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那些早已远离通灵者圈子的族亲,能够在无知无觉的祥和中安度一生——这是曾祖父封印后代能力并与普通人通婚缘由。
封狼紧张得不得了。毕竟,守护者从来没有保护家族的义务,纯粹为了好玩,为了被人当作神来崇拜,或者仅仅是因为与某个人有羁绊才暂时身居此立场。一旦它们厌烦了,甩甩尾巴走掉这算幸运,若真发了脾气送不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成为守护者的大多是游走世间千百年、吞食了无数灵体的强者。为转移塔拉注意力,他拿过封灵手中卷轴,将她护在身后,见那卷轴上是蒙汉双语写的悔过书,便对着蒙古语念给阿斯尔与塔拉听——
“鄙人昔日年轻气盛,狂妄自大,自以为避战即和平,游说近半族人远走他乡,封印塔拉,封锁能力,不再涉足通灵者圈,致灵蛇趁机侵略,折损苏鲁,巫狼衰落;近百年后,巫狼讨债,鄙人固执己见,取激进手段留住重孙女,见其重病,又预见巫狼终结,闭门十日,方才悔悟,为时晚矣,却回天无力,自裁谢罪。
愧对巫狼族,愧对塔拉、阿斯尔,愧对挚友苏鲁,愧对巫狼继承人。”
汉字与蒙文姓名落款不同。封狼见蒙文所写姓氏为巫狼族姓,熟悉而陌生。
事到如今,这些文字又有何用?他心中怒火未消,只看到那一面之缘的老人一直在逃避问题,生前不愿跟他们说一句自己错了,最后将这烂摊子甩给他的后裔,甩给遥远的巫狼族本家。可当他瞥见封灵,怒气消散,心中悲凉升腾——她的命运是否将和自己一样,被迫为他人过错买单,却只能闭上嘴打破牙齿和血吞?
他绝不想她如此!
他决心尽最大可能拯救她的亲人。他们也是他的远亲。
可是眼下,塔拉的问题摆在眼前,首先要闯过此关。
塔拉面露不屑,昂首龇牙,“阿斯尔,你听到了?这写的什么鬼话!他一味逃避、逃避、逃避,最后指望用这玩意说服我原谅他,顺带保他后人什么的?我呸!我不止不会保他们,我还要吃掉这个女娃娃,她凭什么拿着你的力量!”
阿斯尔尴尬笑道:“没办法啊,他已经死了,灵魂都不知道飘哪去了,咱们放他后人一马得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帮人类说话了!”塔拉怒吼一声,咬住阿斯尔脖颈。
“听我说,听我说,塔拉,本来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是因为有了他们,我才下决心,无论多么困难也要找到你!”阿斯尔没有挣开塔拉牙齿,急忙向她解释起来。
塔拉眯了眯眼,恶狠狠回应道:“所以呢?要不是那个老东西,我犯得着你来找?!”
“那都已经过去了,虽然你没有亲自动手,但他确实是死了。再说又非这女娃娃指使,她完全不知情,白白受苦这么多年,挺无辜的。她身上流的是巫狼族的血,将来得开枝散叶,还继承了我的力量,就像徒儿似的,我不忍心杀她。塔拉,别生气了,待会出去给你找找有没有灵体可吃,我知道你很善良,是天下最最漂亮的小母狼......”
塔拉的眼神在声声轻唤中逐渐温和,终于松了口。毕竟,阿斯尔是她的丈夫,这百年来她对封灵曾祖父的恨意不断累积成为小丘,而对阿斯尔的思念堆成了高山。
许久没见,阿斯尔庆幸自己还哄得动这个快五百岁的老妻子。
封狼见危机过去,擦擦额上汗水,马上挤出笑容转向封灵,“所以你接受自己身份了吧,以后得叫我‘哥哥’!”
“嗯......哥。”封灵点点头,温顺唤他一声,脸上却无任何欣喜。她是家中独女,与堂兄弟尚且往来甚少,对这人生半途从天上掉下来的哥哥更没亲切感,此时此刻这么唤他只觉违和。
封狼尴尬笑笑,“什么时候我带你去北方看看吧!你总得回一次你的故乡!”
封灵依旧答得礼貌:“嗯......等我有时间。感谢你们不杀之恩,若无它事,我得早回。” 说罢分别朝阿斯尔、塔拉和封狼各鞠一躬,转身望向白夜,欲带他离开。
封狼急忙叫住她:“小封灵,不一起吃个晚饭吗?”
“父母难得全部在家,今早说好晚上回去吃的,”封灵言及此,想到封狼举目无亲,心软下来,“我爸爸也是你的族亲,要不要跟我回去,我想好好解释的话他能明白吧?或者,通灵者的部分就别说了?”
封狼却打退堂鼓,慌忙摇头,“算了,太麻烦,我还是——这里打车不方便,我叫熟人开辆车来接,你等会。”
封灵隐约感受到他钢铁般坚硬面具下悲伤涌动,然而经历差别迥异,共情困难。心悸感再度袭来,她困惑不已:明明塔拉已熄灭怒火,为何梦中目睹满堂亲属尸体所感仍在继续?
封灵靠在院墙仔细思索,白夜陪伴身侧,忽听她小声发问:“夜,你感觉他们三个有杀气么?”
白夜瞥一眼正在卿卿我我的两只狼与记不得地名只能在电话中努力比划路线的封狼,亦小声回答:“没有。你哥绝不会伤害你,那白狼说了放过,看着也不会食言。黑狼是个笑面虎,不过他没有跟你动手的理由。”
封灵扶额道:“到底哪儿出问题了……来这儿的路上我做了梦,梦见塔拉在墙里看着我父母亲戚尸体码在大堂……”
白夜伸手拥她入怀,“你哥跟我说过,上头对通灵者间互相消耗或者现阶段我们帮忙‘扫黑除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通灵者和灵体原则上不能杀无辜的普通人,因为那样做就像军人屠杀平民百姓,一旦事情闹大惊动普通人这边,上面肯定不再容忍。”
封灵点点头,不再思考这烦恼,话题一转:“妈妈的生日快到了,不过那天她可能又在外地,待会我们先去给她挑礼物,今晚就把生日礼物送了。”
封狼打完电话,左看看是封灵小鸟依人靠在白夜怀抱,右看看是阿斯尔与塔拉互诉衷肠,自己只好默默出院门去路边等车,苦闷得想猛灌十斤白酒。他只能想点好的,想自己总算有了亲人,想自己的腿不痛了,想阿斯尔终于找回伴侣兼守护者喜加一……而后又嘲笑自己还不知足,一天天的不知忧郁个什么劲。
待二人三鬼上车,封灵与白夜暂时没有新的话题,封狼找着机会凑过去,一路上东扯扯西扯扯,给族妹讲家族曾经发生的趣事。阿斯尔与塔拉分明听出了他强颜欢笑之下的悲伤——所有那些美好回忆,已经随着族人被屠杀殆尽而永远消失了。
分别时,他对她说:“如果有什么困难记得打我手机,哥哥会万死不辞去帮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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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父的心理吧,简单剖析一下就是顽固刚烈的老人面对年轻气盛选择带来的后果一直都不愿承认,哪怕他感觉到不对劲,如果他选择回家族选择把封灵交出去选择让后代重新修行,对他来说都是在“否定过去的自己”,“认为过去是错误的”,所以最开始不单单是疼不疼重孙女的问题。
主张和平的理念是积极的,但他的方式是直接游说族人带他们跑掉,逃避问题,而不是留在家族把它建设好,还把更大的战争压力甩给本家,你可以说这是个人自由,生物多样性嘛,但他的想法永远是为了“和平”,为了家族好,还忽悠一帮子人一起走,带走家族武装(塔拉),就比较屑了;另外的问题是以为只要离开通灵者的圈子放弃抵抗手段过普通人的小日子就可以彻底告别家族战争。结果,最初以“和平”为目的的一系列操作,只会带来更深重苦难。
影射到现实就是愤青或者公知到处鼓吹躺平别打仗放弃抵抗要那么多武装干嘛然后自己转移财产愉快移民。
但曾祖父顶多算个愤青,这一切是他自己的理念和选择,也没拿别人的好处办事。所以直到预见巫狼族末路还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地后悔了一下。比居心叵测的人好那么一点点。(但还是没给出实际解决方法甚至没教封灵怎么修炼,留下了一脸莫名其妙的大冤种重孙女。)
鸽派和理想主义两方面,其实他跟贺天山(以及封灵)不相上下,但贺天山的选择是脚踏实地去扛起一切,试图建设家族平息纷争,就地解决问题,而不是拉上不想打仗的直接跑路眼不见为净。
第38章 挚爱卷 第十六章 狼血(上)
冬日傍晚小路上行人寥寥,一切都被残阳最后辉煌染成金黄,但这残存温暖根本不足以撼动世界萧瑟。白夜封灵手牵着手,慢悠悠扫过商店橱窗,边走边聊。
那天白夜在复仇中消耗过大,又受重创,导致失去意识,几乎魂飞魄散,好在契约不曾解除,靠它维系勉强保存灵体。封狼大发慈悲将他收回,和阿斯尔一起帮他逐渐恢复。
封狼对他说:“别以为老子救你是看得起你!我只是怕她哭哭啼啼的,怕有坏人欺负她!”
尽管如此,白夜还是感谢那位总挂一副所有人都欠他巨款般表情的封狼,也庆幸当年没受旁人挑拨与他决一死战——在见到女孩尸体时刻,他已断定所有那些新旧伤口都是组织内部所为,他们不过看到他气数将尽,想逼他拼尽全力与敌方打手一战,争取扩大势力范围残害更多人——但他生前从未试图了解,也不在乎那人究竟如何。
白夜的怨念已经消失,双眼不再血红,封灵也不提他往事,只想他好好面对新生活。
可新生活又是什么?
因此,封灵突兀发问:“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呢,我听说灵体一直漂泊也会因为没有安全感而焦虑的。而且我……不想让你介入家族的事。那些跟你无关,守护者的力量你也看到了,你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决不能折在我身上!”
白夜停步,待封灵亦停下转身,他温柔凝望她的双眼,一字一句立下誓言:“白夜我,要做灵儿一个人的守护者,直到灵儿能够保护好自己,直到灵儿遇见守你一生一世平安顺遂之人。”
封灵心脏仿佛剧烈抽动一下。她不禁抱住冰冷僵硬的白夜,伏于他胸口。她不愿他再陷入险境,可听闻他选择留下竟高兴得逼退眼眶泪水;她希望他去走自己的路,却又奢望彼此能够相守一生。
白夜轻轻回抱她,柔声道:“我会守护灵儿渡过眼前难关,可惜跨不过这生死距离,灵儿终究应当与生者相伴。所以,现在的我不会走,将来的我不会留……”只是我不知道怎么道别啊......怎么道别都只有遗憾!
“就算这样,既然你执意留下……”封灵抬起头,下定决心,踮起脚尖,霸道吻住心上人。白夜乱了阵脚,任由她进攻,封闭其它一切感受,极力想由麻木的灵力之躯感受这份热烈的爱。
一分钟后,白夜才意识到自己已被摁在行道树上,面色绯红的封灵与他十指相扣,双眼滴溜溜转着,不放过他每个小表情的细节。白夜忍不住“礼尚往来”,附身吻去,无奈实在没有霸道总裁的气魄,只在封灵嘴唇蜻蜓点水,然后慌慌张张抬头瞟向别处。
“好了,起码现在你是我的另一半,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给你的岳母大人挑礼物吧!我觉得跟父母好好解释一下的话他们还是能接受的,只不过会很震惊啦!”封灵后退一步,冲白夜眨巴眨巴眼睛。
见白夜傻愣愣的,封灵突然想逗他玩,“或者……你想叫‘爸爸妈妈’也可以哦。”
“爸爸妈妈”,熟悉而陌生词汇。
此前,白夜亦幻想过,如果自己父亲如她父亲一样温文尔雅,如果自己母亲和她母亲一般健康平安……那无疑是最美的海市蜃楼。
他忽然想说,“好,灵儿的爸爸妈妈也是我的爸爸妈妈”。然而这番话梗在咽喉。
自己何德何能,像生者那般,被他们接纳啊。
但他决定鼓起勇气,就算只此一天,只在当下——“嗯,去给妈妈买礼物吧。”他展露笑颜。仿佛是要去弥补生前那早夭心愿的遗憾。
病房门被轻轻打开。这些天刘璃镜一直守在贺天山身边,觉没睡好,加之大清早跑出去找封灵打架,此时正坐椅子上,拉住贺天山右手,趴在床边呼呼大睡。下午贺天山两次拨打封灵电话,那头却无人接听,这令他焦虑不安。门被打开时,他正倚靠床头,将吊坠拿在手里,看着它发呆。
“哥哥,妈妈让我来看看你,”一名九岁男孩跑来贺天山床前,轻声问候,“她说让你受了这么多伤很过意不去,等她办完事再来。对了,上次给你的‘梦’好用吗?”
“嗯。天龙的‘梦’是最好的。”贺天山温柔一笑,伸手揉揉男孩的头。
三弟贺天龙没有太多表情,仿佛对外界冷暖无知无觉。他是真正的天才,年仅九岁便能制出强大梦蛊,构筑复杂梦境,可他的全部能力也只有制造梦蛊。
“哥哥,妈妈在医院外等我呢。她说没杀过人的不算男子汉,也没什么用处,所以要带我一起。”贺天龙眨巴着一对天真的大眼睛。
贺天山猛地抓住三弟手臂低吼:“不要参加这次行动!天龙,我们和巫狼族的恩怨已经结束了,哥哥也原谅了之前伤害自己的人......如果以后有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杀戮的时候,所有的罪恶哥哥帮你承担!听我的话,要是妈妈真的让你杀人,找个理由,不要听她的,否则你会做噩梦!反正你不是继承人,她没理由逼你做什么!”
“哥哥,从我炼蛊开始,‘梦’只会创造噩梦。我已经看到了很多人、很多人的,前世的、今生的噩梦。所以,没关系,我承受得起。”贺天龙淡淡道。
“你不该做噩梦,”贺天山捏了捏他的脸,“对了,天涯是不是被叫回大寨了,他还得上学啊,妈妈真是……等你回去告诉天涯,让他安心做个医生,离家族越远越好,哥哥会好好保护你们。听话……”
贺天龙忽然抓住贺天山的手,脸上虽无表情,但贺天山能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贺天龙咬咬下唇,终究放手,从口袋拿出个小瓶,里面有群金色小虫,正在透明的禁锢中自由展翅,不停寻找着通向更广阔天地的出口。他将小瓶放在贺天山手中,对他说:“哥哥,这是我送给你的‘梦’。我希望它不再是噩梦了。但我知道,决定它是不是噩梦的也许并不是我,并不是它。心怀爱与希望的人......无论如何也该有个美梦的。”
贺天山看着手中瓶子,有些失神。贺天龙脸上忽然浮现一丝笑意,随即再次变得面无表情,向贺天山道别:“哥哥,我该走了,再见。”
贺天山连忙叫住贺天龙:“等一下!来了多少人?”
“连我二十个,再加上地王……那些叔叔阿姨都是七年前参战精英,说是对付巫狼很有经验。先到的人已经解决了好几家。妈妈带着我来得晚,她说今晚教我怎么杀小母狗。”
“小什么......喂,天龙,别去啊!”贺天山“刷”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追去,可是男孩已经关上房门离开。贺天山这一动扯到伤处,他倒吸一口凉气,咬了咬牙,没有躺回去。
刘璃镜早已醒来。她知道自己的爱人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残酷事实,而她再怎么说着要支持他保护他也无能为力。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装模作样——她慢慢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企图将二人置身事外:“天山,晚饭吃什么?”
夕阳吐出最后一口血,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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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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