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钰抬起头看他,裴砚青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被烫到一样立即收回了手。
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面对的时候,又变得很懦弱,这辈子都没办法真的准备好。
他不想显得自己出尔反尔,优柔寡断,深吸了一口气,压住眼眶的酸涩,说:“……对不起。”
闻钰没有说什么,又重新低下头。
然后——她手里的钢笔直接被抽掉了。
裴砚青变得前所未有的不沉稳,他嘴唇颤抖,几次欲言又止,眼泪盈满了,盛不下了,终于涌出来。
“我没有,没有后悔,我只是想……想问。”
“闻钰……你答应我的,算不算数?”
他那么努力地抓着她的承诺,像救命稻草。
不安地战栗着睫毛,眼神紧紧锁着她,他在害怕,怕她消失,怕她变成陌生人。
“你不会爱别人,之后还……还会联系我,不会跟我一刀两断,我们之后还会有……有机会见面,对不对?”
问完,他又赶紧补充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想……再确认一遍。”
闻钰说:“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你要我发誓吗?”
她伸出三根手指,“我发誓,我——”
不要说出那种诅咒,裴砚青赶紧打断她,“不用发誓,已经够了……我相信你。”
他擦掉自己的眼泪,把钢笔还回去,低声说:“你签吧。”
闻钰接过来,利落地写下那个点。
“好了。”
完成了件重要的任务,她在笑。
裴砚青“嗯”了一声,也努力勾起嘴角,但他笑的太难看,眼角耷拉着,瞳孔暗淡无光,浓稠的雾霾遮住他所有情绪。
“早点休息。”
他说完,拿起离婚协议。
逃出去。
要赶紧逃出去。
裴砚青痛到心脏剧烈绞痛,轻轻关上门,随即靠在门板上,脱力了,整个人滑落在地。
死死咬住自己的手,哭到面目狰狞,哭到整个人在失重,头脑发昏,睫毛扎进眼睛里,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再明事理,再知进退。
也会遗憾。
怎么就够不到呢,好像有很多次,差那么一点,就能够到的。
他们有好多没做的事。
那张期限是永久的游乐场门票,只去了那一次,他还想和她去坐旋转木马。
其实有很多次,他在书房陪她,看着她认真的侧脸,都会出神,不自觉开始幻想,也许能这样到老,相对无言也无所谓。
他学着做了好多甜点,还没都做给她吃,那家她特别喜欢吃的草莓蛋糕,还没告诉她,不用排队了,他买下来了。
还没有真的一起去电影院看过电影,还没牵手在大街上,像最普通的情侣。
还没有拥抱着入睡。
喜欢送她回家的过程,喜欢她每次说“回家”。
喜欢她在他的副驾睡着,喜欢每次公主抱,她勾住他的脖子,好像全然依赖的样子。
喜欢看她用玩偶填充自己的卧室,也喜欢她把衣服丢的乱糟糟。
喜欢问她今天想吃什么,喜欢记她的喜好,喜欢帮她吹头发,喜欢捡她掉落在家里某个角落的长头发。
喜欢所有属于她的痕迹,喜欢给她养的兰花浇水。
喜欢她有时矜持,言不由衷,也喜欢她一直对自己对欲望坦诚。
喜欢她总剩下一点食物推给他,喜欢厚着脸皮叫她“老婆”,喜欢叫她起床,喜欢抱她去刷牙。
喜欢炫耀自己已婚,喜欢因为这个理由迟到早退。
他舍不得。
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裴砚青蜷缩在她的卧室门边,哭到快昏厥,全身的骨头都疼,天快亮了,怕被她发现,才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房间。
整整一个月他都不敢睡觉。
原本只是觉得,能相处的时间一直在倒计时,要争分夺秒。
后来是因为只要一睡着,就会梦到她拎着行李箱,连招呼也不打就走了,再见也没能说。
裴砚青能感觉到,闻钰在纵容他。
他在这短短一个月里,强加给她百倍千倍的爱意,没有哭的时间,来不及伤春悲秋,他太忙了,恨不得一直盯着她,连喝水都是他亲手喂,变着花样地做一日三餐。
她太过纵容裴砚青,独自出门的时间很少,她知道裴砚青只想和她腻在一起,所以在家有时看点考古纪录片,有时看电影,有时看些综艺节目,或者去公园里散步,去超市买膨化食品。
其实说到底,两个人一起生活就是微小平常事的积累,裴砚青就呆在一边看她,守着她,用自己的目光浇灌她。
气温日渐升高,裴砚青给她换了薄被,她扑在上面闻干燥温暖的太阳味,让他也学她这样。
有天她突然特别想吃冰糖葫芦,竟然主动要求,裴砚青二话不说,半夜就跟着网上的教程在家给她做,草莓夹心的,她罕见地进了厨房,和他一起把山楂裹上糖水。
他们分享同一串冰糖葫芦,但并不接吻,没有任何过分的肢体接触,他只是奉献,她负责接收。
闻钰以前连他隔着书房,在厨房敲鸡蛋的声音都接受不了,连和他仅仅是共处一室都不能太久,否则她会失去耐心并格外焦躁。
但现在,她在他的爱意里来去自如。
闻钰的病好了。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裴砚青给她离开的自由,也给她享受爱的自由,没有代价,不需要用什么东西去换,他就像 Lucky Day 一样,永远在她身后。
“得不到就说不想要”变成过去式。
她得到,就是得到。
即使主动丢掉,那些属于她的东西也会自己回来。
即使斩断婚姻这种牵连,即使注定会分开,即使她只给出空头支票—— 裴砚青还是裴砚青。
他见过她最糟的样子,依旧紧紧抓着她这颗总让人手心刺痛的玻璃渣,舍不得放她走,没有为什么,因为她是她。
裴砚青决不让她做乞讨的那个,他唯一不答应的事就是离婚,但到最后他依旧选择成全。
明知自己被放弃,明知自己在她人生的优先级里排在很后面,这一个月里,他依旧是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裴砚青。
他治好了她。
这是场润物细无声的治愈。
没有人发觉,可能在裴砚青看来,他仅仅是在珍惜这最后的时光,他仅仅是在弥补他的遗憾,他仅仅是觉得,自己就是没看够她,爱不够她。
在闻钰看来,她要展开自己另一阶段的人生,已经没有婚姻,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她的步伐,只是一个月而已,纵容裴砚青也无伤大雅。
这场治愈发芽的过于寂静,恰逢其时。
帕罗西汀、胶囊、姚恙,全部没料到,裴砚青就是她的药。
第45章 师哥
临走前一晚, 裴砚青给闻钰收拾行李。
“晕车药和创可贴单独放在书包夹层里,其他的药都在这,日期标好了, 你要记得吃。”
“饶城早晚温差大, 冷了加件薄外套, 手套、护腕、护膝都是新的, 记得戴,不要怕麻烦, 充电宝是充满的, 有两个, 换着用,出门就拿上一个,防止手机没电,如果在山里迷路了, 没信号的话, 不要浪费力气喊, 在原地吹这个求生哨, 三长三短, 指南针和地形图也可以用上, 这层还装了一些现金, 那边可能没有移动支付,如果你想吃零食——”
闻钰趴在床上,低头看着地上的他,“裴砚青。”
“嗯?”
闻钰其实想说:我又不是去荒野求生,你太夸张了。
但她看着裴砚青湿漉漉的眼睛, 没能说出口,顿了顿, “……没什么,我想问,我的兔子放哪?”
她说裴砚青送的邦尼兔,那只会说“我想你了”的兔子。
裴砚青愣了一下,“你要带吗?”
“嗯。”
她好像觉得理所应当。
裴砚青起身拿起她床头的兔子,余光捕捉到那堆玩偶中间的棕熊,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指着棕熊,试探地问:“……那这个要带吗?”
和蒋则权有关的东西,要带吗?
闻钰故意点头,“带吧。”
“……”
裴砚青沉默下来,虽然不情愿,但还是拿上棕熊。
行李箱塞得下,他摆弄那只棕熊到合适的位置,抵不住心口越来越酸涩,突然仰头说:“没位置了,只能选一个。”
只是玩偶而已,但裴砚青幼稚的要她做选择。
闻钰很意外,因为他一直都看起来很慷慨,好像很能接受她有许多暧昧对象,是因为离婚了,所以这种小事也要计较?
由于她没有立即回答,裴砚青似乎清醒过来,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好像也可以放下。”
他没有底气,刚才那句话只是冲动使然。
闻钰盯着他的侧脸,说:“我只要兔子,不要熊,我答应过你的。”
裴砚青的所有动作都停滞了。
他仰起头,对上闻钰认真的神色,心脏颤抖了一瞬,突然特别想吻她,但最终也只是捉过她的手,唇瓣缓慢地擦过她的手心,嗓音低哑:“嗯。”
被偏爱的感觉像神迹,掀起他身体里的惊涛骇浪,剩下的是心存感激。
后来想想,他真是傻的够可以。
隔天闻钰托着行李箱要离开,裴砚青几次想开口说要送她,又咽回去,她跟老师和其他实习生同行,根本不需要他送。
清晨六点半,他的眼泪挂在下巴,比露水更深重。
想说的话千句万句,只是哽咽着说了句:“万一想回家了,就告诉我。”
闻钰伸手抱了他一下,“好。”
众人约好在学校大门口见。
闻钰到的很早,但她那个学长比她更早,闵叙不仅拿自己的行李,还负责拿了堆洛阳铲和探测器,他穿了件纯黑色的冲锋衣,显得五官更加硬朗,和蒋则权比起来,他虽然眉眼间有疏离的冷感,但一点不凶,和风流也不沾边,更像是稍长两岁的邻家哥哥的气质。
看见闻钰,把手里捂着的热豆浆递给她,“红枣的。”
“谢谢学长。”
闻钰接过来,咬着吸管喝了两口,“司机什么时候到?吴老师在群里说了车牌号吗?”
闵叙摇摇头,“不知道,司机不在我们群里,应该是吴老师在外面找的。”
过了五分钟,剩下的三个实习生啃着包子花卷,结伴从学校出来,都是男生,扛着大包小包的,互相都认识,也没有寒暄,其中一个看到闻钰手里的豆浆:“哪买的,小礼堂旁边的早餐店还没开始卖豆浆呢。”
闻钰看向闵叙,他躲开她的目光,咳了一声,对那个男生说:“怎么没有,你自己去晚了。”
男生还想说话,被旁边的人撞了一下,“你懂个屁,这是爱心豆浆。”
闵叙皱起眉,声音冷了几度,“瞎说什么?”
起哄还没开始就终止了。
两分钟后,一辆迈巴赫七座商务停在他们面前。
吴洲洲先下车,她四十好几了,但看起来年轻,“给大家介绍一下啊,蒋则权,蒋先生,咱们院之前的公益项目就是他负责的,善良又热心,非常负责,这次还主动要给我们当司机,也算半个同门,大家可以叫他师哥。”
蒋则权长腿一迈,从驾驶位上下来,盯着闻钰走过来,笑的恣意,西装革履的,皮鞋锃亮,弄了个风骚的背头发型,身上一股斯文败类的气息。
“……”
闻钰嘴里的吸管掉出来。
蒋则权径直走到闻钰面前,她怕他做出什么亲密举动,后退了半步,但蒋则权只是垂眸和她对视了两秒,装作不熟,没有和她讲话,弯腰拿上她的行李箱,放到车上。
吴洲洲注意到闻钰还在发呆,“怎么连谢谢都不说。”
闻钰硬着头皮,挪到蒋则权边上,挤出一句艰涩的:“谢谢……师哥。”
蒋则权扭头看她,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不谢,小师妹。”
分配座位。
蒋则权的视线掠过闻钰,“女孩容易晕车吧,坐副驾。”
闻钰赶紧摇头,“我不晕车,我和学长坐一排就行。”
闵叙在她身后,熟稔地接话:“可以,万一晕车,我能照顾她。”
蒋则权这时才注意到闵叙,他俩差不多高,视线在空中交锋了两秒,蒋则权扯了下嘴角,眼里笑意变的很寡淡,“也行。”
照顾她?哪冒出来的愣头青,闻钰需要他来照顾?
蒋则权一个月没见到闻钰,她和裴砚青跟他爹的蜜月期一样黏在一起,他本来就烦的要死,现在是极度不爽,路上又听到他们交谈。
“怎么一直揉眼睛?”
“……好像睫毛掉进去了。”
闵叙低头凑过去,语气温柔的能捏出水,“先别揉了,我看看。”
闻钰“嗯”了一声。
“这样疼吗?”
“不疼。”
“是有根睫毛,在你的下眼睑……好了。”
“谢谢学长。”
蒋则权攥着方向盘的骨节“咔咔”响,中途路过收费站,众人下车休息,趁闵叙去买水的空档,他拉着闻钰的胳膊挤进收费站旁边有些狭窄的走廊。
不装善良又热心的师哥了,蒋则权攥着她的下巴,让她仰头看自己,咬牙切齿地问:“和你那个学长打的挺火热啊?”
闻钰冷着脸,“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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