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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花下客——墨宝非宝【完结】

时间:2024-05-03 14:37:46  作者:墨宝非宝【完结】
  沈问埕见她又笑了,眼里有了温意。
  如果他足够幽默到能逗笑她,至少能让她暂忘了刚说到的伤心事。
第四十三章 且听
  姜桡带他到一楼的客房,这里连着对外的大门,隔壁就是厨房。
  “睡这儿行吗?”她问。
  “挺好,”沈问埕瞅了一眼大门,“正好有什么人进来,都要进过我这关。”……“我们这儿都是老邻居,人少,没小偷,你放心睡,”她拽了一下他的衬衫袖子,“跟我来。”她说着,已经先沿着狭窄的木质楼梯往上走去。
  沈问埕两三步跟上,到了二楼,她睡得卧室一旁就是洗手间。姜桡打开洗手间的灯:“我家就这么一个洗手间,你半夜上楼的话,小心点儿别摔到。”
  她都介绍完,才想起:“要洗澡吗?”
  沈问埕稍稍侧身靠到门框上,没回答。也不知是因着屋外江南一场雨把空气弄的水气重,还是这里本就是洗手间,湿度大,他只瞧着姜桡的面容,尤其那双眼像被水浸过似的。
  “洗不洗?”姜桡脸颊红润润的,低了声音问,“我好给你准备。”
  “准备什么?”沈问埕问。一句明知故问。
  还能准备什么。
  她稍偏过脸,瞧外头的雨:“还是洗吧,我先帮你把窗户关上。”她说罢,步子尚未挪动,被他一只手捞回来。
  “我去关。”说是这么说,他纹丝未动,倒是把她搂得更牢了。
  姜桡心怦怦跳得厉害,呼出的气息热乎乎地落到他的领口上,像烟柳一下一下地撩着他。或是飞絮落湖面,随波逐流地往心里淌。
  “你不是说……”话音未落,就被他亲到了唇上。
  他一声不吭,压着呼吸,亲得她一阵一阵恍惚,一会儿觉得雨是不是停了,怎么不闻声,一会儿又觉得似乎已成了倾盆大雨,震耳欲聋得全是雨打青石板路。
  脚底下仿佛站得不是瓷砖地,而是刚刚走过的高低不平石子路。……“我去关窗户。”他抵在她唇上,低声说。
  姜桡趁着这机会,离开门边,步履仓促地进了卧室。幸亏也是这两天回来的,新毛巾都准备好了,只是没有换洗的衣服。她想问,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没多会儿,就是大门重新锁上的动静。姜桡走出房间,问楼下:“有谁来吗?”
  “送行李的。”沈问埕的声音回答。
  没多会儿,他拿着干净衣裳上了楼,经过她身边时,姜桡塞了毛巾给他,叮嘱他洗浴用品就在里边,随手能拿到。
  姜桡回到卧室,收拾起早上急着出门弄乱的沙发和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拨了几个台,听到浴室传出了水声。她怕再开大声吵到邻居,左邻右舍都是年纪大的老人,休息得早,八点多就睡了。
  外头的雨早停了,因为有风,雨潲了不少在窗台上。她像实在闲得慌,没事找事做一般地楼上楼下拿了干湿纸巾,把主卧客卧的窗台都擦了干净。弄完,想想,索性把客卧重新收拾了一番,等再回楼上,沈问埕恰好从浴室出来,短发刚擦过,额前稍乱,灯光照下来,凸显他面孔清俊,下巴颏线条清晰……姜桡不免多瞧了一眼。
  沈问埕似乎晓得她在看什么,笑着说:“家里有水没有?有点儿渴。”
  姜桡想去拿,被他拉住:“我去拿,在厨房?”
  “对。厨房有热的,冰箱里也有冰的。”
  姜桡在卧室和洗手间中间徘徊了三两步,最后想,怎么在自己家里和个外人似的,于是关上门,打开热水,解开了长发。
  白雾渐起,任温热的水淋到肩上,脸上。闭上眼刚享受了没两分钟,就听到外头电视节目被调得声音很大,她一下子就明白,沈问埕是和刚刚在外的自己一样,想用电视的声音盖住浴室洗澡的水声。她不得不关上水,光脚跑到门边,开了一条缝:“沈问埕。”
  脚步声近了,她从门缝里找他的身影:“房子隔音差,隔壁都睡了,你声音小点儿。”
  浴室的水蒸气从门缝里飘出来,浴室是白光,走廊们开灯,他在偏暗的地方看一条明亮光线里的人,看不到什么,却又像什么都看到了一样:“好。”他答。
  等门再被关上,沈问埕在水声里停了一下,随手把卧室的灯关上了。
  姜桡在白茫茫的水雾里神游频频,到出来时,看到自己卧室里的灯关着,没有人。倒是楼下亮着灯。她拿着毛巾擦了又擦,立在楼梯口悄悄往下看,恰好见沈问埕从厨房走出来,拿了一瓶水到门厅的竹凳子上,落座,拧开慢慢喝了口。
  姜桡本来已经做好了他在主卧的准备,没想到他竟在大门口坐着,忽然好笑,边擦头发边问了声:“要睡了?”
  沈问埕一抬头,往上看,只看到她也歪着头往下看,不禁笑了。没等回她,就见她人影不见,留下句:“不睡就上来聊天,还早。”……沈问埕一手握着瓶盖,将拧未拧,最后索性放弃,直接拿着没开的一瓶水三两步就上了楼梯。等到卧室,床头灯开着,他一进去,反手关上房门。
  姜桡拿着一把梳子,刚梳完头发,当作没事一般地想把梳子搁在床头柜上,其实心已经突突跳得止不住。等落到沈问埕的怀里,她只瞧见他那双眼深处早是荒野蔓火,像烧在了她的手臂上。“灯还要开着吗?”他低声问。……姜桡趴在他怀里,眼皮一个劲儿地打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睡着前还在喃喃:“我好像明天早上有会……”她伸手到处摸手机,没找到,摸到了刚来不及放到床头柜上的木梳子。她又往另一头找,被沈问埕先找到塞到了手里。
  上好闹钟,越发困,轻声问:“闹钟响了我要没起来,记得叫我。”
  沈问埕笑着拍她的后背,哄到她睡着了,手倒背在了脑后垫着,闻着从半敞开的窗飘进来的风的味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以后养老了倒是能陪着她常住在此处。
  第二天清晨,姜桡倒是没用他叫,先于闹钟醒来了。
  沈问埕比她起得还早,姜桡闹钟响时,她在洗漱,听到楼下还有一阵闹钟响声。她惊讶,漱了口,跑出来看楼下。沈问埕正好往上走,一看她:“醒了?”
  “我还以为你出去了。”她轻声说,握着牙刷瞧他,看他总觉得和过去不同了。
  “是出去走了走,刚回来,”沈问埕晃了一下手机,“你不是让我回来叫你起床吗?”
  姜桡抿嘴一笑。
  她一看时间差不多了,戴上耳机,进入在线会议。
  她人不在办公室,这个不需要她主持,说完要说的,关了麦,走下楼,看到沈问埕坐在大门口的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悠哉地看小桥流水人家。
  耳机里,大家已经笑着散会,纷纷退了出去。姜桡仍旧戴着耳机,拍了一下沈问埕的肩,他回头,她摘下耳机开他的玩笑:“看得这么认真,还想赋诗一首?”
  “作是不会的,想到一句,”沈问埕把她的一只手捉住,拉到身前,“我本无家更安往,故乡无此好湖山。”
  没来由地应了他。
  姜桡一笑,两手从伸手搂住他,在他脸旁说:“可以的,可以的。文理双全了。”
  沈问埕顺势握住她的两只手,低头看了半天,又握住她的手腕,仿佛爱不释手。姜桡怕被邻居看到,笑着打了他一下,抽回手:“我还有一天的假,你呢?”
  “难得生病,多两天没关系。”沈问埕一想,也好久没正经休个假了。
  她不敢置信,生病?他?
  沈问埕咳嗽了两声给她看。倒是装的挺像的……
第四十四章 且听
  “你回来的事儿办完了?”沈问埕随便问了句。
  这话倒是把她问住了。
  这个问题好答,但一想,她还把握不准是不是要告诉他为什么回来,说到什么地步,要多详细。毕竟和江文序的健康问题相关,不能随便对外说,影响可大可小。但沈问埕和她的关系,直接避而不解释,会不会有误会?
  “差不多了,挺顺利的,”她说,“我哥的事儿,因为不方便外人办,就我自己过来了。江绾姐也是跟了他好多年的自己人。”
  沈问埕点点头。江文序的事,亲妹来办,那问到这里就差不多了。
  “有能我帮的,随时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尝尝你家这边儿的早餐。”
  这天上午,姜桡带着他逛了不少地方,水上桥边,后来看时间差不多了,和他说还有个会要开。她把和隔壁邻居借好的钓鱼用具搁在小桥边,回头和邻居阿姨说,要她帮忙照顾一下外乡来的男朋友,急匆匆就回了家。
  沈问埕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木门后,有种退了休的错觉。这些年有效的时间都被应酬会议填满,除了偶尔上自己写的游戏,没什么多的娱乐活动。这一“病”,倒是回到生活里了。
  他不太会这个,邻居阿姨好心让小孙女帮着他,甩了钩到水里。
  聊了三两句不痛不痒的,阿姨好奇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沈问埕坐在小竹凳上,想了想:“打游戏认识的。”
  邻居阿姨足足三秒没接上话,估计没想到一个看上去挺精神的大小伙子认识女朋友,还要靠游戏。
  “平时不钓鱼啊?”阿姨换了个话题。
  沈问埕点点头,想到上一回钓鱼,还是姜桡带着在游戏里操作的。深更半夜,两个人比技术部的工程师都敬业,对着手机,蹲在海边钓电子鱼……阿姨看他穿得有模有样,像有正经工作的,但一算今天是工作日,又心里犯嘀咕,据说最近就业形势严峻,该不是失业来散心了吧?“阿姨不是调查户口啊,江家和我家一直是邻居,关系好,我看着他们两个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样――”
  沈问埕笑笑,一本正经拿着钓鱼竿回说:“您有想问的,随便问。”
  “多大了?”
  “三十四。”
  “挺好,挺好。”真是不小了。阿姨算了算,这个年纪真不小了:“倒是和她爸爸一样大,”阿姨指得是小孙女,想到这儿,又想问沈问埕结婚过没有,但这话没出口,毕竟姜桡不是自家孩子,不好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沈问埕因着诚恳态度博得了阿姨的好感,没多会儿,就把话匣子打开了。
  阿姨还是谨慎的人,知道多说的少,着重的都是小事,调皮捣蛋无伤大雅。唯到后头,忍不住讲了一两桩颇有代表性的往事。一个是江文序的,当年母亲带姜桡走时,也预备把他一起带到北京读书,但孩子一定要留下来,陪着爷爷奶奶,和两个老人扛起了全部的债务。第二件,是姜桡的,她在江文序落难被关的两年回来,当时债台是越筑越高,有穷亲戚来讨要,姜桡奶奶问能不能少算点儿利息,先把本金还一些,被对方站在街上大骂,最后把家里值钱点儿的都搬空了,还不忘威胁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姜桡家是体面人,下次再不能全还上就带着专门收高利贷的上门,去爷爷奶奶退休的学校单位闹,让大家都知道这两位人民教师欠人钱不还,带出来的孙子吃牢饭。姜桡当时一直被爷爷奶奶拉着,到这里谁都没拉住她了,她抄起手边上的东西冲出去就打,几个大人被她不要命的样子吓到。
  “后来她一直追出去,追到看不见人,回来的时候,光着脚走回来的。老太太问她你鞋呢?她说扔他们了,”阿姨小声道,“她还对奶奶说,今天我也是光脚的了,他们敢去闹一天,我就敢闹他们一辈子。”
  想象不出。
  沈问埕完全想象不出,他印象中的姜桡和这段过去仿佛连不上。
  后来他真钓上来了两条小鱼,挺新鲜的看了半天,拿到家里去,姜桡正好在厨房,刚盛出了两碗红豆沙,她闻到了淡淡的鱼腥味,回头一看,沈问埕提着一个小塑料桶在厨房门边上看她,不知已在那儿多久了。
  “正要去叫你呢,”会开完,红豆沙也煮好了,“让一下,我端出去。”
  “我来。”
  “你别碰,手那么腥……”姜桡用手肘撞开他,先后把两碗红豆粥放到木盘子上,上了楼,“洗个手上来,鱼放生吧。这么小做出来也不好吃。”而且她不吃鱼……姜桡把红豆沙端到细长条的茶桌上,等他一上来,递了白瓷勺过去。阳光洒了半桌,她见他坐下,又说:“你往里边坐点儿,那里晒。”
  沈问埕依言挪了下椅子。
  “你在下边打探了我不少事吧?”她笑着搅拌着,散着热气。
  沈问埕点了点头,并没想瞒她:“穿鞋和不穿鞋的故事。”
  姜桡反应了下,忽然笑了:“怎么给你讲这个。那是我最暴力的一次,把我爷奶都吓到了,”她想到那天,似乎都是上辈子了,越想越好笑,“外边的路看着好看,光脚走跟受刑一样。后来我往回走,走到一半就后悔了,脚都流血了,可邻居都看着呢,撑着一口气就走回家了,”说完,她再次感叹,“脚可疼了……”
  沈问埕没说话,听着她说,心口被压着似的不是很舒服。
  “你心疼我啊?”姜桡笑着,柔声问他,“没事儿,小时候的事,早忘了。”
  她尝试着抿了一小口,觉得稍烫:“你慢点儿喝,还烫。”
  她的关心总在细微处,恰到好处。
  “有没有人夸过你,挺会关心人的?挺容易交到朋友?”沈问埕笑着问。从她开始收服那些小孩儿,就发现她在这方面有天赋。
  “没吧?”姜桡想想,“不过我觉得我挺有销售天分的,我读书时候去一个体育大超市打工,卖什么都能卖到销冠。”
  沈问埕设想了一下,如果是她在面前举着什么卖给自己,应该也会毫不犹豫买单。不过他的立场不客观。
  沈问埕看着眼前人:“有对生活失望的时候吗?有被改变吗?”
  姜桡本来想喝下一口,被问得忍不住笑:“你干嘛?像做专访,我可是平时专门给你这种人改稿子的人,问我这种话,我能说至少两个小时。”
  “还能滴水不漏。”沈问埕补充。
  姜桡从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出了诚意,他想知道不加冠冕,去掉话术下的本心。
  “我想了解你。”沈问埕又说。
  “让我想想。”她说。
  阳光透过窗户,在茶桌上勾勒着深浅蜿蜒的木头缝。姜桡忽然想,这茶桌的木材比桌旁的两人年纪大多了,也算历经岁月。
  姜桡回忆着,慢慢说:“真的失望过,我经历过好多事,被最相信的人背叛,被真心帮过的人伤过,发现也不是都善有善报。慢慢地我就开始怀疑了,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接受善意,觉得相信人挺傻的,不想做傻子,”她停了停又说,“有一天我经过一个地铁站口,就在新街口那边,我忽然站在那儿想起一件事,挺小的时候我撑着伞走过这个地铁口,看到一个姐姐淋雨往前走,应该是要去上班,我就跑上去给她撑伞,她那一瞬间看我的惊喜和感激,我印象特别深。我那天就是站在同样的地方想到了这件事,我就想,我喜欢过去的自己,愿意相信善意,接受善意,也愿意给出善意,我不想被改变,或者说……我想变回去。”
  姜桡想了想,由衷说:“学会多疑很容易,想重新学会相信别人的善意,挺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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