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愣了一下, 慢慢回想起二人初到京城刚联手那阵子, 自己似乎是答应过他, 去哪, 做什么,见什么人,都会提前告诉他。同样的, 他去了哪,也要告诉她,这既是向对方交代底细, 也是暗中的较量, 证明对方能做到, 自己便也能做到。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她以为早已不作数, 没想到这姓谢的到现在还记着。
贺兰香已经分不清谢折是认真的还是故意的,她感到无语凝噎,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便不耐烦道:“那我现在告诉你好了。”
“今日乞巧节,我带着丫鬟外出上街, 在永安渠遇到了王氏母女,还有郑氏母子,于是就一起结伴游玩,上街以后一起猜了灯谜,还赢了灯,如此简单罢了。”
谢折扫了眼被她进门以后随意丢在案上的兔子灯,只当是王元琢送给她的,眉心止不住一跳,冷声反问过去:“简单?”
贺兰香瞪看着他,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谢折怒气显然即将压制不住,阴沉着一双黑眸,强作平静对她一字一顿叙述道:“贺兰香,你在亲近我的政敌。”
贺兰香愣住,蓦然间,她终于明白了今晚原因始末,遂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谢折,眉头蹙紧,“所以你今晚之所以发这场疯,是因为,你以为我对你生出了叛变之心,在刻意亲近王家人,投靠他们?”
谢折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手七俄羣八咦死吧乙6九流伞追更最新完杰文又蹭了一下脸上残留的香瓜汁水。
贺兰香气得想要吐血,若非香瓜只有一颗,她现在已经抄起第二个扔过去了。
“我是有什么毛病吗!”她吼道,“王家人恐怕巴不得我哪日突然暴毙,好顺势将你谢折拉下马,我脑子是有什么问题?我是有多想不通才会去主动亲近他们!”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贺兰香气急败坏道,“你就是故意不让我开心,故意不让我——嘶,好疼。”
骂得太激动,不知触及了哪根神经,她忽然吃痛一声,手捂上了左侧脸颊,不停吸着凉气。
“怎么了?”谢折上前了两步,伸出手想要扶住她。
“这都看不出来吗,”贺兰香懒得看他,别开脸不耐烦,“牙疼。”
她有一颗乳牙一直没有脱落,虽然没被虫蛀,可当正常牙用,但总时不时会疼,小时候疼得尤其厉害,长大后好转了些,都快忘了这桩了,谁知道又突然疼起来。
谢折见她吃痛不已的样子,转身道:“来人,传唤医官。”
贺兰香恼火道:“叫大夫又有什么用,我从小到大看的还少吗,除非把这牙拔了,可若拔了,我吃饭又该怎么吃。”
说话间肝火一旺,疼得更加厉害,贺兰香忍不住呻-吟出声,站都站不稳了,坐倒在贵妃榻上,揉着脸颊欲要落泪,一反方才气焰嚣张,变为楚楚可怜的柔软模样。
谢折想起幼时换牙牙疼,他娘总会帮他晃动那颗疼牙,虽不能治本,多少能缓解些许痛意,便道:“你把手伸到口中,将那颗牙晃上一晃。”
贺兰香只抽泣,根本不搭理他的话。
谢折自鼻子里喷出一口闷气,大步迈开走上前去,坐在榻沿,倾过身去,伸手抬起贺兰香的下巴。
朱唇琼鼻,剪水清瞳,这张脸实在有让人轻易原谅的资本。
谢折稍顿了下神,在贺兰香疑惑的注视中,将另只手亦朝她伸去,手指不由分说撬开那两瓣红唇,分开齿关,大拇指的指腹沿贝齿一路摸索。
在按到左下排最后一颗磨牙时,贺兰香疼得颤了下身。
“忍着,等会就好了。”他说道,摁住那颗乳齿晃动起来。
贺兰香脸颊潮红,噙泪湿润的双眸含嗔带怨,极不情愿。可擒住她下巴的大掌力度太大,即便只使两分力,也足够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张着红唇,由着那根手指在口中按揉。
说来也奇,原本钻心的疼痛,在晃动中居然发痒起来,分担了一部分的疼痛,转为疼痒交织的古怪滋味。
晚风清凉,揉碎灯火,窗外山茶花树枝叶沙沙作响,月光穿入,照入窗中,投下斑驳起伏光影。
斑驳的晦暗里,湿漉漉的潋滟美目与冷淡黑瞳对上,未散的甜蜜果香在二人之间荡漾,随呼吸翻涌,升温,发烫。
随着时间而过,贺兰香脸上的痛苦神色稍有缓解,方法显然起了作用。
“好点了吗。”谢折问。
贺兰香是该点头的。
可当柔嫩的舌尖不经意与口中指腹上的硬茧相蹭,酥麻的痒意自口中传遍四肢百骸,她就鬼使神差地闷哼了一声,假装未有好转。
谢折只好继续。
他再度倾身,悬虚覆在她的身躯上,将手指又深入了些,指腹不轻不重地按住那颗磨牙轻轻晃动,伴随动作,女子口中柔软的内壁与舌头亦在遭受指腹的磨蹭,细嫩包裹粗糙,宛如若即若离的挑逗。
谢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呼吸渐沉。
“好了。”他忽然抽出手,一条细长清亮的银丝自香檀小口拉扯而出,黏连在他的指尖,又倏然断开,留下满指头湿润。
他起身,背对贺兰香,已有离去的意思,沉声交代:“以后若不提前告知我,不得胡乱走动,更不准与王家人见面。”
尤其是那个王元琢。
贺兰香揩了下勾在唇畔的口水丝,声音薄软,毫无波澜,“我与郑氏的关系自不必多说,她对我发过好心,我自然不会刻意与她疏离,你再警告我多少遍也没有用。至于那个王元琢——”
谢折气息一沉,背影僵硬三分。
贺兰香未察觉他的变化,自顾自道:“先前在温泉庄子,我曾偶遇过王元琢,我担心他把我的踪迹告诉他爹,以此推断出你我的关系,所以刻意接近了他,想要试探一二。”
她轻嗤一声:“哪想到,这王二就是个单纯的书呆子,根本没有去想那么多,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算是个值得结交的人,若有需要,我甚至可以从他身上套取他族中的消息。因为我发现,他对我似乎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和喜欢,而且很真挚,不像装出来的。”
谢折听她说完其中隐情,别扭整晚的心情总算有所缓和,嗓音都放温了些,“所以,你接近王元琢,只是想利用他,没有别的打算。”
贺兰香想了想,实话实话:“那倒也不是,他是个颇有雅趣的人,又有才情,我利用他是真,答应与他结交为知己也是真。”
“知己……”谢折自齿间挤出这两个艰涩的字,本欲发作,想到不能再让贺兰香生气,便再未置有一词,沉默着抬腿离开。
“等等。”
晚风舒缓,摇曳的烛光月影在贺兰香的罗裙上起舞,慌张了她原本就算不得清醒的眉目。
她咬字轻软,低着眼眸试探:“你,你今晚……”
谢折顿了步伐,转脸看她。
四目相对,滋生欲说还休的欲-望,贺兰香却嫣然一笑,坦然自若的模样,“你今晚入宫是为了什么?别忘了,不光我要向你报备,你谢大将军也一样的。”
谢折眼中似有一丝光彩湮灭,回过脸,不冷不热地启唇:“受陛下传唤,商议镇压起义军事宜。”
贺兰香顿时感到头疼,不禁埋怨:“眼下叛军都还没清干净,怎么起义军又来了?”
她阖眼叹了口气,短暂放空了思绪,“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片刻过去,她再睁眼启唇,房中便没了谢折的身影。
贺兰香的心又空了。
乳牙还在隐隐作痛,虽然没了钻心的疼,却又有了密密麻麻的痒,勾着心稍也跟着发痒。
她闭上眼,学着谢折的手法,将手指伸入口中摇晃牙齿,将牙根每一下晃动的疼都落到难耐的痒上,用疼去治痒,又用痒去医疼,不自觉地便已发出阵阵软哼,款摆柳腰。
“谢折……混账……”
她睁开迷蒙的眼,看着房门的方向,万千幽怨皆集于潮红湿润的眼底。
她让他走他就走,以前怎么没见他这么听话。
贺兰香继续闭眼晃动乳齿,疼痒作祟,喉中发出轻细的啜泣,似很是委屈。
当然委屈。
明明,想要更多的。
*
“崔副将留步,天色已晚,将军已歇下,任何人不得打搅。”
“这可奇了怪了,头回见他睡这么早。”
后罩房里,隔着一扇薄门,外面是部下的说话声,里面是粗犷的喘息和不间歇的沉闷沖擊。
谢折闭眼回想贺兰香的神态表情,眉头蹙上的样子,软嫩的口舌,湿润的眼眸,野性兽性占据整个头脑,唯一的念头便是快些,快,再快。
“既如此,我也不扰他清梦,你等他明日醒来告诉他,就说起义军那边我有点子了。”
一声压抑的低吼,浓郁的腥涩气充斥在房中,谢折大喘两下粗气,不顾尚在发麻的头脑,提衣系上革带,甩掉满手湿腥,克制住声线中的艳糜沙哑,对门外扬声道:“不必等到明日,现在就说。”
第74章 74
夜深, 伴随马车渐远,外面的人声由闹变静,车里面, 气氛亦安静沉寂,毫无杂声, 唯滚滚车毂闷响。
豆大的烛火在素纱灯罩中跳跃,光芒柔和, 给车中事物镀上一层淡淡的薄辉。
王元琢眼观鼻鼻观心,藏有重重心事的样子, 眉宇间一团化不开的愁云, 俊雅的面容都显得有些阴翳。
郑文君看着儿子, 轻声唤道:“琢儿?”
话音落下, 王元琢未有反应,直等过了片刻,方抬起头, 如梦初醒道:“娘叫我?”
郑文君神情温柔,轻轻点了下头道:“在想什么,娘跟你说话都听不到了。”
王元琢摇头, 低下声音, “儿子没想什么, 只是有些累了。”
知子莫若母,郑文君未言语, 但知道并非那么回事。
过了会儿,她嗓音轻缓地说:“那贺兰氏,真是个可怜的姑娘。”
王元琢这才被吸去了心神, 好奇而小心地看着母亲,“娘何出此言?”
郑文君道:“她虽得被扶正, 贵为护国公夫人,又兼一品诰命加身,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和你三妹一个年纪。年纪轻轻的女儿家,无父母帮衬,又是新寡,腹中还怀着孩子,在京中这个陌生之地,看似有亲友往来,实际群狼环伺,到处是心怀不轨之徒,她的处境,可比看上去要艰难太多了。”
王元琢面露揪心之色,一时脱口而出,“那我们要如何帮助她才好?”
郑文君看他,认真道:“这正是娘想对你说的。”
“北方战事频发,京中亦不比以往太平,已有礼崩乐坏的征兆。但无论如何崩坏,大周尊儒为正统,里外上下,永远也绕不过一个礼字,只要这个礼字还在,身为新寡,她便只能克己复礼,如履薄冰,作风行事稍有不合规矩之处,便会迎来口诛笔伐,明刀暗枪。”
说到此处,郑文君略顿了声音,试探地道:“所以,琢儿,你可否懂了娘的意思?”
烛火温润,王元琢沉默不语。
郑文君眼中流露悲悯,不知是对贺兰香,还是对自己这生来多情的孩儿,颇为苦口婆心地说:“你身为外男,能对她做的最大的帮助,便是不帮。你所有对她不自禁流露的好心与情意,若有朝一日落到外人眼中,只会害惨了她。”
“情意”二字一出,王元琢被说中心事,浑身一震,顷刻感觉自己成了透明的人,心中所想一览无余,不由得别开眼,语气躲闪道:“儿子听不懂娘在说什么。”
郑文君无奈笑了,假装看不懂他的欲盖弥彰,“听不懂最好,也省了我为你操劳。对了,这整晚光顾着观景赏灯,娘都还没问你,你当真是自愿入朝担任内务参事一职,没被你父亲所逼?”
话锋得以转移,王元琢暗自松下口气,正色道:“娘放心,爹没有给儿子施压,入朝一事,的确是儿子自愿。”
郑文君点头,眼中未流露多少欣慰,反而增添不少担忧,凝看儿子片刻,终是惋惜道:“可是琢儿,娘知道你志不在此。”
王元琢笑了声,笑容说不出是苦是乐,喃喃道:“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醒酒醉年复年。可世间千万人,人世三万天,老死花酒间的又有几人尔?人既活在俗世,总归是要睁眼看一看现实。娘不必为儿子担忧,儿子身为王氏子弟,为家族分忧,本就是已身职责,逃避不得。”
郑文君认真看着儿子,这时候眼中才浮现些许释然与欣慰,但两种情绪过后,到底又归为苦涩,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夫人,二公子,到家了。”马车停下,下人出声。
母子二人下了马车,入府门未乘软轿,慢步闲走。郑文君又叮嘱了王元琢些话,无非就是要他上职以后谨慎行事,宫中不比外面,内务参事常出入于内廷,伴君如伴虎,丝毫松懈不得。
王元琢一一应下。
过仪门,郑文君看见挂在门下的灯笼,想起来自己在街上买的花灯钗环类的小玩意,便吩咐婆子送去浮光馆,另外交代:“云儿若还没睡,定要她立即歇下,那些账本本就是给她练手所用,当不得真,哪里便要她废寝忘食也要理清了,还是身体为重,年轻女儿家最是劳累不得。”
婆子应声,带上东西前去传话。
*
浮光馆书房内,灯影明亮,墨香洋溢,竹纹支摘窗外,翠竹的清冽与秋梧桐的芬芳混合,气息幽幽传入房中,与墨香相撞,变得厚重发闷。
素净的白纱灯下,账本罗列整齐,分为两摞,一摞合并,一摞摊开,摊开的上面有用朱砂勾出大小圆圈,另在旁边附写上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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