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袁晴遥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嘿嘿傻笑,她最喜欢监督别人了,好像威风凛凛的警察一样!
“遥遥,最近班里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讲给阿姨听听吧。”蒋玲的手被袁晴遥拽地忽高忽低,小女孩一会儿小跳步前进,一会儿又踩着地缝晃晃悠悠地走直线。
“有的!蒋阿姨……”
袁晴遥打开了话匣子。
林柏楠入学快一个月了,每当蒋玲和林平尧问起他“学校生活怎么样”、“同学们好相处吗”、“有没有烦心事”之类的话题,他都只淡淡地回复两个字“还好”,再问不出其他的内容了。
所谓的“还好”,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父母心里没个准数。
既然儿子不愿意透露更多,那他们只好另辟蹊径了——
袁晴遥便是最好的切入口。
蒋玲耐心地聆听完袁晴遥啰啰嗦嗦的分享,问道:“那遥遥能不能告诉阿姨,林柏楠最近在学校里表现得怎么样?”
“林柏楠?”袁晴遥将食指放在唇珠上,思忖了几秒钟,“他前两天被老师表扬了,老师夸他的字写得好看。”
“还有呢?除了我们遥遥,他有没有交到新朋友呢?”
这个话题,牵引着袁晴遥的思绪倏然回到了今天早上,她回想起了林柏楠被冯胤懿一帮人当众欺辱的难堪画面。
他没交到朋友,他被人欺负得够呛!
“蒋阿姨!”袁晴遥站住脚步,稚嫩的脸上显出了罕见的严肃,“林柏楠被班里的……”
“妈妈!”
小男孩的叫喊压过了小女孩的声音,他停下来,回身指了指路边的蛋糕店:“我想吃蛋糕。”
受伤后林柏楠一直没什么食欲,平时也不好好吃饭,很少能从他的口中听到想吃什么,蒋玲自然是欣然同意了:“行,给你和遥遥一人买一块。”
袁晴遥顿时两眼放光,唾液腺迫不及待地活跃了起来,她不禁感到苦恼:要选奶油蛋糕还是巧克力的呢?
馋虫作祟下,什么交朋友不交朋友的,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全被她抛之脑后了。
黄昏将至,归家人们脚步下卷起的微尘和勾起食欲的饭菜香缠合在一起,在初春微润的空气中打转。
夕阳染金,三人的影子被余晖斜斜拉长。
原本只需十分钟的回家之路,愣是走了近半个小时才到家。
袁晴遥回家后,家里静悄悄的,魏静和袁斌还没回来。她放下书包,拿起座机,给李宝儿家打了通电话。
电话刚好是李宝儿接的。
两人才聊了几句,李宝儿就被她妈妈叫去吃饭了。
挂电话前,袁晴遥约李宝儿吃完饭后一起出来玩,可惜李宝儿说她今晚要背课文,明天要默写,不能出去玩了。
李宝儿今年读四年级,作业越来越多,袁晴遥能感觉到她的宝儿姐姐陪她玩耍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依依不舍地挂上电话,袁晴遥寻思片刻,往楼上跑去。
反正作业在学校里就差不多写完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找林柏楠玩;蒋阿姨还买了蛋糕,她要快快去吃蛋糕!
显然,后者对八岁的袁晴遥来说更具吸引力。
第9章 他的新生活
踮起脚尖,伸长胳膊,袁晴遥按响了门铃,片晌,系着围裙的蒋玲给她开了门。
她有多久没见过林柏楠,就有多久没踏进过他家。
这里曾经是她除了自家以外最熟悉的小天地,如今再次置于其中,除了久违的亲切感之外,也夹杂着几分素昧的气息——
高高低低的门槛全部被铲平了,所有门把上都系了拉绳,家具的棱棱角角都套了保护套。
入户花园里,原本属于盆栽和绿植的空间,现在换成了几件类似于健身器械的东西,玄关处还停放着一辆轮椅。
问了蒋阿姨才知道,就跟她回家要换拖鞋一样,林柏楠回家也要换轮椅,从运动型的换成轻便型的。除此之外,他还有一辆洗澡专用的简便轮椅和一辆充电的电动轮椅。
蒋玲扎进厨房忙活晚饭去了。
袁晴遥探头探脑地来到餐厅。
餐桌上放着两个篮子,一个里面盛着许多粗细不一的泡沫棒,另一个里只放着零星几条。
林柏楠坐在餐桌旁,他右手戴着个黑色的半截手套,正在用右手从泡沫棒多的篮子里拿出一条,再放到另一个篮子中……
机械性地重复动作,看不出来在玩什么。
“你在玩什么呀?”袁晴遥走了过去。
“这不是玩具。”林柏楠抬起眼皮瞥她一眼。
“那是什么?”
“看着就行了,别说话。”
袁晴遥努了努嘴巴,双膝跪在座椅上,手臂叠放在一起,胳膊肘撑着餐桌,听话地开启了“静音模式”。
这些泡沫棒其实是手部复健用具,用来锻炼手指的抓握能力,加快手功能恢复的。
泡沫棒有五种尺寸,最粗的大概有袁晴遥的手腕那么粗,最细的和她的拇指差不多粗细。而林柏楠戴着的半截手套,也是康复训练的专用辅具。
从最大号的泡沫棒开始,林柏楠一个一个的,将泡沫棒握在右手中,抬起胳膊,搬运过去。
拿完了最大号,再拿次大号……
他熟练又有序地进行着训练。
一切看似顺利,直到轮到了最小号的泡沫棒,只见他吃力地抓起一根,还没来得及移动,泡沫棒便从他的手掌空隙中漏了出去。
他又试了试……
结果跟第一次一样,跟昨天一样,每天都一样。
他尽力了,却仍然握不住它。
挫败感和灰心写在了他微微下垂的嘴角里,他放弃了最小号的泡沫棒,转而拿起了最大号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练习。
一旁的袁晴遥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恍然明白:写字课林柏楠为什么不肯用右手写字?因为泡沫棒再细也比铅笔粗得多,他连泡沫棒都握不住,又怎么握得住铅笔?
“你的手怎么了?”
小女孩真诚的发问,令小男孩的呼吸停滞了一拍。
他快速地眨眨眼睛,想驱赶走瞳孔里铺陈开来的悲伤,他直了直背,佯装无关痛痒地丢出两个字:“坏了。”
“那你的腿呢?”
“也坏了。”
“不能动吗?”
“嗯。”
“什么时候才会好呀?”
“有些东西坏了,是不会再变好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他动了动右手手指,用指甲去划擦指腹,本应该对外界刺激敏感的娇嫩肌肤,只模糊地感知到了一丝麻木。
双腿和双脚更是死寂得可怕,仿佛不属于自己。
尽管小小年纪已然懂得很多知识了,可是那年的他毕竟只有八岁,他不懂为什么医生叔叔口中的脊髓神经那么重要?为什么神经断了不能像电线一样重新接好?
无助和难过不请自来,他深觉自己是个废物……
从前,他最喜欢的人是自己,现在,他最不喜欢的人也是自己。
就在负面情绪即将踏破林柏楠的心理防线之即,一双小小的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小手拉着他的轮椅转了九十度,与他面对面,小手又轻轻地拍他的大腿,稚气的声音随着拍打悠悠传入他的耳畔:“腿腿快点好起来,要听话,不要让你的主人难过了。”
林柏楠一头雾水,带着薄怒开口:“你干什么?”
袁晴嘿嘿笑了两声,一脸无邪:“修理你的腿呀!我奶奶家的电视机坏了就是这样修好的。”
“我又不是电视机!”
“对哦!”她惊觉他的话很有道理。
忽地灵光一闪,她将手掌贴在他的大腿上,左三圈右三圈地“作法”,嘀嘀咕咕着不知道是在哪个电视频道学来的,还是自己瞎编的“咒语”。
“又干嘛?”
“我把我的内力和真气都传给你了,你很快就能好起来了!”袁晴遥自以为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得意的眸子闪闪发亮,而她的触碰还真让林柏楠的一条腿“动”了起来!
“哇哇!我好厉害!”她兴奋地大叫。
“笨蛋,这叫痉挛!”他一脸无语地望着她。
“痉挛是什么呀?”她头一次听说这个词。
“就是一个姿势坐久了,肢体会不自主地抽动,像抽筋一样。我的腿动了是因为你碰了我的腿,并不是我能控制的,而且我也感觉不到腿在动……懂了吗!”
“哦……”她似懂非懂,呲牙一笑,开始胡乱戳起了他的腿,戳得他的两条腿一上一下交叉弹起,“林柏楠,那你多用手碰一碰腿嘛,你看,这不是动得好好的嘛!”
“袁晴遥!很痛!”他咬着牙吼她。
他不是吓唬她才这么说的。
双腿虽然没有知觉,但痉挛的时候会痛,小小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就好像有只大手要把他的腿筋抽出来,连带着整个脊柱都痛。
她闻言乖乖收回了手,又突然反应了过来,嗫喏一句:“你不是不会痛吗?”
袁晴遥不理解为什么林柏楠的腿撞上金属栏杆没感觉,反而跳动的时候会痛呢?
林柏楠则瘪了瘪嘴巴,沉默以对,反正说了她也听不懂,他懒得跟她解释。
不解释的代价便是——
袁晴遥在林柏楠的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掐住了他大腿上的肉!
“袁、晴、遥!”他眯着眼睛瞪她。
“痛吗?痛吗?”她沉浸在探索当中,神色中透着些许的期待与兴奋。她没有恶意,她只是想起了大人们说过,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林柏楠气得咬牙切齿。
袁晴遥不敢再惹他了,搞了半天她的求知欲还是没得到满足。
虽然她下手很轻,但掐人总归是不对的,于是,她用讨好的眼神看着他,小手揉了揉刚才掐过的地方。
见他的裤管因为痉挛而卷到了小腿肚,她又蹲下来替他整理好裤子,还把他的两只脚丫在轮椅踏板上摆整齐,然后,她闪着懵懂的大眼睛,殷殷望着他,像在等原谅。
他白了她一眼,不吭声。
她眼珠骨碌碌地转,想出了一个求和的办法,抬起腿,伸到了他的左手边:“喏,我的腿给你掐一下好了!”
他甩给她一个“你别后悔”的眼神,左手用力地掐了一下她的大腿。
这下他们扯平了!
袁晴遥吃痛地撅起了嘴巴,但林柏楠舒展开来的表情让她放心下来。
她小手拍拍他的发顶,奶声奶气的鼓励没头没脑的,却宛若温泉水氤氲着缕缕暖意:“林柏楠,你别难过啦,你会好起来的!因为林叔叔是世界上最棒的医生,林叔叔一定能治好你的腿!你看,牙齿掉了能长出新的来,你的腿坏了也一定能长好的呀。现在还没长好是因为你的腿它睡着了,等它醒来后,你就又能蹦蹦跳跳了!”
袁晴遥呲开嘴,给林柏楠展示自己新长出的半颗门牙,以证明自己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只有换牙期的小孩才能长出新的牙齿,林柏楠懂得这个常识,所以他不信袁晴遥的傻话。
可是,从受伤至今他还没想过,他不能走路,不是因为腿坏了,而是因为腿睡着了。
损坏的无法修复,沉睡的尚能唤醒。
她总能说出让他如沐阳光般的话,不管是当下,还是未来。
他这下不生气了,还重拾了期冀与勇气,却佯装没被打动到,绷起眉眼淡淡地说:“你是笨蛋,我才不信你。”
跟爸爸妈妈打了声招呼,袁晴遥留在林家吃晚饭。
林平尧今晚值夜班,不回来吃饭,餐桌前只坐着蒋玲和两个孩子。
实不相瞒,袁晴遥非常喜欢来林家。林柏楠受伤之前她就隔三差五跑来楼上作客,哪怕林柏楠不给她好脸色看,也阻挡不了她的热情。
原因很简单——
就是她觉得蒋阿姨做的饭比自家妈妈做的饭好吃,所以她时常在饭点前来,留下来等着蹭饭。
太久没吃过蒋阿姨做的菜了,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味,袁晴遥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两碗饭。
吃饱了,她满足地拍了拍肚皮:“蒋阿姨,你能不能教教我妈妈做饭呀?我妈妈做的饭比学校食堂的饭还难吃!”
蒋玲忍俊不禁:“遥遥喜欢吃,以后就天天来阿姨家吃饭。”
“嘿嘿,我好喜欢蒋阿姨做的饭,也好喜欢蒋阿姨!”袁晴遥靠在椅背上,耸了耸肩膀,冲着蒋玲娇滴滴地撒娇。
一记没好气的眼神甩了过去,林柏楠盯着袁晴遥,不高兴地用勺子戳碗里的米饭,心里暗忖:她怎么这么喜欢来蹭饭?偶尔一两次就算了,他可不想天天和她共桌吃饭,她还差点把学校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妈妈……
麻烦的家伙。
他得想个办法封住她的嘴。
沉浸在对美食无尽回味中的袁晴遥,完全没察觉到林柏楠正暗自琢磨着什么。
吃完饭,蒋玲拿出了蛋糕,特意嘱咐林柏楠用右手拿叉子吃,不许偷懒换左手拿,然后去厨房洗碗筷了。
甜甜的香气丝丝入鼻,袁晴遥叉了一大块蛋糕送入口中,蛋糕胚和奶油混合在一起,牙齿都快要在口腔中起舞了。
又吃了一大口,她的视线驻足在了林柏楠的蛋糕上。
纠结了半天,她最终选了她最喜欢的巧克力口味,而他买了奶油的。奶油蛋糕同样诱人,她舔着叉子,忍不住想象奶油蛋糕是什么滋味……
好想尝一口!
对面的林柏楠右手带着辅助器,手里虚握着一把叉子。他掌握不好力度,轻了,叉不起来蛋糕,重了,蛋糕又被叉成碎渣,从盘子里撒出来……
袁晴遥快吃一半了,他连一口都没吃到,他不耐烦地把叉子换到了左手。
“蒋阿姨说了,你要用右手吃!”
“小点声!”
林柏楠慌忙朝厨房探了一眼,水龙头的流水声盖过了袁晴遥的声音,蒋玲什么都没听到。
回过头,他一脸愠怒。
他眸子中的小女孩咬着叉子,委屈兮兮地来回看着他和他的蛋糕,她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蛋糕上,垂涎欲滴,似乎再也舍不得移开。
“你想吃吗?”林柏楠指了指面前的蛋糕。
“想。”袁晴遥如实回答。
“学校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对我爸妈保密,也不跟你爸妈讲,这块蛋糕就给你吃。”他微微扬起下巴,将蛋糕推向她眼前,试着跟她谈条件。
“为什么不能告诉他们?”
“不为什么。”
“帮你保密就能吃蛋糕吗?”
“对。”
“我不说!我不说!”她没多想便点头答应了,等不及了似的伸手拿过蛋糕大口朵颐起来,“嘿嘿,这块也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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