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她无意中听蒋阿姨提及,林柏楠的腿着凉了容易造成肌肉僵硬,从而引起痉挛。蒋阿姨念叨让他少吹点空调,或者吹空调的时候盖条毯子。
听闻,袁晴遥的小脸一红,霎时间想起了那个雨夜,林柏楠被雨水淋得透心凉……
说来惭愧,林柏楠受伤至今十一年,袁晴遥对于“脊髓损伤”这一病症的了解尚且停留在表层,也就比普遍认知强一些吧!诸如并发症、护理事项、康复训练等等,她只知悉皮毛,因为林柏楠鲜少提起,他不愿意让她知道太多。
小时候,她满腹好奇地问这问那,他没好气地抛一句“你管那么多干嘛”,她鼓起脸颊,骂他是“小气鬼”。
再后来,她懂事了、学会了照顾他人的情绪,才知道他不是“小气鬼”,而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孩子。他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缺陷和不堪,不想别人可怜他、低看他一眼。
所以,他不说,她就不主动问;他回避,她也不刻意探索;若是偶然间得知了需要留心的地方,她默默记在心里……
这些年,她在配合他“掩耳盗铃”。
回到餐桌,袁晴遥拉着林柏楠的轮椅转了半圈,让他面对她,她一边展开薄毯,一边说道:“蒋阿姨大前天才说过让你当心腿部受凉的,你转眼就不听话了。”
她想直接替他盖好,可是他从她手里抽走了毯子:“我自己来。”
她闷闷不乐地回:“好吧……”
袁晴遥感觉,林柏楠越长大越不需要她了,他如今很少给她机会照顾他。仔细一想,什么刷轮椅啊、整理裤管啊……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她已经很久没帮他做过了。
她之前还帮他整理过他卧室的书柜,踩着梯子,按照他的指示把上层的书籍归类摆放,而如今,她都记不起来上次进去他的卧室是什么时候……
念头一出,她瞅了一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干脆又直白地发问:“林柏楠,你的卧室里面是不是藏了什么小黄书、小黄碟之类的东西啊?”
他正在盖毯子的手抖了一下,抬眸扔来一个“你少胡说八道”的眼神。
她歪着脖子,纳闷地问他:“那为什么我一来,你就关卧室的门呢?我不能进去吗?好不公平哦,我的‘闺房’随随便便让你进进出出,你的卧室看都不给看!”
“我不进了。”他淡然回答,脸上晃过微不可查的落寞,不争辩也不解释,指尖点了点餐桌,催促她,“快点干正事儿,再东拉西扯的信不信我不管你了?”
……又被拿捏了!
又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算了,谁让她也不是个刨根问底的人。
“来了来了!别不管我嘛!”袁晴遥赶紧拉开椅子乖乖坐下,端起笔记本,目光炯炯盯着电脑屏幕,又带着狐疑问林柏楠,“你这方法有用吗?”
“学会以后拿我练手,试试不就知道了?”被质疑了,林柏楠不爽地撇撇嘴巴,继续补充,“我根据往年考题整理出了一些通用素材,你多往脑子里装一装,建立一个素材库,这样不管是辩论还是故事接龙你都有话可说,不至于大脑空空。”
他的话语中透出了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眼泪汪汪,就差扑倒他了:“林柏楠,你真好!”
他喜不外露,脸色板正:“嘁,进了总决赛别太感谢我。”
*
8月13号,袁晴遥动身前往夏令营。
她所在的分赛区一共有二十一人杀出重围,这二十一个学生由三名负责老师带队,大家一起乘坐火车去往B市参加英语大赛决赛夏令营。
在火车站集合时,袁晴遥瞧见了同来参赛的于珊珊。
于珊珊在看到她后表情很复杂,瞧不上她,又赶不走她,远远地朝她翻了一个白眼。她皱了皱鼻子,不去理会,拎起行李箱,跟袁斌和魏静拥抱道别。
这是袁晴遥第一次离开父母的怀抱独自出远门。
虽然时间不长,一个星期而已,还有老师学生同行,但对于一直被家人保护在温室里的她来说,心理和生活方面都是个不小的挑战。
8月14号下午,一行人抵达了夏令营场地。
场地为某中学校园,入营前需要报道,领取姓名牌、统一的白色T恤和资料。上课在学校礼堂,用餐在学生食堂,住宿则在学生宿舍楼,四人一间。
第一次住校,袁晴遥充满了新鲜感又有点无所适从。
她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长这么大没手洗过一件外衣,衣服换下来,往脏衣篮里一丢就完事了,交给妈妈和洗衣机。可是宿舍没有洗衣机供她使用,她得自己手搓。
此外,洗手间在宿舍外面,刷牙洗脸上厕所很不方便,洗澡得在公共澡堂洗,难免难为情。
虽然是家里的“小宝贝”,但她并不娇气。
不会就学呗,不习惯就适应呗!同宿舍的三个女生都有过住校经验,她虚心向她们请教。舍友们均来自不同的省份,人都很好相处,短短两天,她就和她们打成一片。
不得不说,袁晴遥在交友方面称得上“天赋异禀”,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交得到朋友。
15号早上举办了开营仪式,夏令营正式开启。
课程一门接一门安排得紧凑,全外教授课模式外加全英文教学环境,可谓是充分激发学生们的潜力。
两天一次排位。根据这两天的笔试、故事接龙、分组辩论赛等小考成绩进行排名,实行末位淘汰制。六天之后,留到最后的二十名选手进入“巅峰之夜”,也就是总决赛,来角逐这一届的冠亚季军以及全国十强。
袁晴遥没那么宏伟的理想抱负,她只盼望能闯进总决赛、只要拿到第二十名,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想要在200多人中拿到第二十名也实属不易,更何况聚集在此的选手代表了全国中学生英语的最高水平。
于是乎,袁晴遥像个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全力以赴,连吃饭时都要混到外教那一桌,见缝插针练一练口语,保持语感。她很讲义气,拉着舍友们一起,舍友们夸她是个“小机灵鬼”。
换作平常,这种点子她这个老实孩子是想不到的,就算想到了也羞于去做,但她实在渴望高考加分和自主招生的机会……
她太憧憬和林柏楠去同一座城市、念同一所大学。
他那么优秀,她必须加倍努力才跟得上他的脚步。
第65章 夏令营
入营第四天, 一大半学生出局。
袁晴遥呢?
她不仅挺了下来,排名还挺靠前。
有趣的是,她的弱项“辩论赛”, 经林柏楠培训后居然转变成了她的优势, 给她提了不少分。她现在总名次徘徊在二十名附近, 再拼一拼,有相当大的可能性挺进总决赛。
期翼触手可碰, 压力也与日俱增。
从早到晚神经高度紧张,袁晴遥累得脑壳发麻。
一天下来, 她唯一的休憩时间,便是寝室熄灯前给爸妈打通电话报平安,然后, 再拨通林柏楠的电话, 将好的坏的情绪全部倾诉给他。
第四天的晚上,当袁晴遥得知三个舍友全都止步于此的时候,心态突然崩溃。
她跑下楼,找了处僻静的地方给林柏楠打电话。
“哔”了一声,电话接通, 那个熟悉的少年音刚从听筒中传来, 她就忍不住呜咽出声。
林柏楠怔了怔,随后轻声问:“怎么了?”
连日来的高压让她的情绪异常脆弱, 那句轻柔的关切戳破了她的泪腺,她刹时间放声大哭:“林柏楠,我快不行了, 我坚持不下去了, 呜呜呜……”
袁晴遥抽抽搭搭的,林柏楠在电话彼端静静地陪着她。
良久, 她止住了哭泣,心情渐渐平复,他才开口问道:“小考没考好?排名掉了?”
她把眼泪往衣袖上一蹭,吸了吸鼻子:“没有,考得挺好的,我就是觉得心好累啊。”
“笨蛋。”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染着别样的温柔,“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尽你所能做到最好就够了,无论结果怎样,你都没有损失。”
“嗯。”她表示认可。
她在这儿不仅提高了英语水平、积累了比赛经验,还学会了不少生活技能。
可正如蒋玲所言,高一若是拿不到大赛优胜,高二就更困难了,毕竟高二要以备战高考为主,竞赛只是“小芝麻”,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想着,袁晴遥道出心声:“我今年进不了二十强,明年就更没可能了。S市最好的那两所大学是创能英语大赛的联办单位,拿到二十强,申请英语相关的专业时就可以享受优待。”
顿了顿,她有点灰心丧气:“林柏楠,对你来说,考那两所大学轻而易举,但对我来说很难。我们说好要一起去S市、要上同一所大学的,我不能拖你的后腿……我很需要高考加分和自主招生资格,我真的想拿二十强。”
“……”
一阵沉默。
“嘶呀——嘶呀——”
林柏楠或深或浅的呼吸声淹没在了夏夜此起彼伏的蝉鸣中,他似乎在犹豫、在挣扎些什么,却最终闭口不提。
那时,袁晴遥只听清楚了他的鼓励:“嗯,临门一脚了,不要放弃,你有天赋而且足够努力……我等你的好消息。”
语气如往日一般淡然平和,句末,他还笑了一下。
被他表扬属实罕见,她备受鼓舞,心情顿时雨过天晴,声音变得欢悦:“你难得夸奖我,那我可要拼了,不辜负你的这番话!对了对了,林柏楠,你知道B市的蚊子超级毒吗?跟你说几句话的功夫,我满腿大包!”
她闲聊起来。
听闻,他问:“你在室外?”
她一边挠腿,一边回复:“嗯,我在宿舍楼旁边的路灯下面,这里虽然飞虫多吧,但是亮呀!其他地方黑乎乎的好可怕,跟拍鬼片似的,我宁愿喂蚊子。”
他轻笑一声“胆小鬼”,说道:“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别顶着熊猫眼出去吓人。”
“现在还不到十点半,我不困,你也没到睡觉时间,咱们再聊会儿嘛,我想和你多说说话。”她抱着手机不愿挂断,毫不掩饰心中所想,“林柏楠,我和你通话之后心情会变得轻松许多,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很安心。”
“等会儿。”
手机那头的人插了一嘴。
听筒里传出零碎响动,旋即,袁晴遥听见琴弦被轻轻拨动,林柏楠的声音随之而至:“我妈翻译的书要出版了,她这几天去S市谈事情,不在家,我就把吉他带回来了。今天正好我爸值夜班也打扰不到他,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吧。”
袁晴遥大喜过望,在原地跳了两下:“我想听你唱歌!”
“想听什么?”
“想听……七里香!”
“好。”
琴声悠扬,浅唱动听,专属于他的吐息声丝丝入耳,宛如在呲呲冒泡的可乐里丢了几块冰,将盛夏的闷热一扫而光。
他的歌声,带她回到了初三那年的“校园歌手大赛”。
那次有点可惜,她没有一睹初一学弟弹唱《七里香》的风采,但她相信,学弟再闪耀也比不过林柏楠……
客观也好,主观也罢,林柏楠在袁晴遥的心目中始终是最耀眼的男孩子,没有之一。
幼时,她不喜欢他的怪脾气,可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最亮眼的那颗“小星星”;八岁重逢后,他是被桎梏在轮椅上的“落难小王子”,难掩周身的光芒;随着年岁渐长,他的光环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可以让人忽略他的残疾。
袁晴遥偶尔思考:如果林柏楠是个健全人,他一定是她遥不可及的那种“天之骄子”,会被他用鼻孔俯视……
*
琴音收尾。
袁晴遥蹲下来把手机搁到膝盖上,对着听筒双手呱呱鼓掌,眉眼弯成了一条弧线:“听林大歌手弹琴唱歌真是一种享受呀,我今晚能睡个好觉了!今天唱歌收费吗?”
他的声音里染着笑意:“看你的表现,进了二十强就不收费。”
她傻笑着保证:“能进能进。”
看了眼时间,将近十点半,老师要查房熄灯了,袁晴遥趿拉着脚步往寝室走,舍不得挂掉电话:“唉,我得回宿舍了,时间过得好快,我还没听够呢……”
“带耳机了没?”
“带了。”
“你手机插耳机。”
微滞片时,她领会了他话中的含义,感动得无以复加,像只小猫一样哼唧:“天呐,天呐,我上辈子肯定拯救了银河系才交了你这么好的一个朋友!”
对面沉寂几秒,不屑地“嘁”了一声。
她边走边开玩笑:“林柏楠,吉他不会是你特意带回家打算弹给我听的吧?因为我这两天情绪非常低落,你想给我打打气、鼓鼓劲儿?”
是。
他咋舌:“不是,自作多情。”
那天晚上,少年的琴声与歌声伴少女入眠,她迷迷糊糊中进入了梦乡,睡得格外香甜。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睡着的,只记得那晚他们约定了十一点放下手机,各自睡觉,然而,第二天早晨醒来,通话记录显示,那通电话凌晨一点四十才挂断。
在手机国内长途和漫游费尚未取消的那年,她那天还收到了一笔三百块的话费充值提醒,不是自己充的,也不是父母充的,是那个做好事不宣扬的少年充的。
*
入营第五天的晚上。
袁晴遥和爸妈、林柏楠打完电话之后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点零食和饮料打算带回去和舍友们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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