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毕业照,同学们放飞自我,自行活动,体育委员招呼了一帮人把某个男生以“五马分尸”的姿势抬了起来,叉开双腿,吆喝着号子往树上撞。
夏日斜阳晒了过来,灼烧的皮肤发烫。
袁晴遥和林柏楠去到教学楼底下乘凉,她约了何韵来、荣耀和周明娜一起拍照,跟她外班的朋友们留下个纪念。
等了一会儿,没等来小伙伴们,倒是等来了好几名女生抱着夏季校服,羞羞答答地跑过来问林柏楠要一笔签名。
袁晴遥数了数,总共八个。
在女生们娇羞又紧张的目光下,林柏楠把她们的校服全部轻推回去,冷淡地回复:“我不认识你。”
待那些女生垂头丧气地离开之后,袁晴遥左脚搭在右脚上,嘟起嘴巴念念有词:“哼,还挺受欢迎的嘛……小气鬼,不就是写个名字而已都不肯……”
林柏楠不回应,抱着双臂,默默地看着袁晴遥,似乎在欣赏她吃醋的表情。
她被盯得忿然作色:“看我干嘛?”
他收回目光,眺望远处,右手手指蹭了蹭左腕戴着的腕表,一缕微风捎带上他的声音:“我不需要受别人欢迎,只要一个人欢迎我就够了。”
她内心的小人儿在欢腾地旋转跳跃了,表面却憋住不笑,看着他一尘不染的夏季校服,无论男女,他没接受任何一个人在他的衣服上留下痕迹。
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字笔,她试问:“林柏楠,我想在你的校服上面签字,可以吗?”
林柏楠低头去瞅洁净无瑕的上衣。他骨子里多多少少还是那个不合群的小男孩,小时候不理解那些游戏有什么好玩的,现在同样不懂得这种所谓的仪式感有什么意义?他也不想把衣服弄脏,但既然她想要,那给她便是。
他回了一句:“随你便吧。”
她乐不可支,如果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俩还穿着校服,她恨不得扑上去,像树袋熊那样挂在他的身上。
拔了笔盖,她正在思索签在哪里最合适,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奔了过来——
“嗨,袁晴遥!”
来者是冯胤懿。
高三一年没太多的时间在户外踢球,他的肤色没那么黝黑了,不过咧嘴笑时,一口大白牙依旧惹眼。
他朗声打招呼:“嗨,林柏楠。虽然有点可惜你没拿到理科状元,但你的成绩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还是祝贺你啊!”
林柏楠对冯胤懿的敌意锐减,回了声:“谢谢。”
而后,冯胤懿和袁晴遥攀谈起来。
表白一事之后,他们仅仅是在校园内碰见了点点头的关系,今天再次聊天,彼此都放下了尴尬和芥蒂,气氛甚是融洽。
冯胤懿上了一本线十一分,小学时期的班主任马老师得知这个好消息,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又聊了两句,李家双胞胎之一跑了过来,他身上穿一件校服,手臂上搭一件校服。
走近,袁晴遥凝神细看一番,鼻尖没有标志物,她莞尔一笑:“李伯麒,你考得怎么样?”
“正常发挥。”李伯麒在袁晴遥的面前站定,冲着林柏楠和冯胤懿微笑点头,又耸了耸肩膀,“我和李仲麟不愧是双胞胎,高考分数都一模一样,真是受够他了。”
袁晴遥笑了笑,李伯麒话虽如此,但谁都看得出来这对双胞胎的感情极佳,是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并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种血浓于水的羁绊。
“李仲麟呢?”袁晴遥问道。
“在那儿烤肉呢。”李伯麒往大树的方向指去,穿坎肩背心的李仲麟躺在烤盘一样滚烫的沥青地上,四肢摆出了“大”字型,五六个重点班的男生围在他身边,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哦,原来上树的人是他。
“袁晴遥,毕业了,咱们同学一场,可以给我留个纪念吗?”李伯麒指身上写着大大小小姓名的校服,笑容温润如玉,“我想找你要个签名。”
“好呀。”袁晴遥在李伯麒的上衣上面随便找了一处,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另一件校服递了过来……
“还有这件。”
“好嘞。”
她刚要落笔,林柏楠的声音捷足先登:“袁晴遥,下面的空白更大,干嘛不签下面?”
袁晴遥顿了顿,发现林柏楠说得对,便在原本想写名字的那个位置的下方写下了“袁晴遥”三个字。
还余出一些空间,想了想,她又替林柏楠签了名,在两人名字之间的空隙中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边画边说:“李伯麒,你的那件要不要写林……”
“那边有人喊我,我先走了。”李伯麒打断,揣好校服,他冲着袁晴遥和林柏楠挥了挥手,倒退的身影渐渐远去,“我不打扰你们了,祝你们金榜题名!”
“你们也是哦,前程似锦。”袁晴遥回赠祝福,一转头,林柏楠的脸仿佛刚从茅坑出来,不是一般的臭。
冯胤懿识趣地挤了挤眼睛,笑道:“你们聊吧,我走了。”
袁晴遥有些洋洋自得,用食指戳了戳林柏楠的大臂,把鼻子伸到他的头顶嗅空气:“……咦?怎么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是谁家的醋厂爆炸了?”
林柏楠从牙缝里挤出:“嘁,笑话。”
嘴边溢出顽皮的笑,袁晴遥看似在自说自话,实际上在说给身畔的人听:“到底是吃我跟别的男生聊得欢畅的醋呢?还是吃我给别的男生签了名的醋呢?或是两者皆有呢?”
“……”
林柏楠默不作声,在心里暗暗补充:还有差点就在别的男生校服左胸口的位置写下自己的大名……
“小气鬼,你就这么喜欢我呀?”袁晴遥的心里被甜蜜塞得满满当当,看中了林柏楠校服翻领的内侧,笑呵呵地晃动手中的签字笔,“那我就签在你衣领里面吧!既低调不易察觉,又不会在外观上染脏你的校服,我是不是很机智?”
“不要。”带着赌气之意,他向后划了一下轮椅。
“来嘛来嘛!”她往前迈了小半步,想过去制服他……
就在那一刻——
头顶上空的气流声大得反常,似乎是重物与空气产生剧烈的摩擦阻力而发出的响动。
来不及反应,一个坚硬而冰冷的物体擦着袁晴遥的后脑勺直直坠下!
“砰!”
“咔嚓!”
重物砸地,碎片四溅!
“啊——”
须臾之间,尖锐的痛感从少女的小腿肚传来!
继而,湿漉漉的液体从划痕中缓缓渗出……
痛得站不稳,她跌坐在地上,长校裤被划破了三道口子,每道口子的边缘都印有一圈血痕,而校裤的底下,汩汩鲜红正在她嫩白的肌肤上弥漫。
她惊魂未定,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几秒前险些砸在她头上的是一个陶瓷花盆,泥土和植物摔成了一滩稀巴烂,飞溅的瓷片锋利如匕首,割破了她的小腿。
“天呐,林柏楠……”
后怕让袁晴遥的声音抖得失了音调,她冰凉的小手握住了林柏楠的手,才发现他的手更加毫无温度可言……
而少年,此生第一次惊恐万状。
第97章 奇怪的TA
医院诊疗室外。
何韵来和荣耀并肩靠在诊疗室门旁边的墙壁。
半小时前他们送袁晴遥去校医室处理伤口, 被校医告知有一处划伤较深,初步判断需要缝针,伤口里面或残存陶瓷碎片, 须打麻药清创, 建议去正规医院处理, 再做个详细的检查。
当何韵来接到袁晴遥的电话时,还以为遥遥等急了, 催她快点过去照相,没想到竟听见染着哭腔的嗓音:“韵来……我……我被花盆砸了……差点……我的腿流血了……好多血……你快点来好不好?”
断断续续又语无伦次。
那一瞬, 何韵来吓得魂都快没了。
她正好和荣耀待在一起,两人飞奔向教学楼,远远的就看到一群人聚集在某处。
她莽撞地冲破人群, 荣耀背起袁晴遥, 她推着林柏楠,四人风风火火地往校医室飞去……
然后,又来到了就近的医院。
此时,袁晴遥正在诊疗室内清理伤口。
急诊室的医生说了和校医大差不差的话:较深的那处割伤需要缝针,万幸, 没伤及动脉, 手术也不是什么大手术,在门诊完成即可, 局部麻醉,清创和缝线时不会痛……
又说了两句便把门关上了。
见多了各种意外事故的医生在嘱咐这些的时候语气平平,并不太当回事儿, 何韵来听着却宛如钝刀在她的心头一下一下地割, 而她知道,她不是最难受的人……
林柏楠才是。
想着, 何韵来望向林柏楠——
从学校到医院的一路上,林柏楠一语不发。
此刻,他木然盯着诊疗室白色的门,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色,干巴巴的,好像掉墙灰的白墙。
自始至终,他面无表情。
认识六年了,何韵来没少见过林柏楠“寡淡”的脸。
他在情感方面素来极度吝啬,吝啬到几乎只把喜怒哀乐给了袁晴遥一个人。
而此刻,他越是表面没情绪,何韵来就越看得出他内心的担惊与惧怕。
“那个……遥遥的情况不算太糟,你别太担心了。”何韵来知道再多的安慰也无济于事,把手搭在了林柏楠的肩头,能安抚一点是一点吧。
按照往常,他早就像掸虫子那样掸开异性的手了,而当下,他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
大脑的防御机制迫使他暂时关闭了全部的视听感受,不然在这漫长的等待中,一闭眼、一不留神,脑中就会不自觉地模拟她被陶瓷花盆砸到头破血流、皮开肉绽,他眼睁睁看她香消陨落,却束手无策的场面……
*
“咔哒。”
诊室门打开,穿白大褂的医生插着口袋走出来:“处理好了,联系监护人了吗?”
“联系了,她妈妈等会儿就到。”何韵来赶紧迎上前,“医生,我朋友的腿缝了几针?以后不影响走路吧?会不会留疤?有没有什么好的去疤药也一并开处方吧?”
“缝了四针,没伤到神经,不影响。”医生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笔和便签条,托在手掌写了几个字,撕下那一页递给何韵来,“留不留疤我就不好保证了,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有的人被斧头砍伤也留不下太深的疤痕,有的人青春痘的痘印十几年都淡化不了。我给你写了个药膏,我们医院没卖的,你去药店问问,贵了点但效果不错。”
“钱不是问题!比钻石贵都行!”何韵来胸口堵得慌,医生的话让她的气顺了些。
接着,她逮着医生问了一箩筐的问题:怎么洗澡啊、需不需要忌口啊、几天换一次药啊、睡觉翻身擦到伤口了怎么办啊、走路会不会缝线崩开啊……
半天,想不出其他了,医生的好脾气也快消耗殆尽了,何韵来最后问:“医生,谢谢你啊!我们几个能不能进去看……哎?林柏楠人呢?”
一转头,林柏楠不见了。
荣耀背部贴墙,一条大长腿打弯搭在另一条大长腿之上,用下巴指了指诊室门:“早进去了。”
*
林柏楠在医生敞开门的几秒后就进了诊疗室。
为保护就诊者的隐私,治疗床前的拉帘紧掩,蓝色不透明的帘子严严实实挡住了袁晴遥,从门口到治疗床区区四米的距离,他觉得竟如此遥远……
“刷拉——”
他拉开帘子一角。
响动引得她递来视线,那张小圆脸挂着和往日一样温和纯真的表情。
甚至,在看到他的一刻,她发自内心展颜一笑。
看到那张无畏无忧的笑脸,他的心脏猛地收紧,比锥心还痛的感觉蔓延至全身。
她伸出了手:“林柏楠——”
他靠近她,十个指尖依旧麻木着,掌心被冷汗浸透,十三年“驾龄”的老司机,手下竟不住地打滑,好几次推了手推圈可轮椅分毫未前进。
“瞧把你吓的!”她没心没肺地笑了一下,抬起左腿给他看,“左边的小腿浅浅地划伤了一道,只有芝麻大的一点点疼。右边小腿挂彩严重一些,麻药的劲儿还没过去,我的右小腿好重好重,暂时抬不起来就不给你展示了。”
“……”
“林柏楠?”她怀疑他是不是吓傻了,明明受害者是她,可她主动牵起他的手,反过来让他宽心,“我没事,你看我运气多好!只破了点皮肉而已,又不致命,养几天我就又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了。”
“……”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长长地叹了好几口气,却吐不走险些失去她的那种担惊,他紧紧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手背贴上自己的额头,闭眼专注感受她真实存在的触感与气息。
说实话,从袁晴遥突然跑来B市找他的那时起,林柏楠感觉发生的一切都很不真实。
他不止一次生疑,会不会这些甜蜜幸福仅仅是他的大脑臆想出来的假象?
而现实是他正躺在B市医院的ICU,靠仪器延续残破的生命,袁晴遥根本没有来找过他,也没有偷偷吻过他,更没有真正地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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