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有些破防:“你、你这小姑娘怎么嘴巴这么厉害啊!”
康复师出来和事:“别吵了,影响别人!”
袁晴遥叹气,愤慨又无奈:“您的外甥女人好心善,那我祝她早日遇到良配。阿姨,这里是医院,不是相亲角,您还是多关注关注您老伴的康复吧。”
说完,她背过身子去。
大妈的儿子悄声责怪:“妈,小梅都说了一万次了不要再给她介绍对象了,你怎么讲不听啊。现在的年轻人想法不同了,不结婚也能自己过日子的。”
“她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挑什么挑!有挑剔的资本吗?不结婚不生孩子还是女人吗?”大妈凶恶地骂完这句话,跺着脚夺门而出,离开了复健室。
剩下的五人不尴不尬地沉默了几秒,然后,都装作无事发生,各自做各自的事了。
林柏楠从袁晴遥严密的怀抱中探出头来透口气,他抬眸上看,而她低头看他,两双眼睛交汇,他的波澜不惊,她的却布满了显而易见的怫然与沮丧。
她不忘安慰他:“林柏楠,你跟我说过,我们不能左右别人的所思所想、所言所行,但可以选择听什么、信什么。所以,你就当刚才青蛙呱呱叫呢,别生气。”
“不捂我的耳朵了?”
“我忘了嘛……”
“那刚刚的话你也忘了吧。”看着她的眼尾和嘴巴都往下挂,他用食指顶她的嘴角,轻声说,“还让我别生气呢,我看某个笨蛋才真的生气了。”
“我就是很生气!”袁晴遥眉毛竖立,她只听到了后半段,不知晓大妈前半段还说了什么烦人的话,她五指卷起林柏楠的食指,包在手心,“为什么旁人只凭一面就断定你这不行那不行呢?你明明最厉害、最好了!”
看得出,她气血上头了,他反握住她的手:“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待我,我无所谓,只要你觉得我还是个不错的人就够了。别人惹不到我,因为我不在乎。”
不同的心境,相同的对象,林柏楠重述了很久之前对袁晴遥说过的这句话。
他的世界有边界,围起一层具有选择通过性的墙,好的进来,坏的筛掉,无关紧要的人隔绝,既然都无法涉足他的小天地,又何谈伤害?
这一回,袁晴遥可算听懂了,林柏楠不是逻辑古怪的神经病,而是她是他内部的中心。
她唇角向两边用力上拉,扬起笑容,心情却只能算从“沙尘”转“多云”。
*
练习行走时——
林柏楠的两手分别握住双杠两侧,腰腹发力,提跨甩腿,先移动左腿,目测左脚落地踩实了,放空左手,往杆子前面抓一点,再换右手完成同样的动作。待双手握稳了,而后,靠腰部和腹部的力量来挪动右腿……
他感觉不到腹股沟以下平面的肢体,更无法控制,只能靠有知觉的部位的带动而缓慢前行。
健全人不能体会,他每一次的站立、行走都裹挟着不安感,犹如一个没有脚的“灵体”,上半截身子飘飘悠悠地悬浮在半空,还伴有头晕,随时都可能坠地。
受伤二十年,关于“走路”的体感埋葬在了五岁的春节,久远得仿佛南柯一梦,身体早就记不清脚踩大地、能走能跑还能爬树是什么滋味了,但大脑明确地记得这段短暂的美妙,记得他曾经确确实实拥有过行动能力。
没有多怀念,失去了就是失去了,缅怀无益。
林柏楠的眼睛盯在地上,他脚尖的前方,还有一双脚尖。
这双款式简约的小白鞋与他同频移动,他前进一步,她后退一步,她在他前方一米处。
他在S市的家里装了双杠,袁晴遥每天晚餐后坚持陪他练五六个来回。她还会抬脚,用自己的“小鲨鱼”去碰他的鞋尖,可惜他复健穿不了拖鞋,不然就是两只“鲨鱼”亲嘴了。
然而,她此刻的脚步不比往日那般轻快,埋着头不跟他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袁晴遥?”林柏楠停下脚步。
“嗯?怎么了?”袁晴遥抬头撞进他敏锐的小鹿眼,心里的悒闷被他洞悉了,她把脑袋低到了衣领里。
他起初以为她还在为大妈的那番言论而耿耿于怀,但深思熟虑过后,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她不是对某人某事揪着不放的人……那是为什么?
林天才在几秒内把此前发生过的所有事都光速回顾了一遍,他应该没有……
做什么惹到了袁晴遥的事吧?
找不到思路了,林柏楠一刹有些紧张,他压低脖子,认真谨慎地求解:“我才想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
“袁晴遥。”
“……”
“笨蛋,你满脸写着不开心。”
“我……饿了,困了。”
“你觉得我会信?”
“……”袁晴遥耷拉下去的肩膀诉说出她的黯然神伤。
憋了一会儿,她扬起脸庞,开诚布公道:“你怎么异性缘那么好啊!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一堆小女孩玩过家家抢着当你的‘老婆’或者‘公主’!上小学时,一过节日你的抽屉里就塞满了女同学写给你的贺卡!中学时期更不用说了,不光我们年级的,许多学妹学姐也对你芳心暗许!大学具体情况我不晓得,但从万叶舒的事上不难得出有几位女生追求过你啊!今天……”
她气得嘴巴歪了,彷如一个即将爆汁的水蜜桃,喷道:“今天还有人要给你介绍对象加微信……干什么呀!当我不存在吗!林柏楠你好讨厌!你干嘛那么招女生啊!”
“……”林柏楠面无表情地眨眨眼睛。
闹完情绪,袁晴遥自知这通飞醋吃得毫无道理,林柏楠又没法阻止别人喜欢他,但是,她就是跟干了十几瓶老陈醋一样,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我吃醋啦——”
“……”林柏楠稍稍偏头,眼底居然暗涌欣喜之色。
哦。
原来她在不爽这个。
原来她会患得患失,会渴望将他独占,会在其他异性释放爱意信号的时候生出“领地”被侵犯的不痛快与危机感……
原来,不只有他具有这些情绪。
林柏楠拽住自己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垂眸把袁晴遥看尽,他看似清淡无波的神色中,实则有小得意在外溢。
他移开视线,看着白墙壁对袁晴遥说:“你觉得我异性缘好,那你应该骄傲才对,骄傲我从小到大都只喜欢你,只在意你,也只看得见你……”
最后,他别扭地补上一句:“吃什么醋?笨蛋。”
“哼!脸蛋天才!”
“……脸蛋天才是什么鬼?”
“就是你啊!大坏蛋!你就不能丑一点吗?”
“我没有很帅吧?”
“哇!你好凡尔赛啊!”
“那怎么办?我以后出门戴口罩?”
“不行!你的眼睛长得最好看了,你这不让人盯着你脑补吗?”
“再带副墨镜?”
“哈哈——”
“笑什么?”
“笑你竟然是认真的哎!”
*
卢文博赶来复健室时,林柏楠在袁晴遥的辅助下,该练的都已自行练完了。
时间还早,卢文博便给林柏楠做了针灸,在他身上下了电针,通过电流刺激从而达到疏经通络、改善肌张力、促进神经功能等功效。
袁晴遥在医用床边边坐下,虽然知道林柏楠大概率不痛,就算痛了他也不喊痛,但她还是把自己的手伸给他握,被哄好了,她笑眼弯弯的。
她忆起初次陪他来做康复训练的情景,卢文博也给他用了针,而隔壁床趴着一位八岁的小女孩。
据小女孩的妈妈说,小女孩是跳舞受伤的,由于舞蹈老师的操作不当导致其下腰时伤了脊椎,位置不低,胸椎第5、6节,感知平面只到胸下面一些。舞蹈教室的监控记录下了当时的残忍画面,小女孩整个人就如纸片那样对折了起来,一秒倒地,然后,就再也动不了了。
八岁的年级,小小的身体,背上插着二十四根电针满得犹如一只小刺猬。小女孩一直在哭,叫喊着不想扎针了,想站起来,求求妈妈快点想办法,而妈妈背过身子,应道再忍忍很快就好了,却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见此场面,袁晴遥的思绪飘回了千禧年。
林柏楠五岁,比小女孩还年幼瘦小,他是不是也绝望地哭过?
蒋阿姨是不是也像那位妈妈一样,挂着笑脸讲出善意的谎言,又在他目光不可及之处,用掌根揩去泪水?
那天,袁晴遥问了那位母亲小女孩有没有忌口的,跑去附近的超市给小女孩买了零食和玩具。她的未来注定比普通人艰难,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外界有意无意的伤害,但至少彼时彼刻,有位大姐姐明确地传递给她,受伤了也可以有糖吃,也可以收获陌生人的关心与善意。
等待过程中,袁晴遥看见有病人正在试穿另一款轻便一点的外骨骼,和林柏楠家里的那套很相似,最大的区别在于病人用的那个配备了两支手杖,而林柏楠的没有。
她关注过这项技术,图片也好,视频也罢,她所了解的,手杖都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个部分。
于是,她满腹疑惑地问:“林柏楠,我上次就想问你来着,你改造的机器人怎么不配手杖呢?我看别人用的都有两只用来保持平衡的手杖。”
“我给你讲讲?”
“算了吧,我百分之百听不懂。”
省略了设计与改造的繁琐和不易,他趴着,下巴抵在手臂上,换了个答案:“我用来背你的,比站立行走还多了一层愿望,能和常规版的一样吗?”
“哎呦呦——”话语传到了卢文博的耳朵里,他露出老父亲般慈祥的笑容,嗓音震耳,“这种话我可听不得!再听啊,我就等不及要喝喜酒喽!”
袁晴遥腼腆地笑了:“林柏楠还在读书,他今年必须完成毕设和答辩,挺忙的,结婚的话……需要筹备不少事宜吧?等他毕业了我们再考虑吧,或许……明年?后年?”
她看向林柏楠。
他没有作答,耳廓悄咪咪地红了。
第129章 生日快乐
周一早上, 袁晴遥写营销稿,中午,去林家拜访。
她买了一堆礼物, 回礼回了差不多价值的东西, 还订购了一张多功能按摩椅, 由商家送货上门。她一直觉得,林家球场大的客厅很适合放一张按摩椅。
林平尧和蒋玲很是欢喜, 一个全年低头做手术,一个长期伏案忙工作, 按摩椅正中痛点。
回X市之前,林柏楠告诉父母他和袁晴遥在一起了。听到这个消息,林平尧温润地笑了笑, 蒋玲则怀疑自己幻听, 当反复核实此话确凿后,她情难自持地落了泪。
四人有说有笑地吃了午饭。
蒋玲温蔼的眸光驻足在袁晴遥的脸上,一顿餐从头到尾,她的眼眶都是湿润的。
*
下午,林柏楠陪袁晴遥去看望了袁奶奶。
老人家由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轮流照看, 老伴虽走得早, 但她的晚年生活并不孤独。她身子骨硬朗,头脑清楚, 吐字清晰,想法也不守旧,欣然接受了林柏楠。
袁奶奶面对孙女和准孙女婿高兴得像个小孩, 拉着两人的手讲起了从前。
奶奶还说:“我老了, 眼睛花了,手抖了, 擅长的针线活想做也做不了了,不然呀,我一定织两件红彤彤的毛衣送给你们当贺礼。咱们遥遥出过国,懂洋文,奶奶给你用白色的线在毛衣胸口勾个洋文,楠楠的,就用黑色的线……”
像儿时那样,袁晴遥给奶奶捏肩捶背,奶奶奖励了她五块钱。在如今电子支付当道的时代,纸钞从奶奶的裤子口袋里掏出来,还染着暖暖的温度。
袁晴遥乐乐陶陶地收下,那份喜悦的心情不减当年,尽管五块钱现在已经买不到太多东西了。
他们还顺道去了一趟“星语心愿屋”。店铺还开着,换了新的装修风格,那面心愿墙保留了下来,五颜六色的便签条铺满了整扇墙面,实在看不尽。
“疏远O……7……1……是巨额损失,所有人适用。”
当回忆起他曾几何时,在便签纸上写下的这行字时,袁晴遥捏一根薯条蘸番茄酱,喂进嘴里,打趣道:“林柏楠,你疏远了我七年之久,你亏大发了。”
林柏楠单手托下颌凝视着吧唧吧唧的她,带着笑点头:“我要把欠的那七年补回来。”
*
周一晚上,林柏楠和袁晴遥推开了那家久违的店——
“有间老店”。
店铺名字保留了下来,但主营生意转了型。
当下买实体CD、唱片的人少之又少,磁带更是成为了“时代的眼泪”。
老鬼不得不放弃了他的“收藏库”,把大部分黑胶唱片、CD、磁带和中古书籍收进了储藏室,较为经典的一些当做装饰品点缀在面墙上。
店铺两层楼,原先一楼做买卖、二楼则是老鬼的居室和他的小型录音室,如今,两层楼都被桌椅吧台所替代,变成了复古怀旧风格的清酒吧。一楼搭建了一个小小的演出台,每周的固定时间有驻唱歌手来此演唱。
不变的是,装潢依旧以棕色为主,那种上世纪的慵懒调调没有被时间的长河淹没;店门口的水泥坡还在,它进化成了实打实的无障碍斜坡,坡度低缓,坡面平整。
不变的是,店主仍是那个头顶扎小辫,模样瞧着有点不着调的中年大叔,活得恣意随性;他依然钟爱那道滑稽的自动响铃声,“何方妖怪,报上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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