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还是没发表自己的意见。
裴砚青比他清楚这些选项。
他的立场已经太尴尬,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去做,他要担心很多,担心后果,担心别人是否领情,担心分寸距离。
裴砚青不缺少勇气,他只是必须如履薄冰,不断地自我纠缠。
-
闻钰刚下探方。
这什么破天气。
她没带雨衣,先和别人一起上去,到旁边的棚子里躲雨。
潭扬十几分钟后就到了,不光带了雨衣,还带了一件她的厚外套,一杯红糖姜茶。
闻钰和他坐在棚子里的长条木凳上,没急着回道观,她捧着那杯红糖姜茶慢慢喝,望着远方浓雾里的依稀山色,暴雨里,坐在一块干燥的遮蔽物里,总是有种安心感,特别这时候她身边还有同样令人安心的潭扬。
气温很低,阴冷又潮湿。
潭扬静静陪她,突然弯腰去给她系鞋带,闻钰开始没反应过来,小腿往里缩了一下。
她看着他的后脑勺,也看到他干净的后脖颈。
闻钰盯着他的那块皮肤发了会儿呆。
因为她记得,昨天晚上好像……好像在失控的时候,伸手特别用力地掐他了。
“你这里。”闻钰伸手戳了一下那块儿,“没伤到吗昨天?”
潭扬系鞋带的动作有一刻停顿,他语调平静:“你挠的力气没那么大。”
闻钰昨天喝了酒,她没有那么准确的记忆,都是模模糊糊的,所以潭扬这样说了,她也就“哦”了一声。
潭扬一点都不想知道她昨天和裴砚青做的细节。
但是闻钰不知道,她很真心的夸他:“你身材还真挺好的,之前没这么仔细摸过。”
潭扬扯了下嘴角,“是吗?”
他这个回应不算热烈,因为他真的不想让闻钰再继续说了。
闻钰没看出来,她重重地点了两下头,“很好摸,有点烫烫的,你整个人都好烫。”
对于情侣来说,事后交流确实是很重要的,也很正常,便于增进感情,交流细节还能优化下次的体验。
闻钰觉得潭扬不说话是有点害羞,没放在心上,她接着说:“给你戴套的时候——”
你都爽哭了。
“闻钰。”
潭扬太阳穴跳了跳,开口打断她,他问:“今天晚上还要吗?”
闻钰眨了眨眼,“可以吗?”
“可以。”
……
虽然潭扬给她送了雨衣,但他们其实是暴雨停了之后才往回走的,路上有点泥泞,闻钰走了几步路,白鞋上溅了好多泥点。
她不太想弄脏她的鞋,走路的时候小心翼翼的。
潭扬很快注意到,“我背你吧。”
闻钰:“好。”
她趴到他背上。
他们回道观的时候快饭点了,裴砚青从厨房里端着盘松鼠鱼出来,他看见潭扬背着闻钰。
她不知道在和潭扬咬耳朵说什么,说完笑着亲了两口他的侧脸。
裴砚青心口一疼,收回了目光。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股巨大的落差感避免不了。
他们昨晚还一起亲到快窒息,闻钰爽到底之前会胡乱地说爱你,今天他就只能隔着远远的,看她和潭扬有说有笑。
怕自己失态,裴砚青不敢再看了。
闻钰被潭扬放到摇椅上,他用湿巾给她擦鞋,蒋则权从房里出来看见了,也坐到摇椅上和闻钰聊天,他调侃闻钰昨天喝多了,打扑克的时候,出的顺子都连不起来,闻钰用手肘怼了他一下,“连不起来怎么了,你就不会装没看着啊。”
裴砚青往桌子上摆菜,他没有故意要去听,但在一个空间里,他没有办法不注意到。
闻钰和谁都能相处融洽。
她和蒋则权虽然没做成男女朋友,但现在也能互相开开玩笑,在一起玩。
但他就不行。
闻钰永远不会和他有这样的相处模式。
她和他是做不成朋友的。
裴砚青再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点,他决定把昨晚的事带进棺材里,死也不能说。
如果他和闻钰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那么她如果知道她和一个并不喜欢的,并且明确拒绝过的追求者上床了,她应该会恶心的想吐。
闻钰吃饭前去厨房的水池那里洗手,走到正在抽筷子的裴砚青身边。
她其实刚在外面就注意到他了,注意到他好像有点动作迟缓,走路也慢慢的,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但她想,她和潭扬现在很亲密,不太好当着他的面和裴砚青说这种类似关心的话。
洗手的时候,闻钰侧头看了他两眼,犹豫了两秒,问道:“……你昨天一整天去哪了?”
裴砚青没有预料到她会特意问,指尖隐隐颤抖着,但面上表情很正常,“有点事,下了躺山。”
“你生病了吗?”
闻钰听出他说话的时候有点不正常的沙哑,“发烧了?”
裴砚青盯着她的眼睛,掌心里攥着筷子,刘海垂着,显得他回话也乖乖的:“没事,吃药了,已经快好了。”
他心里的灰烬里突然燃起极其微弱的一点点小火苗,因为闻钰问的这几句话。
水龙头不太好用,压强不稳定,有点乱喷水。
闻钰衣服袖口的毛毛被打湿了一点,她没有注意到,还在冲手上的泡沫。
裴砚青纠结了一会儿,凭着刚才那一点点小火苗的勇气,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牵住她的手,想要把她的袖口往上挽一圈。
可他刚捏住她的掌心,闻钰就像触电一样猛地抽回了手。
“……”
裴砚青的手悬在半空中,只有指尖上的留下了点她掌心的水迹。
闻钰没看他,她也意识到自己刚反应过于激烈,现在把手重新移到水龙头下方,装作无事地说:“没事,湿了一点点而已。”
不逾矩,不出界,避免和他产生任何有关暧昧的氛围。
可她昨天还主动攥着他的手腕,引导他抚摸自己。
裴砚青这一刻觉得自己被撕裂了,整个人的灵魂被硬生生扯成了两截,痛得他想死,痛得他想现在就死了算了。
他眼睛酸涩,“嗯”了一声,重新拿起那堆筷子。
裴砚青决定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他看着她的侧脸,声音很轻地问:“你现在……很喜欢潭扬吗?”
闻钰洗完了手。
她扭头和他对视,“嗯,很喜欢。”
第90章 裴砚青
闻钰说很喜欢的时候, 眼里没有多余的情绪,表情也很淡,并不是那种看起来洋溢着幸福的样子。
她说这句话的目的, 不是为了表达她对潭扬的喜爱, 她仅仅是给裴砚青听的。
闻钰不是说:“对, 我很喜欢潭扬。”
她其实在说:“裴砚青, 你放弃我吧。”
姚恙一直以来都说她爱无能,哪怕她看起来好像擅长恋爱。
闻钰不是不清楚自己爱一个人能有多浅薄, 她太清楚了。
她觉得裴砚青不够清楚。
有事下了躺山, 这么明显的谎言, 她不会那么傻的相信,他生病发烧,也一定和她有关,裴砚青一直在被失恋折磨, 他因为她不喜欢他而无比痛苦。
闻钰明白他的痛苦全部因她而起。
裴砚青不够清楚她给出的爱是什么东西, 他天真地以为那是什么珍宝, 他以为那些东西很美好, 所以他才一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哪怕总是难过心碎, 也不走。
他觉得她给别人的东西, 也许有天能分他一点。
他不清醒。
……
水龙头依旧在嘀嗒、嘀嗒。
像心里滴血的声音。
裴砚青很快垂下眼,他匆忙遮掩住自己眼里几乎是立即漫上来的泪,深吸了一口气,很艰难地扯动了下唇角,“那……那挺好的。”
他的意思是, 你喜欢他吧,我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他顶着那么受伤的表情, 还自以为能掩饰过去。
闻钰沉默了几秒,她轻声说:“白鹭山……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很无聊,你呆这么久了,要不就回去吧。”
这是个很好的选择,帮他从失恋的情绪里抽离。
裴砚青手里的筷子近乎要断裂。
他意识到她此时在赶他走,但他还是努力提起嘴角,“我没觉得无聊,我……我觉得挺好的。”
“为什么你一直撒谎?”
闻钰直接问出来。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没有撒谎。”裴砚青侧过了头,盯着到处都脱皮了的破墙壁,他眼尾的红色那么艳,像要滴出来,增加说服力似的,强压着喉咙里的哽咽,“……这里景色好,空气好,人少,清净——”
“你非要呆在这里是吗?”
闻钰打断他,停止那些不必要的拉扯。
“裴砚青,你非要呆在这里,看着我和其他人恋爱,是吗?”
“……”
一阵静默,裴砚青的嘴唇颤抖,但他不回答。
闻钰不理解他,她无法理解,有点急燥了,“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什么劝都不听,非要选最痛的那种选项?
裴砚青忍不住泪了,有滚烫的液体坠落,流到他的下巴。
实在是积攒太多了,那么多委屈,那么多说不出口的委屈,他的嘴唇绷成了一条颤抖的直线,依旧没看闻钰,死死盯着墙壁,但他看不清东西,墙皮在眼里都被眼泪模糊成一团脏兮兮的色块了。
很浓重的哽咽声:“……我,我不会妨碍你的。”
闻钰愣了一下,几乎觉得他不可理喻了,语速很快:“我不是觉得你会妨碍我,我是觉得你根本没必要把自己弄成这样,没有必要——”
“你觉得我想这样吗?”
裴砚青正过了头。
他双目赤红,满脸都是泪水,声音微弱,像□□,“你觉得我想像现在这样……毫无指望地爱你吗?”
闻钰没说话。
裴砚青抽泣了一下,极其混乱的边哭边说:“你想谈恋爱,你就去谈啊……我都说了我不会妨碍你,我都说了我没关系了,为什么你一定要赶我走?”
“我,我就想待在这里,我就想待在有你的地方,因为我,我爱你,我没有办法,你不明白吗?”
他痛弯了腰。
整个胸腔都血肉模糊,拧着疼,下一秒就要窒息。
“你不想看见我,是吗?闻钰,你……你觉得我爱你就是错了,我不配爱你了,是吗?”
“但你之前……你之前说了不糟糕。”
“你说了的。”
“你说那不是你听过最糟糕的话……你明明说了的,你说话不算话……你,你为什么总是说话不算话……”
裴砚青说不出话了,他还没完全退烧,现在眼前是黑的,头直发晕,哭着蹲下了。
他的发旋在抖动。
他完全忘记了他的后脖颈。
闻钰低头,裴砚青的后脖颈上清晰的三道血痂,指甲盖的形状,像三个特别瘦弱的弯月。
“爽哭了?我还没开始”
“……你好烫。”
“我知道你不会,我帮你戴。”
“你没吃饭吗?”
很乖。给睡。潭扬闻起来像裴砚青。
昨晚的那些模糊细节,突然都解释得通了。
裴砚青发烧,被她当成潭扬,按着睡了。
闻钰怔怔地盯着那几道血痂发呆。
所以……裴砚青是以什么心情,说刚才那些话的?让她想谈恋爱,就去谈。
他和她才睡过。
真的没关系吗?
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来指责她酒后乱性?为什么还能忍着这些委屈,接着待在她身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盯着地上蹲着哭的裴砚青。
“我会和潭扬上床,也没关系吗?”
闻钰不相信,她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种爱,没有形容词,没有注解,不用修辞,而是“你开心就好了,我没关系。”
她不相信。
她绝对不相信,她不愿意相信。
裴砚青听到她的问句,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把哭声咽回去,有几颗小血珠从他的唇上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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