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挺着那颗黑色的大鼻子往前凑,对这个陌生的人很是好奇。
顾书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从前的阴影,算不得大事没想到他们都这么重视。
她也是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这样憨厚随和的狗狗,虽然害怕,但同样怀着好奇。
今宵宽大的脑袋像个正方形,长耳耷拉着,面前的毛发遮住了眼睛,像个巨型的毛绒玩偶。
顾书云有些疑惑地想着,不知道长毛下面的眼睛是像小豆一样大,还是炯炯有神?
见还是拉不住,吴雅君赶紧说:“那我先走了,你自己进去吧,苏老先生就在院中下棋。”
“好。”顾书云点点头走进去。
之前听闻屹说过这间宅子的历史,民国时期苏家从东城来到这片区域定居,房子经过几代人的翻新,虽已不是原来那般风貌,但内里保留着不少有年头的东西。
苏信鸿从小在此生活,里面的一草一木都经过他反复摆弄,很有考究,深深的庭院回廊转合,门廊处的成对楹联,大多也是他自己题的字。
院落间竹影斜疏,下方栽种着簇簇花丛,一条往里铺就的青石小路蜿蜒成曲,青绿盎然。
透过树影能看到亭前有座雕花石桌,那里人影微动。
顾书云稍往里走。
却见坐着的人不是苏信鸿。
而是一个年轻的侧影,她的上身直挺脖颈修长,姿态轻盈。
细看发间才隐约有些岁月痕迹。
她一身简绒的中式短袄上衣紧致修身,鸦青色薄袍垂及腿侧,气质清韵典雅。
女人面前摆着一盘棋,竹影清风中看上去清冷又颇有禅意。
右手边的地台处是一尊暖炉,上方温着一壶茶。
她细白的手指轻夹着黑棋,晃动的指骨分外柔软。
顾书云还在思考要不要上前问候,那人已经抬眼看了过来。
她的唇角并无笑意,眉眼间淡然自若的模样有些熟悉。
“顾小姐是吗?”
沉稳的声音也是同样的距离感。
“您好。”顾书云启唇回应,往她那边走去。
抬脚的那瞬她的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坐吧。”
她微抬的视线指向对面的位置。
棋盘的另一边。
苏清姿说:“老爷子上洗手间去了,你替他接着来吧。”
顾书云的心顿时悬起,她对围棋只是稍有了解,不算精通。
此时棋盘已经落子大半,局面看上去割据盘绕,很是复杂。
想着对方的身份,顾书云还是咬着唇坐下了。
她快速扫过黑白子目前的情况,唇瓣淡淡一笑,然而藏着石桌下方的手指已经将旗袍攥出了轻微的褶皱。
她的指尖捻起一枚白玉棋子,思虑再三后正要落下。
就听见前方那温淡的嗓音问道:“你们的婚期在下周?”
“是。”
询问的话语又多给了她好几秒思考的时间。
虽然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白子和她的声音一同落下:“您到时候会来吗?”
顾书云沉着淡定的微笑,抬起眼睫与她对视。
白日的风卷动树叶,苏清姿的眸色很淡,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
顾书云乌黑的长发挽在身后,细长的眉若远山般雅淡,眼波揽着盈盈水色。
闻屹的身上像是带着细刺,想要靠近的时候容易被划伤。
而她给人的感觉像水,有着能拥偎万物的温柔。
却是挺合适的。
苏清姿只道:“看情况吧。”
空气中静默了几分。
她执着指尖的黑子似乎在思考,又似不经意般,突然问道:“你们认识多久了?”
两人的对话左右进退,顾书云尽量回应得得体有礼。
但细品之后顾书云微微拧眉,她似乎不知道婚约这件事,又或是她作为母亲对闻屹的事根本就一无所知。
她不太拿得准闻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面对一些深入的问题时,只能四两拨千斤地轻带过去。
外公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院子中对坐着的两人明显吓了一跳。
害怕苏清姿是代表闻家而来,会说出劝分的言论,他连忙快步上前,护在了顾书云的面前。
苏清姿淡然地将手里的棋子落下。
胜负其实早在顾书云下第一颗子时确定,后来的你来我往不过是她为了探听所想之事的掩饰。
第39章
雕梁砖刻的宅院里, 满墙厚重的历史气息,气派庄重。
三人的晚餐同样吃得很安静。
虽然期间大多时候是苏信鸿拉着书云在说话,但气氛还挺融洽。
顾书云的工作环境让她免不了地需要经常和老人打交道, 这也让她在聊天中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安哄的感觉, 说话间老爷子几次被逗得眉眼齐笑。
苏清姿在一旁并未有过多言语, 看上去对此不甚关心。
只是偶尔投过来淡淡的视线,波澜不惊的眼眸疏离而又遥远, 像是风过湖面,不留任何痕迹。
晚饭后老爷子叫了司机送书云回去。
苏清姿后脚也跟着要离开。
“这么着急走?”老爷子没好气地叫住了她。
苏清姿回头看过来, 如兰如霜般的眉目婉约淡然。
“已经挺晚了,我早点回去你也可以早点休息。”
老爷子的唇角向下压了压,讥讽道:“这么忙,连在家里留住一晚的时间都没有?”
苏清姿低垂着眼点点头:“是有点。”
她这次回来主要也是为了工作,因为中途闲了一两天, 才决定回来看看父亲。
苏信鸿觑了她一眼:“所以忙到连儿子的婚礼没时间参加?”
苏清姿还是同下午那般的回答:“看情况吧。”
“听说你上个月在京北举办的个人舞会很成功?”
苏清姿声音平静地回道:“是。”
老爷子瞬间吹胡子瞪眼地大呵道:“都成功了还这么忙?”
真是不可理喻。
这其中哪有什么关联。
苏清姿一向知道父亲的脾气, 她无奈摇摇头,解释说:“个人舞会只是我事业集成的展示,还有其他的很多事要忙,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一个合作,但推进得不太顺利。”
苏信鸿气鼓鼓的,眉毛都要飞了起来。
苏清姿面容难得显露着淡笑, 反问道:“您不是也画画写字, 将自己的事业干到老吗?”
“我练字是修身养性,你呢?五十出头的年纪还在蹦蹦跳跳, 你以为自己还十五?”
“舞蹈和年龄无关, 为此舞蹈事业终生奋斗是我的追求与目标,只要我还活着, 就不会停下。”
理论上,她一贯有许多大道理,苏信鸿从来都说不过她,只能从气势上找回些余地。
他气势汹汹地说:“是,你为舞蹈奉献一生,然后对自己的孩子就不管不顾了是吧?”
这么多年,两个孩子如何缺少母亲的关心他都看在眼里。
甚至她对他这个父亲也是一样。
苏清姿目色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我对事业的热爱胜过对他和家庭,当家庭成为我的羁绊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这段关系。”
老爷子心里一刺,实在想不通,他这么爱家庭的一个人,怎么会培养出一个在感情上如此淡漠的女儿。
静了片刻后。
苏清姿轻声说道:“他们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们的人生会取得如何成就,从来都是由他们自己所创造。”
“就像大家提起你,想到的是书画艺术家苏信鸿,从来不会是苏清姿的父亲或是谁的孩子,我希望我人生的前缀也不是两个孩子有多优秀。”
“从我16岁拿下桃李杯金奖的那一刻开始,事业才是我死后讣文的开头。三十三岁我拼了命重回舞坛,为的是让人们记住舞蹈家苏清姿这个身份,而我站在我的身份之前,不是闻夫人,不是闻太太,是苏清姿女士。”
十六岁的苏清姿拿下了当年的“桃李杯”少年组古典舞表演一等奖。
隔年获得“荷花奖”舞蹈比赛表演金奖。
二十岁再度拿下“桃李杯”青年组古典舞表演一等奖。
二十三岁是苏清姿事业的辉煌时刻,这年她几乎揽括国内各类舞蹈比赛的大奖,大大小小的奖杯数不胜数,就在人们以为她将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她却突然宣布退役。
不是受伤,不是生病。
而是怀孕了。
舞坛一片唏嘘,不少过往有交情的老师都来打探消息的真实性。
苏清姿淡淡一笑,舞蹈生涯就此谢幕。
观众再扼腕唏嘘也罢,怀孕并不是思想观念轻易就能改变,虽然产后复出的舞蹈家不是没有,但大多骨盘与体力都跟不上从前,加上长期未集中训练,技术落后的不是一星半点。
有些老粉仍在等待,但苏清姿这一退就是十年。
久到大赛换了一波又一波的新人,久到人们逐渐将她遗忘。
再提起也只剩下,那位拿了桃李杯“双冠”的女孩回去结婚生子了,实在可惜。
然而谁也没想到,她杀回来了。
三十三岁的苏清姿重新站回了她梦想的舞台。
错过了舞蹈者人生最好的十年的她,重回舞台要付出的时间与努力必然是普通舞者的千百倍。
苏清姿女士把人生的这十年经历融入到了作品中,带着自己编导的舞台剧《万物生长》回到了众人的视线中,舞台上的她点翻和挥鞭转依旧稳定有力,对于作品的顶级理解力与表现力,让这首曲目在当年一经演出大爆出圈。
随后她成立了个人工作室,潜心创作与演出。
三十六岁,她受英国皇家芭蕾舞团邀请为他们编制舞蹈,在一众不看好的声音中,她的首部作品《Flee》在伦敦演出之后大获成功。
凭此她一举拿下了世界著名的舞台艺术奖奥利弗奖杰出金奖。
成为唯一一位获得这项极具世界影响力荣誉奖项的中国人。
此后的又十年,作为国内古典舞坛领域的领军人物,属于她的时代画卷以此展开。
苏信鸿眼眸微颤,被她的这番话所震撼。
万千思绪涌动,仿佛他又看到了那个在练习室内一遍遍起舞的女孩。
喉间的声音堵了好一会,他还是忍不住问:“你后悔吗,浪费的那十年,如果没有生下他们,你的事业将会到达比现在更高的高度。”
苏清姿轻叹,笑道:“没有。”
虽然花费了十年的时间在家庭上,对事业造成了致命打击,但她没有后悔。
初次怀孕时的喜悦,对于爱情的期盼,如果她一辈子从事舞蹈,将永远无法感受到这些。
哪怕之后因为意见分歧,一切显得支离破碎,她从来不会回头去想如果。
沉重的话题让两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苏信鸿压下内心的情绪。
其实他何尝不是一直支持着她的决定呢。
只是,她只顾着往前走了。
倔强的老头强撑着不让眼角的泪掉下来,还换上了一副冷硬的口吻:“即便如此,你连对儿媳妇也要如此冷淡吗,一整晚不给个好脸色?”
“我告诉你,她可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你儿子心动的人,你要是吓跑了要负责的。”
苏清姿挑起眼睫看向他:“我也没说我不喜欢啊。”
“那你还不来参加婚礼,不是不喜欢是什么?”苏信鸿气呼呼地说,“当年你结婚,我就是不喜欢那男的才不去的。”
苏清姿眉眼淡笑:“那你后悔了吗?”
苏信鸿将头撇向一边,从鼻尖哼出一个音调:“后悔死了。”
苏清姿点了点头:“行吧,为了我今后不留下同样的遗憾,下周我会抽时间来的。”
“这还差不多。”苏信鸿终于满意,对她招了招手,“跟我来一下。”
他将人带到了自己的书房。
苏清姿看着四周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渐入回忆。
小时候她不喜欢用自己房间的书桌,非要赖在这里写作业,父亲只能无奈地将桌子让给她。
还有书架上那些每周被要求挑一本阅读的日子,真的已经是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满墙古董的架子上有一个小盒子,苏信鸿小心地取下,将这个尘封多年的物件再度启封。
他打开红绸盒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枚如意云纹的玉坠色泽温润,亦如当年一般。中间悬雕着一只姿态雄健的卧鹿,它的双耳竖立,两角弯曲后斜,形象灵动分明。
老头幼稚地命令道:“过两天你跟我一起去见见亲家,到时候你亲手将这个交给书云。”
“知道了。”苏清姿颔首应道。
老爷子又哼哼了两声:“这个其实是你结婚时候,你妈妈打算给你的,但是现在没有了,是给孙媳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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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宅到水岸华庭还是有些距离。
顾书云坐在车上有些无聊。
她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中随意地点了点,从一个软件换到另一个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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