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种土包子进城的感觉。
这七年,她只有每年暑假回国待上一个月,陪亲人,见老友,其他时间也不怎么出门。
在英国的时光单调又充实,她先是完成了曼大的预科,预科顺利通过后升入了曼大的本科。
国外大学“宽进严出”,本科三年,她没日没夜地赶一个接一个的DDL,最终以优异的GPA申请到了英国排名第四的U大,还是攻读Marketing,在伦敦念完了U大的研究生。
毕业后,魏静和袁斌鼓励她在英国投投简历,历练两三年,海外工作经历拿到国内就业市场上是企业争抢的“香饽饽”。
她觉得在理,便过五关斩六将进入了L企,在这个国际知名快销零售品牌做起了产品营销。
后来,又经人介绍,她结识了唐贝拉,两人一见如故。
唐贝拉年近四十,十五岁那年跟着母亲来伦敦定居,母亲给她找了个有钱的英国老头当后爸,这一来,长期定居权有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也有了。
大学毕业,唐贝拉拿着后爸赞助的启动资金成立了一家影视传媒公司,赚得盆满钵满,主营业务是制作与发行低成本网剧和网络电影。她的老公是她的合伙人之一,俄罗斯人,俩人生了个棕发褐眼的小混血。
一个月前的晚上,唐贝拉打电话给袁晴遥:“Sunny,你猜我现在在哪?我带老公和儿子回国了!跟你说件事,我一个朋友预备拍一档以青梅竹马为主题的恋爱综艺,在S市取景拍摄。我听了企划案,特别感兴趣,就做了节目的投资方兼营销策划部总监,我想把这档综艺推广到海外,你来帮我呗?你学市场营销的,又懂英语,你国内和国外的营销推广都能做,雇你一个顶俩啊!怎么样?考虑考虑?”
袁晴遥抱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噗嗤笑出了声:“贝拉姐,你们资本家就是这么剥削我们劳动人民的吗?工作量双倍了,那工资不得翻一翻呀?”
唐贝拉豪迈地大口一开:“姐姐我开价,就给你现在的年薪,回国生活成本低,遍地美食,日子过得不比在伦敦舒服?你炸鱼薯条还没吃够啊?”
听着调侃的话,袁晴遥嘴角含笑,应下了:“好啊,何乐而不为呢?贝拉姐,你可别变卦,实体产品和综艺是两码事,我干不好你可别扣我工资。”
“跟着我干就没有干不好的事!”唐贝拉在英国生活多年没被同化成端庄的“绅士”,行事风格外放,她激励道,“别担心,他们这边有自己的专业团队,你来给他们注入一股新鲜血液,头脑风暴碰撞出更好的点子……啊!Andrew!你这孩子!你就是国内说的‘熊孩子’!小鬼当家怎么不找你当主演呢!”
孩童的笑声响起,唐贝拉咬牙切齿地管教着,噼里啪啦卷着舌头的俄语飘入袁晴遥的耳朵,实在听不懂,她道了声“贝拉姐,挂了哦”,结束了通话。
没有犹豫,她立刻打开电脑编辑了一封“辞职信”发送到上司的邮箱,紧接着,告知了父母自己将要辞职回国。
魏静和袁斌被这个突然的消息搞得有点蒙,但没做干预,他们从小到大都很尊重女儿的决定。
思考半晌,袁晴遥将这一消息告诉了何韵来。
听闻,何韵来欢天喜地,积极地表示:“遥遥,你来S市和我一起住呗?我现在自己做服装品牌,自由得很,以后每天开车接你上下班,一起回家。”
感动之余,袁晴遥笑着婉拒:“韵来,那多妨碍你享受恋爱啊。再说,和你住不等同于和阿耀住吗?天天被你们喂狗粮,我再黑洞的胃也要撑死了。”
何韵来笑声甜蜜,继续提议:“那我帮你找房子!你刚回国,不熟悉行情容易被宰,你不知道这租房水可深了!我在S市生活7年了,也算小半个S市人,懂一些行道,反正最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交给我吧!”
袁晴遥像只猫咪一样细声细气地叫唤:“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贴心的闺蜜呀!韵来,那就麻烦你了。”
何韵来被夸得直哼哼,转而,又问起:“遥遥,房子你有什么要求或者期望吗?”
想了想,袁晴遥回答:“安全第一,交通便捷,生活便利,其他没什么挑剔的。”
何韵来利落地承诺:“包在我身上。”
*
之后的一个月,交接手头的工作、注销银行账户和医疗保险、变更居住信息、房屋退租、驾照续签、打包行囊、去曼城跟杜阿姨道别……
做完这些,袁晴遥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其实,干什么工作、拿多少薪资于她而言不重要,她只需要一个回来的理由。
回国当天,唐贝拉去机场接袁晴遥,直接将袁晴遥带去了拍摄场馆附近的一家五星级酒店,递上房卡,说道:“Sunny,最近安排的比较紧,快开机了嘛,工作量大,你先在酒店住几天,喊你随时到现场也方便。”
袁晴遥应了声好,本来就是来拿钱办事的,就悉听尊便吧。
这三天她都住酒店,打算再住一周,了解项目企划需要花费精力和时间,还要同步做用户画像,市场调研,竞品分析等等,没时间顾及搬家的事了。
一周后节目组休息两天,她计划到时候抽空搬家。
房子何韵来物色好了,还发了电子合同给她签字,万事俱备,只欠她拎包入住。
细读合同,她发自内心感激何韵来给她寻了个好住所。
*
步行五分钟,袁晴遥来到了暂住的酒店。
回到房间,她换下T恤牛仔裙和板鞋,换上一件白色碎花连衣裙和一双米色带跟凉鞋。
第一次和同事聚餐,还是梳妆打扮一番比较合宜,于是,她简单地花了淡妆,拆开丸子头,微卷的长发散落披肩。
看着镜子中褪去了婴儿肥的自己,脸颊不似从前饱满圆润,但依然是一张显小的娃娃脸,完全瞧不出来她马上二十六岁了,说她念大一也有大把的人信。
背上斜挎包,拿上房卡和手机,她点开唐贝拉发来的地址,根据导航路线寻了过去。
那是一家临近场馆的日式居酒屋,有散台,有包间。从前门进去是一片室内花园,水塘里几尾锦鲤游来游去,后门外还有一个铺满碎石的日式小院,装饰得清幽雅致。
袁晴遥在店门口碰见了姜珠语:“嘿,姜姜!”
姜珠语笑盈盈地迎了上来:“遥遥,贝拉姐说她没订到包厢,让我们在门口排号。”
姜珠语和袁晴遥同龄,大四那年作为交换生赴英留学,在曼大读了一年,课余时间在唐贝拉的公司兼职宣传照拍摄,毕业后在S市开了工作室。袁晴遥便是由她介绍给唐贝拉认识的,这次同样被唐贝拉邀来负责宣传照一环。
四年前,袁晴遥在曼大的摄影社团结识了姜珠语。
异国他乡,黄皮肤黑头发的人变成了“老外”,在街上碰见东亚面孔都会觉得格外亲切,更别提遇到了聊得来的国人,愈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新一学年的迎新环节,姜珠语坐在袁晴遥旁边,娇羞地做了自我介绍。
社长大哥的眼睛在姜珠语和袁晴遥脸上来回横跳,片时,捋着下巴发问:“Sunny,is she your twin sister?”
袁晴遥和姜珠语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回答:“No,we are just……friends。”
中国人看欧美人觉得他们长相相似,同理,欧美人看亚洲人也长得大差不差。
不过,袁晴遥和姜珠语的模样的确有几分相像,都是小个子大眼睛白肤色的“甜妹”,笑起来两眼弯成月牙状,眉目间流过彩虹般绚丽的光澜。
那天,社团活动结束,她们去了一家泰国菜餐厅吃饭。
点菜时,姜珠语说要AA,袁晴遥豪迈地表示这顿饭她请了,因为AA的话对姜珠语不公平,两人吃一样的分量她吃不饱,她饿得能吞一头牛了。
姜珠语被逗得掩嘴笑,被人请客,她显得很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会儿,用蚊子那般嘤嘤的声音说:“遥遥,那……那等哪天你不太饿了,我……请你吃饭。”
和袁晴遥不同,她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
袁晴遥咯咯地笑,没有推辞:“好呀,姜姜,你请我吃肯德基或者必胜客吧?这里的炸鸡和披萨好便宜!”
点了一大桌子菜,两人边吃边唠。
聊着摄影方面的话题,袁晴遥发现与她半吊子的水准相比,姜珠语实在行家得多,但姜珠语就读的专业和摄影八竿子打不着,纯粹兴趣使然。
袁晴遥连连赞叹:“哇,姜姜你懂得好多!那你怎么不去学摄影而学了机械工程呢?据我所知,学工科的女生比较少,学机械的更是少之又少了。”
姜珠语难掩失落,语气低沉下来:“爸爸不让。我爸爸希望我学机械,将来从事航空航天方面的工作。”
惋惜地叹口气,被父母干涉择校择业确实是个普遍现象,袁晴遥安慰了几句,而后,她嘬一口大虾上面的咖喱,问:“对了,姜姜,还没问你在国内读哪所大学呢?”
姜珠语小口吃菜,回道:“J大。”
“哪里的J大?”
“S市的J大。”
“……”
那一霎,袁晴遥噎了一下,拿起纸巾默默地擦嘴,眼中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端起柠檬水喝一小口,她确认道:“姜姜,你说你是大四的交换生?”
姜珠语点头回应:“对。遥遥,我们一届的,都是2013届的大学生,只不过你读国外,我读国内。”
凝滞几秒,袁晴遥牵扯嘴角笑了笑:“那……你在J大具体学的是什么专业?”
“机械电子工程专业。”
“……哦,这样,哈哈,好厉害。”笑声变得干巴巴的,袁晴遥往嘴里塞了一大勺菠萝海鲜炒饭,喉头堵得厉害,嘴里的饭咀嚼了半天愣是咽不下去。
有关那个少年的一切消息,在她乘上飞往英国的航班的那一刻就被她阻断在耳后。
不见面、不打听、不回忆,才会不留恋,至少迄今为止她是这么严守克己的。
然而……
毫不知情的姜珠语多说了几句:“我一点儿也不厉害。遥遥,说出来不怕你笑我,我专业课学得很一般。我申请到这次交换机会还是因为我参加了大学生机械创新设计大赛,我们团队拿了全国一等奖……”
姜珠语耸了耸肩膀,面色愈渐羞涩:“但这个奖项说实话和我关系不大,我运气好罢了,碰上了一个很厉害、很有天赋也很负责的同学,是他带我们站上了领奖台。”
“……那个同学还挺厉害。”
“嗯,是个男生,超级厉害,他门门考试都排第一,年年都拿奖学金,本硕博八年连读,我们系里都叫他‘大神’。”
“……那他去国外交换了吗?”
“没有,他没办法。”姜珠语将“可惜”二字写在了脸上,“说出来或许你不相信,他……是个残疾人。”
第103章 他的消息
三年来, 袁晴遥第一次听到关于那个少年的消息。
她回以一个略显惊讶的表情,不会表现得没礼貌,又不会淡定得惹人生疑, 明知故问:“他哪里残疾?”
姜珠语指了指腿:“下肢。”
袁晴遥装深沉:“那挺难得的, J大招收了残障学生, 很多学校是不愿意的。”
“他是J大机械专业这么多年来录取的第一位残障学生。”见袁晴遥产生了兴趣,姜珠语便多说了些, “学校在观察他,从他身上判断类似的学生能不能胜任机械专业, 结果他超乎预期,所以我们系去年和今年都各招收了一名下肢障碍的学生,给特殊群体多些机会证明自己……”
姜珠语扬起嘴角, 夸赞道:“他帮到了和他处境相近的人, 这一点我觉得真的了不起。”
袁晴遥不置可否,安静地往嘴里送食物。
随着话题展开,一桌子精美菜肴黯然失色,越吃越索然无味。
不能再获知更多他的近况了,可嘴巴比脑子更了解主人的心:“学机械很累吧?他的身体受得了吗?”
……她听到自己这样问了。
“是挺辛苦的, 每周都有实验实操课, 他腿脚不方便,完成起来肯定比别人累一些。”
“同学们有没有排挤他或者对他说些不好听的话?啊, 我的意思是……残障学生更可能成为被霸凌的对象,不是吗?哈哈,我就随口问一问……”
“不会啦!没人欺负他, 大家都很尊敬他、佩服他, 小组作业也争着抢着和他一组,不过他不太好亲近, 独来独往的,除了专业方面的事,他平时不跟同学们交流,也不住校,所以他在我们眼里非常神秘,哈哈。”
姜珠语手掩口鼻,只露出弧形的眉眼:“但他没有不近人情,他其实蛮好的。我们一起参加大学生机械比赛的时候,我学艺不精给团队拖了后腿,他非但没有指责我,反而给了我很多帮助和指导。对了,遥遥,你想看看他的照片吗?他很帅,光看长相算得上校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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