过于用力,坚韧下藏着浓厚的自卑,这让他整个人他都带着种过于凄惨的美感。
闻钰沉默了一会儿,她不擅长安慰人,说话有点磕绊:“我其实,没有这样觉得。”
“如果我在你的处境上,我做的不会比你好……所以,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蒋则权短暂的出了戏。
她的眼神太认真了。
在温室里生长,高居象牙塔,没有养出她的任何优越感,反而养出了全然不世俗的真挚和善良,闻钰看似性格寡淡,其实身上有种悲悯的神性,她自己全然不觉。
八面玲珑的蒋则权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就那样对视着,久到像是接吻的前奏。
闻钰先察觉到不妥。
她低下头去看那份她毫不在意的酒单,“十瓶的话,也可以,你帮我挑吧——”
“闻小姐。”
“嗯?”
蒋则权突然伸出手,按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心带着烫意,像是要融掉下面的羊脂玉,没有话语,他缓缓靠近她的脸。
闻钰并没有进行自我介绍,蒋则权就已经叫出她的姓氏,但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的动作夺去,所以并没有反应过来,也没有去质问,只是迟钝的眨了眨眼。
下一秒,她的手被轻轻握住,然后贴在了男人的侧脸。
“我想问你一件事。”
蒋则权的脸颊似乎蹭了一下她的掌心,痒意从她的静脉传到心脏。
他声音低哑:“你透过我的脸,到底在看谁?”
“我能感受出来,你很怀念他,是吗?也许不止是怀念,你还爱他。”
闻钰想抽回手,被牢牢攥住,她爱闻书然吗?连她自己都没办法回答,但她的心软很大程度确实是因为这张脸。
蒋则权偏过头,啄了一下她的手心。
“他会这样吗?”
会。
闻钰一阵恍惚,几乎要被自己的回忆淹没,她根本不想认清现实,从葬礼之后,她就根本不愿承认闻书然死掉的事实。
面前的这个不是闻书然。
她只是不想清醒。
也许可以找个替代品,这个念头迅速萌芽并长成参天大树。
“嗡嗡——”
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在原地打转。
闻钰看过去,是裴砚青给她打电话。
她几乎是瞬间抽离出来,站起身,和蒋则权保持正常的社交距离。
“我说过,我结婚了。”
今天这话她说了第二遍,但这次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蒋则权没有逼太紧,他问:“是你丈夫吗?”
“对,我该回家了。”她按掉电话,语速很快:“酒我会买的,寄存在你这里就行,你直接给我账单吧。”
闻钰着急逃离这个地方。
她去前台用pos机刷卡,丝毫没发现自己不小心刷成裴砚青给她的那张。
裴砚青很快收到手机短信:【您尾号 9986 的账户 02 月 19 日 12:30 完成交易人民币-303800.49……】
他以为她还在逛商场,有心情花钱也是件好事,于是他也没接着打电话催她回家吃饭,发了条微信:“逛好了我去接你。”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蒋则权说要和她一起吃饭。
“只是吃饭,我什么都不会干的。”
他眉眼低垂,拦住她的去路,“你帮了我很多,我请你吃饭是应该的。”
闻钰还在犹豫。
蒋则权已经提出建议:“旁边有家川菜馆,味道还不错。”
“……我不是很饿。”
闻钰其实饿了。
蒋则权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受伤:“你嫌弃吗?”
闻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跟我走吧。”
蒋则权没再给她拒绝的机会,他知道进退,这顿饭没再做出什么过线的举动,偶尔用公筷给她夹菜。
他还穿着侍应生的衣服,胸口有个工牌。
“你叫舒燃?”
闻钰看清了上面的字。
蒋则权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对,怎么了?不好听吗?”
闻书然。
舒燃。
会不会太巧了?巧合到闻钰觉得这一切是陷阱。
但她又想起蒋则权的伤,那是实打实的伤,不是做戏。
于是她打消自己的疑虑,“没有,挺好听的。”
和蒋则权呆在一起越久,闻钰就越分不清他和闻书然的区别,她总是在无数个瞬间把面前人的身影和闻书然重叠,他给她夹菜,她就立即想到,哥哥也会这样对她。
“你呢?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闻钰。”
蒋则权唇角勾出弧度,“小钰,我可以叫你吗?”
闻书然也会这样叫她。
过多重合的细节,闻钰有点承受不了,她躲开他的视线。
“……我吃饱了。”
蒋则权知道今天最多也就做到这个程度,拿出手机,找到二维码给她:“我的微信,下次来碎金,跟我说一声,我去给你开酒。”
这理由听起来很正当。
但闻钰没有动作。
蒋则权的手僵在空中,“我以为我们算朋友了。”
闻钰没有办法。
舒燃的微信头像是只小企鹅,名字就是本名,她和他分开后,把他的聊天框删除。
她的微信置顶一直是哥哥。
下面如果有个新认识的舒燃显得太不合适,像背叛。
不知道为什么,闻钰不太想回家,于是真的就在商场里转了一下午,没买什么东西,只是在书店喝珍珠奶茶。
她在逃避裴砚青。
夜幕降临,七八点的时候,裴砚青担心她的安全,开始给她打视频通话,她回了三个字:“马上回。”然后起身,在路边打了个车。
说是马上回,但实际上她磨磨蹭蹭,到家已经快九点。
裴砚青给她开门,她什么购物袋都没有拿,和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区别。
“你不是去逛商场了吗?”
闻钰不经常撒谎,她也没有想到随便买点东西来掩饰,她只能语调生硬的搪塞:“对。”
裴砚青察觉到她情绪不高,也没有追问,“吃晚饭了吗?我做了糖醋排骨。”
闻钰说:“不吃了,我先去洗澡。”
她脱掉羽绒外套,直接扔在了沙发上。
裴砚青习惯了跟在她身后收拾,捡起来要挂回衣架上,刚拿起来,口袋里掉出张卡。
一张房卡。
本市最大的那家夜总会“碎金”大床房的房卡。
她出去一天,懒得回他消息,刚回家不吃饭就要洗澡,逛商场一件东西都没买,但消费三十多万。
裴砚青盯着手里的房卡发呆,直到听见楼上浴室里的水声。
他终于想明白了,闻钰宁愿花三十万去睡别人,也不愿意和他这个免费老公有一丝一毫的亲近。
第20章 001
闻钰洗完澡出来,裴砚青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动不动,目光没有焦距,像枯死了,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类似绝望的表情。
她不明白是怎么了,本能想要去关心一下,但又不愿意表现出来,于是拿着吹风机下楼,在他面前晃了两下。
“帮我吹。”
闻钰故作冷淡。
裴砚青终于回过神,抬起头,视线从吹风机上移到她的双眼。
闻钰这才看清楚他眼里的血红色。
她眉心轻皱,不太确定地问:“……你哭了?”
裴砚青的睫毛眨动得很缓慢,眼眸中雾气氤氲,他明明是伤心的,但却很轻地笑了一下,隐隐自嘲似的,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接过了她手里的吹风机,喑哑着嗓子:“坐过来。”
十几分钟前,那张房卡被他扔到了家门外的垃圾桶里。
他不打算要什么解释,也不打算和闻钰对峙,他只是想,她不希望他知道的事,那他就不知道好了。
可是,假装自己不知道,竟然比直接问出口更令他痛苦。
就算问了,又能得到什么答案呢?
裴砚青知道自己比不过闻书然,但好歹他这颗心爱她爱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恨不得捧出来给她看,想要一点她的垂爱,没有用,现在他连外面的野鸭都比不过,那种能用点钱就换到的无比廉价的假情假意,他都比不过。
这么不体面的事实,他还要逼闻钰亲口说出来吗?
闻钰背对着他,盘起腿坐着,沙发轻柔地陷进去一小块,她乖乖的让他摆弄自己的头发,好像被他圈在怀里。
没有人说话,只有吹风机的噪声。
她离他这么近,只要他稍微低个头,就能吻到她侧脸。
闻钰和他近在咫尺,裴砚青知道,那是水中的月亮,他能在原地静静望着,望一百年,望一万年,但他不能伸手去碰,稍微一碰,月亮就被打散了。
“……别离开我。”
他说。
裴砚青知道这话会被噪音掩盖严实,正因如此,他才敢说出口。
多么奢侈的乞求,被人知道了是要被取笑的。
闻钰也许需要他帮她吹干头发,需要他做糖醋排骨,醉酒需要他抱回床上,但唯独不需要他爱她,这件事她早就表达清楚,是他自己非要给,他该自食其果。
热风钻过他的指缝,他偷偷抚摸她的发顶。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留住她?
裴砚青终于明白,爱人原本就是迎火执炬,这火烫的他心口灼痛,但他还舍不得放,他还要强求更多时日,多哪怕一分一秒。
“够了。”
闻钰的发丝变得干燥温暖,她回头说。
裴砚青明明看到了她的口型,但他仍在继续。
“裴砚青!我说够了。”
闻钰伸手夺过吹风机,关掉开关,又看向裴砚青,“你到底怎么了?”
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种平静又隐痛着的眼神看着她。
闻钰没有耐心再去探究,起身回了卧室。
半夜,她熟睡之时被人从身后抱住,熟悉的沉木气息,裴砚青的胳膊死死禁锢住她的腰,像是要把她按进自己的骨髓。
他们没有过同床共枕。
身后的体温滚烫,他的手掌宽大,隔着薄薄一层的衣服布料,肆意让酥麻的触觉在腰间生长,闻钰伸手去掰他过于用力的指节。
“疼……”
“你发什么疯?!”
裴砚青的呼吸砸在耳边,闻钰想躲也躲不开,这个姿势过于暧昧,她用手肘抵住身后人的胸膛,“裴砚青你耳聋了?放开我!”
“我说放开——”
闻钰气急败坏,刚要发作,温热的液体滴在她侧颈。
他在哭,无声但汹涌。
“……”
裴砚青是只温柔稳重的大型犬,他把自己放在守护公主的骑士的位置上,平日里被忽视了也安安静静,哪怕只存在于她的余光。
他不是那种会哭着索求糖果的小孩。
那太幼稚了。
他擅长抚平自己内心的皱褶,这次本应也是如此,但他失控了,他变得幼稚,像他曾经所鄙夷的那样。
“你们……接吻了吗?”
裴砚青的声带像被撕裂过,破风箱一样,尾音颤抖着哽咽。
他并不是要答案,相反,他太害怕听到答案了,没有给她留时间回答,就急促地说:
“不可以接吻。”
“闻钰……”他喊她的名字像讨饶,手上更紧的抱住她,小声央求道:“不要和他接吻,好不好?”
不要爱别人。
可以上床,但不要爱别人。
“我好嫉妒……我没办法不嫉妒。”
“你能不能分一点给我?闻钰,求你了……我只要一点爱,一点点就行。”
“偶尔爱一下我吧,求你了……”
“我比他干净,我只有你,闻钰,我只要你……他做的我也可以做,你试试吧……求你了,我会努力做好的。”
“施舍我一点吧,同情也可以,什么都可以。”
“别不理我,别不要我,别一直看其他人,闻钰……求你了。”
闻钰的枕头被打湿得彻底。
她听了半天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裴砚青哭得乱七八糟,让她心烦。
努力转过身。
借着点月光,闻钰终于在黑暗里看见他的脸,狼狈不堪,眼睛哭的稍微有点肿,睫毛沉重,挂着水珠。
“不准哭了。”
她捧住他的脸,狠狠用衣袖擦了一下。
“裴砚青,我没跟别人接吻,你到底大半夜的在闹什么?”
大型犬有点停不下来,努力咬住自己的下唇,也泄漏出两声哽咽。
他没有想到闻钰会跟他解释,赶紧说:“那就好……那就好。”
确实,闻钰本来就入睡困难,他不该打扰她睡觉的。
说是“那就好”,但他看起来还是太可怜了。
闻钰本来想让他赶紧滚回自己的床,没能说出口,叹了口气又背过身去。
几分钟后,迷迷糊糊的,身后的男人又凑过来,试探性的环住了她的腰,看她没有反应,悄悄在她的后脖颈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吻。
裴砚青得到这种拥抱太难了,严丝合缝的,让她嵌进自己怀里。
他舍不得睡,黑暗里,他一直听到自己的心跳,那么重。
那张房卡到底用了没有,他不敢在乎了,闻钰的话是不是真的,他也不在乎了,她还给他擦眼泪,或者是还肯骗他,就已经很好了。
他会尽可能大度。
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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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则权没有想到,他这么早就对上裴砚青。
他还没真的引诱闻钰,裴砚青就找来了。
他看起来位高权重,上来就要查昨天 6012 房的开房记录,这不合规,前台的小姐被他逼的没办法,给蒋则权打电话。
“裴砚青?”
“对,应该是昨天那位闻小姐的丈夫,可以告诉他吗?”
如果不告诉,蒋则权就要亲自出面,他这张脸上就写着“情敌”两个字,他刚加上闻钰的微信,不能功亏一篑。
“昨天那个男模叫?”
“易星,那间房长期是他住。”
“好了,我知道了,等会儿让裴总直接过去。”
蒋则权给易星打电话。
易星混迹夜场,昼夜颠倒,现在正在昏睡,艰难的接起电话:“老板,晚上有酒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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