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晢。”韩氏起身拉过赵昱,笑着道:“快来和兴国公夫人打招呼,往后,你就叫她婶娘吧。”
只要“婶娘”一叫,这距离即刻便能拉近不少。
“国公夫人,林姑娘。”赵昱不曾依从韩氏的意思,只朝着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姚氏端庄而坐,姿态一望便知是大家主母,她点点头微笑应了。看赵昱的表现和神色,似乎没有想娶她家婳儿的意思?
林婳见赵昱待她如此冷漠,心中不由一痛。
梁国公在世时,和赵昱的父亲有过命的交情。以前她是梁国公的女儿,梁国公战死之后,家里只余下她和李传甲,还有一个老祖母。
赵昱记着父辈们之间的情义,一直守护着梁国公府,平日里时不时会派人送东西到府来,逢年过节也会亲自登门探望老人,对她犹如亲妹妹一般,诸多照料。
可如今见了她,赵昱却好像不认识她一样,他一定是在怪她当初不肯嫁给他吧?
“这是还不熟悉,承晢他从小脸嫩,一时叫不出口。”韩氏怕姚氏觉得尴尬,打了一句圆场。
姚氏笑了笑:“无妨,叫什么都不拘的。”
她打量着赵昱。从前的赵昱尚且有几分稚嫩,在边关历练几年回来,只站着便觉得气势迫人,看着真真是一表人才,她心中十分满意。
“娘,我有事和您说。”赵昱望着姚氏开口。
“你说。”韩氏慈爱地看他。
这是她的儿子,是武安侯府的顶梁柱,她越看越是骄傲,满面起了红光。
“我和李蘅想要个孩子,李蘅要调理身子,自明日清晨起,她早起便先不来您这里伺候了。”赵昱语气淡淡。
屋子里顿时一静,谁也没料到,赵昱会在这个场合忽然提要和李蘅要孩子的事,空气好像瞬间凝固了一般。
韩氏回神,笑着轻拍了赵昱一下:“你这孩子,怎么当着客人的面说这些?”
她又看向姚氏:“叫国公夫人见笑了。”
别看韩氏面上是笑着的,心里头却恨得要死。
她的儿子,向来端严自持,少言寡语,从不会有失礼的举止。赵昱这是不想休了李蘅娶林婳,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要孩子的事来。这像什么话?
都是李蘅那个狐媚子教唆的,要不然,赵昱怎么可能犯这样的浑?
姚氏露出礼貌地微笑,目露思量。方才,韩氏让赵昱叫她“婶娘”,赵昱不肯,且对待她和婳婳都是生疏有礼,这就是不肯亲近的意思了。
这会儿赵昱又当着她们母女的面,又说要和李蘅要孩子,赵昱这是明摆着告诉她,不可能让李蘅离开?
看样子,赵昱还挺在意李蘅的?婳婳想嫁过来,只怕还要多费些脑筋。
林婳低着头,一时泫然欲泣,赵昱竟然要与李蘅生孩子吗?赵昱是怨恨她当初不肯嫁给他,故意提生孩子来气她?
可是,当初她也没有办法,她想嫁给赵昱的,是爹娘不让!
因为气不过李蘅嫁给赵昱,她才哭闹着让爹娘把李蘅的嫁妆都要回去了。
而且,现在她已经愿意嫁给赵昱了,她都不嫌弃赵昱娶过李蘅,赵昱怎么还不明白她的心意?
黄素芬一听赵昱说要和李蘅要孩子,不由自主看向赵昱的窄腰,眼前不禁浮现出那日赵昱策马归来,拉走李蘅迫切的样子……她心里酸水直冒,她夫君已经死了三年了,她也旷了三年。她不敢想象,双脚勾在这样一副窄腰上,会是怎样销魂的滋味儿?
真是便宜李蘅了!
赵昱不过短短一句话,屋里几人顿时各怀心思,神态各异。
他不太在意她们在想什么,只又道:“娘,今日早朝,圣上给我新任了职务,我先去忙了。”
他说着朝韩氏微微欠身,转身便走。李蘅应当是察觉了娘想要他休妻另娶的打算,所以才会那样恼怒。这也不怪李蘅,毕竟李蘅一心系在他身上。
今日趁着姚氏母女都在,他这般将话说清楚也就是了。
“诶?”韩氏伸手想拦住他,见他走得决绝,知道拦不住,只好问了一句:“承晢,圣上给你派的什么新职务?”
赵昱没有回头:“吏部尚书。”
韩氏顿时又惊又喜,可了不得,吏部尚书是六部之首,离首辅之位,也不过一步之遥罢了!
“恭喜老夫人。”姚氏闻言,笑着起身恭贺:“若是我没有记错,武安侯应当是我大夏历朝最年轻的尚书吧?还是吏部尚书,这当真是前途无量啊。”
吏部手握满朝文官的前途,吏部尚书更是极具实权。
姚氏由衷地夸赞,心中又是一阵后悔,那时候没有看出来赵昱后来能这么有出息。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直接将林婳嫁过来,也就没有如今这些麻烦事了。
林婳难过地低下头。从始至终,赵昱都没有看她一眼,从进门一直是端肃且凛凛不可犯的样子。她从赵昱身上看不到丝毫对她的在意,他真的就那么生气吗?
可是,她现在已经愿意嫁给赵昱了,赵昱就不能给她一个眼神吗?都怪爹娘,当初为什么不肯让她嫁过来?还有李蘅,要是没有李蘅,爹娘无法推脱,她现在或许已经是武安侯夫人了!
她手藏在袖子中,将自己的手心掐得生疼,在心里怨天尤人。李蘅真是命好,先是抢了她十六年锦衣玉食的好日子,后又抢了她这般如圭如璋的如意郎君。
她越思量越是心如刀绞,明明赵昱原本该是她的夫君啊!
“同喜同喜。”
韩氏重新坐下,下巴抬得比方才都高了。
她儿子这样出色的青年才俊,满上京谁家不想攀着?兴国公府当初嫁了个李蘅来敷衍她,姚氏这会儿只怕肠子都悔青了吧?
不过,她开口却又不是心中所想了,她笑看着姚氏语气颇为亲近道:“国公夫人,承晢这孩子他重情义,李氏来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算是跟着他吃了三年的苦,他呀,于心不忍。”
这就是在替赵昱解释说要孩子的事了。她想试探看看姚氏是什么态度。
时隔三年,她再次挑中林婳,还是因为当年的缘故。
眼下,赵昱只要娶了林婳,必能借助兴国公的身份更进一步,坐上首辅之位,到达祖辈都没有攀上的高位,那才叫做光宗耀祖。
她只想想,便两眼放光。
“侯爷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儿郎。”姚氏赞许,眼底露出点点心疼之意:“其实,蘅儿那孩子,良心也很好。当初到底是我们对不起她。
老夫人,我想去看看她。”
她说着,惆怅地叹了口气,似乎很自责。
“也好。”韩氏笑道:“你们毕竟是母女,即便有什么,也很容易说开的。”
她心里明白,姚氏没有直接带林婳走,而是提出见李蘅,必然有意要让林婳进门的。
只要姚氏有这个心,再加上她助益,这门婚事想不成都难。
韩氏笑着起身,吩咐婢女给姚氏引路去清尘院。看着姚氏渐行渐远的身影,她面上笑意收敛。
姚氏倒是会装相,还一副母女情深的样子,这么疼李蘅这三年怎么没见登门来看李蘅一眼?还成婚第二日便把嫁妆都拖回去了。
她懂姚氏的心思,姚氏和她想得一样,既然赵昱不肯,那就只能从李蘅下手了。
*
赵昱的书房便在清尘院,只与他和李蘅的卧室隔着一间房。
明静的书房窗户半掩,紫金狻猊香炉卧在书案上,笔架、砚台和纸张等一应东西疏疏落落,整齐有序。
赵昱立在书架边,翻着一本旧册子。片刻后,他走回去,提笔蘸墨,奋笔疾书。
“侯爷的书房,不经允许……”
外面隐约传来人声。
“子舒?”
赵昱顿住笔,唤了一声。
“侯爷。”子舒很快便推开了门。
“谁在门口?”赵昱询问。
子舒道:“回侯爷,是林姑娘。兴国公夫人在那边见咱们家夫人,林姑娘就在门口等着。属下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哭起来,闹着要进书房来找侯爷。”
“李蘅接待兴国公夫人了?”赵昱顿了一下问道。
子舒愣了愣:“是。”
他等候爷示下要不要见林婳呢,侯爷怎么问起夫人来了?
赵昱不曾言语,将面前的几本册子捧起:“随我去吏部衙门一趟。”
“属下来拿。”子舒连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赵昱当先走出书房。
“昱哥哥……”林婳含羞带怯地唤了他一声,面上泪痕未干,梨花带雨,看着很是惹人怜爱。
小时候,她受了什么委屈,赵昱总会安慰她。现在,她哭成这样,赵昱看了一定也会心疼的。
“林姑娘,你并非梁国公之女,且我已成婚,你如此称呼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赵昱顿住步伐,口吻平静,乌浓的眸子毫无波澜:“还请林姑娘以后莫要如此称呼。”
“昱哥哥,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林婳又哭起来,楚楚可怜地拉住他的袖子:“当初不是我不想嫁给昱哥哥,是爹娘不让……我如今……”
她和赵昱是青梅竹马,自有打小的情意在。赵昱现在只是生气她不肯嫁给他,只要她乖乖和赵昱认错,赵昱肯定不会对她这么冷漠。
到时候赵昱便可以休了李蘅娶她,在她看来,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武安侯夫人之位,本来就应该是她的。
只隔着一间屋子而已,轩窗又开着,李蘅虽陪姚氏坐在屋子里,却也能将外头赵昱和林婳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摩挲着茶盏思量,林婳生的柔弱,哭起来肯定是我见犹怜,赵昱还不得好好哄哄?
第5回
“林姑娘,你先松开。”赵昱扯回了自己的袖子。
“昱哥哥,你当真厌恶我至此吗?”林婳泪眼汪汪地看着赵昱:“半分也不顾小时候的情意?你相信我,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你也知道,我从小体弱多病,也多亏你当年给我送了那许多的滋补药,我才能活到如今。
伯母去我家谈婚事的时候,我才回归家中没多久,因为担心梁国公府的祖母和弟弟大病一场。
爹娘十六年才找回我,也舍不得我立刻就嫁人,这才让蘅姐姐替了我。”
她娓娓道来,眸色纯净,至纯至善。
赵昱听她说起当年的事情,顿住了步伐。
林婳见他没有走,松了口气,带着哭腔继续道:“这三年在家中,父母兄长疼爱,我也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
前些日子,娘还领我和人相看了。照理说,我应该很快乐,可是我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昱哥哥,你在边关时,每日娘念佛我陪着,我都在心里祈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这三年,我一直很愧疚,我小时候你帮我那么多,真到了要用到我的时候,我却退缩了,还好你平安回来了,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
她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掩面而泣起来,自责悔恨之意溢于言表。
“当初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林姑娘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还是该宽心往前看才好。”赵昱说的虽是宽慰之言,语气却依旧淡漠:“我还有事,林姑娘请到前头花厅去坐一会儿吧。”
他的婚事,是由娘做主定下的。对于林婳,他并无丝毫怨恨。当初照顾林婳姐弟不过是看在梁国公的面上,谈不上对林婳有情意。
何况,他堂堂儿郎顶天立地,要重振武安侯府,立足朝堂,自有智计与一身武艺,何须借助姻亲?
“好。”林婳知道不能强求,柔柔弱弱地应了:“那我就不打扰……呀……”
她跟着赵昱往前走,脚下忽然绊到了什么,很自然地栽进赵昱怀中。口鼻间呼吸到赵昱身上清冽的香气,像雪后的松,她紧紧抓住了赵昱的衣襟。
赵昱皱眉,眸底闪过一瞬的惊怒,下一刻便推开了她。
“对,对不住。”林婳羞红了脸:“脚下绊了一下。”
“你先跟着下人去前面花厅吧。”赵昱面无表情,转头唤了一声:“子舒。”
二人的声音到此为止。
李蘅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叩门。
李蘅应了一声:“进来。”
“夫人。”子舒进来行礼:“侯爷要更衣,劳烦夫人取来,属下拿到书房去。”
“国公夫人稍坐。”李蘅和姚氏打了一声招呼,起身进了内间,取了一身衣裳出来捧给子舒。
子舒谢过之后,拿着衣裳走了。
李蘅坐回小几边,含笑看向姚氏,解释道:“侯爷他不喜被外人触碰。”
听动静,方才林婳大概是抱住了赵昱。赵昱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别人碰他,碰了必然要换衣裳。
姚氏一脸疼爱地望着她:“你那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现如今却如此体贴周到,真是难为你了。”
“为人妻的本分罢了。”李蘅笑了笑。
“你这屋子里,布置得挺清雅的。”姚氏看看左右,心疼地看李蘅:“就是有些单调,不如明日我派人送些东西来,给你布置布置?”
屋里东西倒都是好东西,但没有几样,且看起来像男子独居之所。
李蘅在这住了三年,还是这样的摆设。由此可见,赵昱乃至整个武安侯府都没有多待见李蘅。
“多谢国公夫人好意,不过不必了,侯爷喜欢简单一些。”李蘅含笑回她。
姚氏曾无数次教过她,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看来,姚氏修炼得很好,看她的眼神一如从前的慈爱。
她甚至有些恍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六岁之前,她还在兴国公府,还是姚氏最疼爱的独女。
这三年,她能隐忍到如今,也是多亏了姚氏打小的教导。
虽然她从前不听姚氏的话,但耳濡目染,她被逼到了这种程度,自然就拿姚氏的那一套出来用了。
事实证明,姚氏是对的,这法子挺好用的。
“你的性子,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姚氏看着她,眼中的疼爱几乎溢出来:“这三年,我一直很担心你,你过得还好吗?”
李蘅抿唇笑了笑:“劳夫人挂心,一切尚好。”
“当初那嫁妆的事……”姚氏期期艾艾地红了眼圈:“蘅儿,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时候婳婳确实病得厉害,我只能委屈你了……”
她说着掉下两滴泪来。
她送李蘅出嫁时,确实有几分真心疼爱在。到底亲手养了十六年,从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到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人非草木,她对李蘅的感情怎么可能瞬间消失?
但林婳归家之后,日日陪伴在她跟前。林婳不像李蘅那般纨绔,时常溜出府去玩耍,总是叫她焦心。林婳性子柔婉,心地善良,又是她亲生的,直让她窝心得不得了,很快她就想不起李蘅来了。
“都过去了。”李蘅笑了笑,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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