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蘅不由跟着赵昱转头去看,来的是几个军中之人,见到赵昱一个个顿时满面喜色。
赵昱向来清冷的面上也有了几分随和之意:“你们可都安好?”
“好得很呐,谢大将军关心。”
“大将军,走啊,今儿个过年和我们去吃酒。”
“这是将军的夫人吧?一起去!”
几人热情地招呼他们。
“还有事,不能久留。”赵昱拒了。
“好容易来一趟,总要去坐坐,我们那有留的好酒,大将军去拿一坛。”
“是啊,去吧大将军,去坐一会儿,还有兄弟想见您呢!”
“去吧大将军,大家伙都想见您。”
几人热情相邀,软磨硬泡。
“你就去一下吧。”李蘅也被他们的热情感染了,劝了赵昱一句。
盛情难却。
赵昱扭头嘱咐她:“别乱走动,我片刻即回。”
“知道。”李蘅笑着应了:“我就在这儿。”
赵昱这才和他们去了。
李蘅扎在炉子边,看奚婆婆做肉饼。
起初一遍看得还挺有趣,看久了便觉得有些没意思了。
她信步出了屋子,站在棚子边缘,抬头看天。
月亮不见踪迹,夜空中倒是缀满了宝石一样的星星。边关的夜空比上京的更辽阔,更清澈,与远处的皑皑白雪交相辉映,清冷寂寥。
她想起远在上京的祖母和弟弟,轻轻叹息了一声。
今日本该团聚,而她却远在边关,祖母和弟弟应当也很牵挂她吧。
“蘅儿可是想家了?”
邹焕章手中提着一些东西,自另一侧而来,语调温和地询问他。
“有点。”李蘅回神,望见他不禁笑了笑:“焕章可是也想家了?”
“我少年时便出去求学,说想,也不是很想。”邹焕章笑道:“只是有些记挂父亲。”
李蘅点头:“这是自然。诶?你买了什么?”
她好奇地看他手里提着的东西。
邹焕章低头瞧了瞧,有些腼腆地道:“是一些红纸,幼时我娘还在,每逢过年都会带我剪纸,后来便养成习惯了。”
“你会剪纸?”李蘅很是惊奇:“我想看。”
她明白邹焕章的意思。邹焕章的母亲去得早,他是在用这种方法怀念自己的母亲。
此刻说起,他心里一定很难过。所以,她没有追问,而是很期待地看着他。
邹焕章笑了笑:“好。”
他察觉到了李蘅在引开话题。他本以为,如李蘅这般骄矜的女子,不会留意到他的感受。却不想李蘅心思这样细腻。
他进屋子,同奚婆婆招呼了一声,搬了一张小桌子出来。
李蘅跟着拿椅子。
邹焕章忙回身去取椅子,口中道:“你手臂上还有伤,不能拿重物。”
李蘅取过一张肉饼,笑着跟上他道:“只是右手臂受伤,左手臂又没事。”
“那也要当心一些,还疼不疼了?”邹焕章还好两把椅子,坐下展开了红纸,口中询问她。
“都已经三日了,没有那么疼了。”李蘅也在小椅子上坐下,捧着肉饼小口小口的吃,看他一点一点将红纸叠起来,饶有兴致地问:“你打算剪什么?”
邹焕章看了看左右:“给婆婆剪几个福字贴上吧。”
“小郎君还会剪‘福’字呢。”奚婆婆笑着道:“我就一个人在这儿,只买了春联,没买‘福’字,正巧你给我剪几个。”
“好。”邹焕章笑着应了。
他拿起剪刀,低头在红纸上剪起来。
李蘅凑过去看:“你不用做记号吗?”
“不用。”邹焕章含笑回她:“我记得。”
她唇瓣沾着油光,贪吃的模样有几分可爱,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李蘅看着他手里的剪刀在点好的红纸上穿梭,不过片刻,便搁下剪刀:“好了。”
“这就好了?”李蘅真大乌眸看着他手里剪好的红纸。
邹焕章笑而不语,将那红纸轻轻展开,果然是一个端端正正的“福”字。
“你手真巧,好厉害。”李蘅真心夸赞。
邹焕章害羞地笑了笑:“蘅儿从前过年,都做什么?”
“我吗?”李蘅叫他问得怔了怔,也不咬手中的肉饼了,笑了一声道:“我在兴国公府时,一到过年就和益阳长公主到处玩乐,谁也寻不着我的踪影。”
后来回了梁国公府,还没来得及过年呢,就去了武安侯府。
至于武安侯府那三个年,就别提了,站着伺候韩氏吃完,草草吃几口回院子去,就算是过年了。
和在兴国公府过年时过的日子,可谓天壤之别。
她垂下眸子,长长的眼睫遮住了她眸底的情绪,要说不怀念在兴国公府的日子,那是骗人的。
但对于兴国公府,她也仅限于怀念从小长大的那些时光了。
对于姚氏等所谓的“亲人”,已然毫无感情可言。
“恢复身份之后,很辛苦吧?”邹焕章望了她一眼,眸底闪过一丝怜惜。
父亲到梁国公府之后,第一时间便去探望了老太君。他在旁听到老太君心疼不已地说起李蘅当初的事。
可以想见,李蘅从天之骄女到困在武安侯府内宅的落差,赵昱不在家中,韩氏又那么难相处。
了解这些之后,他对李蘅更多了几分怜惜。
李蘅叫他问得心中一酸,眼中发涩,轻笑着摇摇头:“还好,都过去了。”
从她离开兴国公府,回到梁国公府,嫁到武安侯府,直到离开武安侯府。
从未有人问过她“很辛苦吧”。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叫她抑制不住想起许多心酸之事。
过往的伤痛,她只是不会主动去想,并没有真正忘记过。
“别往心里去。”邹焕章道:“若是心心念念,便是不放过自己。”
“我知道。”李蘅笑了,又抬起手中的饼:“他们不珍惜我,那是他们的损失,我才不会放在心上呢。你看我离开了他,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她咬了一口肉饼,看邹焕章剪纸:“等会儿我吃完了,你教我好不好?我喜欢那个窗花,剪一个贴在马车里怎么样?”
“好。”邹焕章应了,又问她:“你喜欢什么花样的窗花?”
李蘅不假思索道:“随意,只要好看就行。”
邹焕章笑道:“那就捡一个如意纹的给你。”
“好呀。”李蘅笑着答应:“听着就是又好看又吉利的。”
赵昱单手负于身后,立在铺子外,高大的身形淹没在黑暗之中。
子舒在后头咽了咽口水,虽然看不清,但他能感受到压迫之意,他家主子拳头一定捏得紧紧的。
夫人她……夫人她在主子面前,从来没有这样自在过,而且夫人几乎不肯同主子好好说话,左右他没有见过夫人和主子融洽相处过。
眼看着夫人和旁人谈笑风生,说的还是交心的话,主子能不生气吗?
“婆婆,肉饼好了吗?”
赵昱从黑暗之中走出来,神色紧绷,眸若寒潭。他没有看李蘅和邹焕章,径直看向里侧炉灶边的奚婆婆。
李蘅和邹焕章齐齐看向他。
“侯爷回来了。”
邹焕章招呼了一声。
赵昱没有说话。
邹焕章便低下头,继续剪纸。
李蘅看赵昱气势迫人,它走进来周围的空气好似都变冷了些,她干脆没有开口。赵昱黑着脸给谁看?谁又招惹他了?
“做了这些,大将军看看够不够?”奚婆婆指了指一旁的竹匾子,里头放着做好的肉饼,热气腾腾的:“不够的话,就等一等,我再做几锅。”
“足够了。”赵昱取出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放在炉子上:“辛苦婆婆了。”
他示意子舒。
子舒拿着布袋上前,去装那些肉饼。
“不用。”奚婆婆连忙推辞:“我就一个老太婆,又没有子孙后代,要这些银子做什么?大将军拿着有用处……”
“婆婆留着吧。”赵昱往后退了一步:“先告辞了。”
他拒绝人干脆利落,不容置疑,转身便走。
奚婆婆想继续推辞,都有些开不了口了。
“婆婆,您就留着。”李蘅笑着起身:“那我们先走了。”
邹焕章也站起身告辞。
“夫人要是喜欢吃,回头的时候走这儿,婆婆在给你做。”奚婆婆依依不舍地看着他们。
“好。”
李蘅答应了。
子雅将马车赶了过来。
赵昱也不招呼李蘅,自个儿先上了马车。
李蘅又叮嘱了奚婆婆几句,让她多休息,留意身体,这才朝马车走去。
她挑开厚毡帘,矮身钻进马车里,便见赵昱在正当中的位置端坐着,神色冰冷,唇瓣紧抿。
地上的炭盆快要灭了,他也不往里头加木炭。
李蘅解了斗篷放到一边,从桌下取出木炭,往炭盆里加。
赵昱一言不发,也不看她。
“主子,夫人,动身了。”
子舒说了一声,便催动马儿。
马车才一动,外面便传来邹焕章的声音:“蘅儿,等一下。”
赵昱听闻邹焕章这样称呼李蘅,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几分,手扶在膝盖上,紧紧握着。
“子舒,停。”李蘅听到邹焕章叫他,放下手里的木炭,擦了擦手掀开了厚毡,探出脑袋去:“焕章,怎么啦?”
邹焕章站在马车上等着,见她探出脑袋来,不由笑了。
他将手中剪好的窗花递过去,笑着道:“不是说要窗花的吗?这个给你。”
“你剪出来了?”李蘅惊喜,接过来一瞧,不由心生欢喜:“这就是如意纹吗?”
手里的窗花巧夺天工,红红火火,一看便喜庆。
“对。”邹焕章见她喜欢,不禁笑了。
“真好看,谢谢你。”李蘅谢过他,又道:“你快去马车上吧,要出发了。”
“好。”邹焕章应了一声去了。
“子舒,走吧。”李蘅吩咐一声,坐回马车内。她也不曾留意到赵昱铁青的脸色,只将手中的窗花举起来,对着马车的窗口比了比。
为了挡风,窗户用两层厚油纸糊上了。邹焕章剪的这个窗花比窗口还要大,贴在窗户上,显然不合适。
她将目光转向赵昱身后,马车壁上一片空白,这窗花贴上去正好。
“赵昱,你让一下。”
李蘅起身将手里的窗花对着赵昱的方向比了比。
“不需要。”
赵昱冷冷回绝。
他盯着李蘅手里,乌浓的眸底似乎燃起两簇火苗,要将那窗花烧毁殆尽。
“贴着多有过年的气氛?”李蘅坚持,将窗花挪到一边,用手肘碰他:“你往那边挪一挪。”
她并不觉得赵昱是在跟她生气,只当他是出去见了谁,心里不痛快。
赵昱坐在那处一动不动,也不理她。
“赵昱你干什么?”李蘅不高兴了:“你在外面有气,能不能别回来拿我撒气?我又没招惹你。”
她看赵昱不仅有癔症,还蛮不讲理。
赵昱听她这样说,眼尾顿时红了,凛冽的语气里含着怒意:“你同邹焕章有那许多话要说?”
李蘅怔了一下,小脸一垮,也恼了:“我说你撒什么癔症呢,原来又是为这个!我看你是旧病复发!你上次怎么说的?不约束我与人寻常往来,今日又发什么疯!”
她和邹焕章又没有什么越矩之处,不过是朋友之间说说话,赵昱怎么又这样!
“你与他说那些交心之言,是寻常往来?”赵昱眉头紧锁,冷声质问。
“不然呢?”李蘅冷笑反问。
“你在兴国公府如何,可曾向我提过半句?”赵昱盯着她,眸底努力翻滚,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你问过我吗?”李蘅抬起下巴,恼怒道:“我嫁给你三年多,你可曾关心过我一句?可曾留意过我有没有心事?邹焕章都知道问问‘恢复身份后,很辛苦吧’。你呢?赵昱,我在武安侯府那三年,你可曾多留意过我一分?我在武安侯府吃的苦,都是拜你所赐,是你不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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