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懂吗?”
男人摇了下头,他本身就没参与过万槿城的项目。
“如果你连这个都看不懂,你来旁听的意义是什么?还是说资方不在乎钱,不需要和我们协商最佳方案,施工拖个十年,你们也无所谓?”
万槿城十万平米,这么大的面积,不可能等到完全勘探完毕,才恢复建设。
资方每天都在承受亏损,一般来说,正常的资方恨不得派个人来日夜盯着他们,商量出最优的先后顺序,在他们勘探完毕的地方开始建设核心基础设施,他们要确保自己营收能力最强的那部分能快速开始建设。
但裴砚青现在的态度是,不管,他弄了个摆设一样的外行人,来形式性的旁听。
十万平米的项目,不知道多少个亿的投资。
他这样来对待。
闻钰之前有想过,裴砚青会公私不分,但她没有想到,他竟然能这么公私不分,堪称幼稚。
男人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有点磕绊:“这个……要不我再去问问裴总的意思,让他换个人来——”
闻钰打断他。
“不用了。”
“今天的会不开了,改日。”
所有人都看得出闻钰生气了。
单岭跟在她身后回办公室,“闻教授,如果他们懒得沟通,要么我们就按自己的来,反正亏损也是他们承担。”
闻钰脸上没表情,“万槿城是市里重点招商项目,三年五载的拖着不建,别人眼里,这事要怪到谁头上?”
单岭:“……那估计,肯定是我们。”
”到时候韦局长来问我,怎么搞的,这么长时间万槿城还是一片废墟,我怎么回答?”
“难道我说,没关系,裴砚青钱多,烧都没地烧?”
单岭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确实没那么简单。
闻钰没再说话,拿起自己的手机往外走。
“您去哪?”
“裴氏。”
闻钰气得连避嫌都没功夫,裴氏前台的人都认识她,根本没拦她,她坐了裴砚青的专用电梯到顶楼,陈才端着咖啡正要给裴砚青送去,她越过他直接推门而入。
陈才手里的咖啡晃荡了一下,看着闻钰的背影,他默不作声地滚回了自己的工位。
他只能祈祷,阿弥陀佛,别又给老板整心碎了。
裴砚青以为是陈才,他没有抬头。
闻钰走到他办公桌面前,他依旧没有抬头,埋头给桌上的文件签字。
他的颧骨处有个正方形的创可贴,估计是随手贴的,没贴好,四周的边不平整,看起来有点滑稽。
“放这就行。”
裴砚青说。
他这时还以为是陈才给他送咖啡来了。
闻钰没出声,裴砚青终于抬起眼,“我都说了放——”
他毫无预料,直接对上闻钰没有温度的目光,手一抖,钢笔在纸面上洇出了一团脏兮兮的墨渍。
裴砚青脸上是空白的。
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出现幻觉,或者是在做梦,他觉得自己是真疯了,有精神疾病那种,需要去看心理医生了。
长达三十秒的对视。
裴砚青像个痴呆,没说话,也没动,完全是木头人,他怕说话了,惊动了她,面前的人就消失了。
闻钰的视线移到他颧骨上的创可贴,又移回他的眼睛。
她说:“对不起。”
“你生日,我失约了,对不起。”
裴砚青的唇瓣隐约在抖,有点慌乱地站起来,一万句话在胃里钻来钻去,最后不敢对视了,垂下眼,像在罚站,憋出一句极其干瘪的:“……我不知道你来。”
他完全没有想过闻钰会这么郑重地给他道歉,没办法做出反应,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拿捏好爱她的分寸。
他举步维艰,不敢再漏出马脚,怕她更厌烦。
闻钰接着说:“裴总,我本来就打算会后和你道歉,不需要你用这种方法逼我。”
“公事,私事,你如果实在分不清,我们之后就不要有任何私事,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裴砚青的唇色迅速白了,他不知道“这种方法”是什么方法,也不知道什么“公事”他没有分清。
闻钰叫他裴总,他就已经丧失了所有发问的勇气。
他像一只被怼在死胡同里的哑巴狗,极其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很微弱的辩解:“我,我没要逼你,你不用向我……道歉。”
闻钰说不要有任何私事,他理解为,终于,闻钰要把他从她的日常生活里彻底清除。
裴砚青明白这点,苦笑了一下,引颈就戮式的回答:“我懂。”
他根本没懂。
这时,闻钰注意到他办公桌上那只丑丑的陶瓷小狗不见了,她之前来这里的时候,他还把它放在特别显眼的位置。
她更加坚信,裴砚青是因为她没去赴约,所以对她生气,连带着把跟她有关的物件都扔了。
其实裴砚青当然没扔,他只是在逼自己戒断,跟当年离婚后一样。
闻钰这么多年,生长在他的血肉里,他无法割舍,但又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种自我献祭的爱里,因为他也觉得自己不配。
那只陶瓷小狗放在那里摆着,像摆着他的心脏,太恶心。
所以裴砚青要藏。
正如他已经没有勇气去质疑闻钰的话,他心里这些九曲回肠,闻钰当然也更无法理解,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之前根本不了解裴砚青,明明他之前特别好哄,也不会耍什么脾气的。
闻钰生平第一次觉得,裴砚青完全超出她的掌控。
她同时发觉,她今天的气愤不仅仅是因为公事,也是因为私事,因为潜意识里,裴砚青不可以这样对她,不应该这样对她,永远不会这样对她。
她在他身上养成了一种惯性,之前完全没有在意,直到现在这种惯性被打破,她才猛然意识到它的存在。
闻钰不是要挽回,她的个性不是那样,她只是想,这是错误的惯性。
裴砚青战战兢兢,像真正的犯人那样,他在等她的反应。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闻钰盯着他,平铺直叙:“明天下午例会,不要缺席。”
“你说你懂了,挺好的,我们之间,从此以后,只谈公事,没有私事。”
第68章 走狗
闻钰没有等他的回答, 她说完径直离开。
隔天例会,裴砚青提前两个小时到了考古所,也没主动去找她, 就坐在会议室里等着。
闻钰提前了十几分钟去准备幻灯片, 她进门的时候, 会议室里还没有几个人, 她看到正中间的裴砚青,西装革履, 安安静静, 打了她送的那条领带, 精致得体,就是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像个缺水的盆栽,他接触到她的视线, 随即垂下了眼。
可能因为今天裴砚青在场,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考古所里的人对他不熟悉, 只是知道他是裴氏的掌权人, 只有几个学生和他打过照面, 在闻钰和他重逢那天, 那天他还有些咄咄逼人, 今天的裴砚青虽然气势上是收敛的,看起来同样冷淡,不好相处。
闻钰就在他一步之外,他坐着,她站着, 背对着他。
会议开始前,他们全程没有交流。
闻钰今天情绪不高, 其他人连带着不敢中途喝水,淡淡的压抑感萦绕在这间屋子里,期间闻钰问了裴砚青几个问题,她依旧叫他裴总,她问什么,他答什么,全部是和万槿城有关。
不需要裴砚青的时候,他也认真听了。
闻钰大多时候侧站,裴砚青只能看见她的一小半侧脸,他盯着她的背影,有几个极短暂的瞬间出神。
他想,他们现在真的像陌生人。
他能看到他们的结局。
会后,除了闻钰以外的人都没有说什么闲话,收拾好各自的笔记本和电脑,陆续离开。
裴砚青坐在那里,没有动,他盯着她关掉设备,把手里的激光笔放进包里,收拾桌子,然后把灯关掉,闻钰不打算和他私下说话,她拿他当空气。
室内的光线变昏暗。
闻钰从他身后越过,她的袖口被拽住。
裴砚青低声说:“昨天是我考虑不周,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别生我的气。”
闻钰没有甩开他,他从绝望里生出那么一丁点的希望,继续说:“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逼你做什么。”
“闻钰,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我都爱你。”
“也许你现在会觉得……我很恶心,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选择权永远在你手上。”
“你想要我们怎样,我们就怎样。”
“如果你不希望我爱你,我以后……会尽量藏好。”
“我永远都任由你摆布,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怎样都可以,别做陌生人。
闻钰没有转过身,但毫无疑问,她被顺好了毛。
昨天她说那些话,其实不够成熟,而且她根本没必要那么尖锐的对待他,她也没有做到公私分明,但她苛求裴砚青做到。
在裴砚青面前,她容易变回八年前那个非常不完美的女孩。
“我不生气。”
闻钰的语气干巴巴。
她只能说这个,就好像昨天那个稍微有点失控的人不是她。
裴砚青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眼里有水光,低头小声说:“……可你一直叫我裴总。”
“闻钰……能不能别这样叫我,我真的受不了,你一这样叫,我心口好疼。”
闻钰躲开他的视线。
“大家不都这样叫你。”
裴砚青攥着她的袖口晃了晃,有点哭腔,“你不一样。”
闻钰心脏有一瞬的颤动,努力保持脸上的冷淡,“你怎么这么麻烦。”
裴砚青当真了,他收回了手,眼神更落寞了,“……那,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行了我知道了,以后不叫了。”
闻钰飞速说完,绕开他走了。
身后的会议室里,裴砚青独自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抬起手放到唇边,那只手刚才抓着闻钰的袖口,沾染了点她的气味。
阴影里,他闭眼吻上自己的指尖。
-
晚上七点,闻钰被潭扬送回家。
她前脚刚下车,一辆 SUV停在她面前。
开车的男人下车给她开车门,“闻小姐,闻先生请您去吃饭,你母亲回国了。”
闻钰:“我不想见她。”
男人笑了一下,“闻先生的意思是,这饭必须得吃,如果您不去,您的母亲不愿意配合,可能要用西餐刀捅他。”
“……”
搞了半天还是为了让她去安抚闻琴。
闻钰上了车,吃饭的地方肯定不在闻家,闻钊估计也不会傻到让余窈知道这件事,最后 SUV 停在了郊区的一处玫瑰园。
玫瑰园里有个装潢华丽的亭子,闻琴和闻钊面对面坐着,俩人都没有说话,桌上的菜也没有动过。
闻钰走过石子路,到亭子面前。
闻钊脸色不太好,嘴角像是被咬过,有个小血痂,注意到她来了,指着旁边黑暗中的男人,说:“搜身。”
闻钰这时才注意到旁边的保镖。
熟悉的身形。
她感觉似曾相识。
男人从黑暗的玫瑰花圃边走过来,他的侧脸被亭中淡黄色的光照亮。
闻钰的视线落在他带着白疤的眼皮,呼吸停滞了几秒。
“……连江。”
他脸色很冷淡,看不出情绪,下颚线锋利得像刀,依旧是黢黑的肤色,曾经被闻钰多次嘲笑过像煤球,但他都没有生过气。
连江低头看着她,声音低沉:“胳膊。”
他要她把胳膊抬起来。
闻钰没动,她定定地望向他的眼底。
她试图找出一点儿线索,找出一点答案,比如他当初为什么不告而别,比如他为什么现在竟然能如此平静,像是从未和她有过亲密,比如他为什么明知闻钊和她之间的仇怨,但离开她后,竟然重新开始为闻钊卖命,因为钱吗?只是因为钱吗?
他这是背叛,这是巨大的背叛。
“我以为你死了。”
闻钰的指尖在颤抖,她提高了音量:“我以为你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被人杀了。”
连江沉默。
“你一直都是他那边的,是吗?那你当时为什么帮我跑!为什么送我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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