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恒很快签好了字据。应如风检查了一番, 伊恒字如其人, 一撇一捺都带着藏不住的锋芒。应如风确认无误后,满意地让烛心把字据收起来。
“从现在开始,你们的身份是我裴府的远房亲戚, 在外要喊我家主, 明白了吗?”
“是,家主。”蜜瓜答道。见主子没有反应, 碰了碰他的手。
伊恒憋着气,含糊地喊道:“家主。”
应如风点点头,示意两人坐下。车轮再次动起来,红袖忽然变得比早上更加柔弱起来,一会儿头疼, 一会儿手疼,时不时地就要跟应如风撒个娇。
应如风顿时觉得昨晚下手还是太轻了,让小狐狸还有气力勾引她。要是车上无人就好了, 马车的隔音效果很好,做点儿什么也不会有路人听得到。
她无奈地看了一圈车里的人, 手渐渐从红袖腰上向下移去,在挺翘的臀上狠掐了几把。
红袖唇都快咬破了, 才忍住没有叫出声来,再不敢随便作妖了。
可应如风却没有就此放过他, 将他搂在怀里,时不时便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揉上一把。害得他不得不一直拿袖子捂着嘴,生怕一个不小心喘声就从嘴角泄出。
看着两人你侬我侬,伊恒不禁想起那一夜被恩人拥在怀中的温暖。若是能嫁给恩人,他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在她怀中撒娇?被她宠着,爱着?这几日他时时在梦中与她相见,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对恩人一见倾心了。
伊恒不禁隔着包袱捏了捏恩人留下的披风。这些日子他去了萝城大大小小几十家成衣店,却根本找不到相同的料子。
伊恒哪里知道,应如风的披风料子乃是东阳国进贡的,薄薄的一层便比寸许厚的棉花还暖和。这料子不要说萝城市面上没有,便是在原产地东阳国也十分罕见。整个大兴见过这料子的裁缝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伊恒这些天一直不离开那家客栈,便是希望恩人注意到后会回来找他。然而这么多日过去了,对方都没有来过。伊恒有些沮丧,想来恩人那天晚上被他伤透了心。
等他治好父亲,再说服外祖给他些人手,帮他来萝城找人,或许就更容易找到恩人了。若是再见到恩人,他一定要告诉她,他不觉得她丑,反而觉得她很美,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美。
想到这,伊恒嫌恶地看了眼应如风。应如风长相出众,即便随意坐着,那股与生俱来的风流气质都让人忍不住侧目,仿佛她天生就该被万人敬仰。但实际上她只会趁火打劫。一颗心都是黑的,又怎么能跟侠肝义胆的恩人相比?
应如风见伊恒突然瞪了自己一眼,怀疑他又要开始犯病了,严肃地说道:“我们快到城门口了。等会儿别乱说话。”
她朝车窗外看去,城门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为了避免盘查,她们特意从守卫一向松散的西城门出城。没想到这里居然多出了一队士兵,对要出城的百姓挨个盘查,看上去十分严格。
应如风和江淼交换了一下眼神,没猜错的话,官兵是在盘查细作的同伙。
应如风看着伊恒与众不同的样貌,又小声交代了他几句。
队伍像蜗牛一样行进着,过了许久才轮到应如风一行人。
领头的士兵还算客气,跟车夫问明身份后,对车内喊道:“我们正在搜捕逃犯,还请裴家主带人下车。”
应如风没有为难她,气定神闲地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六个人一落地,周围百姓的目光立刻聚集了过来。
“裴家主果然不一般,出行都带着三个美侍。”
“那三侍各个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比我家正夫都好看。”
“你家正夫要是有这等美貌,恐怕早去裴府当侍了,哪还轮得到你?人家裴家主年轻好看又家大势大,你哪点比得上?”
“你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哎,要是裴家主也喜欢女人就好了,我们妻夫一起进去服侍也不是不可以。”
“裴家主应该没有那么不挑食……”
检查的士兵听到议论声,也赞了句,“裴家主好福气!”
应如风笑着解释道:“您误会了。裴某只有一位夫郎。左边这两位是我的侍从,右边这两位是我的远房亲戚,从喀兰来的,我正要带他们出城游玩。”
士兵眼中露出诧异,红袖妩媚轻浮,着实不像正夫,有钱人的喜好果然不同寻常。她心中感叹了一番,目光落在低着头的伊恒蜜瓜两人身上,“抬起头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在萝城期间一直住在裴府吗?”
两人似是有些腼腆地抬起头,看向应如风。
应如风帮他们回答道:“他们没怎么出过门,怕生,您见谅。他们因着家中逢难,几日前到的萝城,之前没找到裴府的位置,一直住在客栈中,今日才被我寻到。”
“原来如此。”士兵点点头,又问了一些问题,应如风也一一应答。
上头要求严查异族人,但这两人是男子,又有裴府作保,所以士兵并没有多怀疑,问题问完后,便放行了。
“等一下,我怎么不知裴府何时有在喀兰的远方亲戚?”几人还未来得及回到车上,一道威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应如风回过头,一名四方脸,眉清目秀的女子骑着马朝几人走来。她身穿铠甲,护心镜四周雕着两只鹤,正是本朝三品以上将军的服制。在萝城,只有守城将军辛无忧才有资格穿。
应如风头皮一麻,顿时有些后悔贪图那块封地。
她勉强扯起一个笑容,恭敬地喊了声,“见过辛将军。”
“裴贤侄回来这么久了,也不曾去我府上做客,让我好生伤心啊。”辛无忧尽径直朝应如风走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把她扶了起来,“别那么见外,叫我辛姨就好。”
应如风看向江淼,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款的茫然。
“你娘难道没有跟你提起过我?”辛无忧有些失望地问道,“你我两家可是世交,只可惜这些年你母父二人一直漂泊在外,已有二十余年未曾见过。听闻昔人已乘黄鹤去,让我好生伤心啊。”
这个假身份的母父居然还有世交?应如风顿时觉得有些棘手,“小侄几日前才回来,家中事务繁忙还未来得及去辛府拜见,还请辛姨勿要怪罪。”
“这儿人多,我们到那边说话了。”辛无忧带着应如风到了城门旁的营帐中坐下,其余人都被她留在了外头。
辛无忧一坐下便问了许多有关她母父的问题。
应如风只道自小被寄养在别人家,少见母父,直到近日才得悉噩耗,拿了信物回到裴家,跟母父并不熟悉。
辛无忧脸上现出遗憾之色,倒不似作假。
见应如风也不说不出什么故人的消息。辛无忧转而问道:“你我两家世交,你母父不在时,我也一直帮忙照看,竟不知裴府在喀兰有远房亲戚。你可是被人蒙骗了?西域人狡猾,向来对我大兴虎视眈眈。若是你有什么把柄落在她们手里,不要怕,说出来我会为你做主的。”
没想到辛无忧把她单独带到这里来,竟是如此目的,应如风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看得出这位辛姨对自己确有几分真心。
应如风略加思索便有了想法。此人对裴府知根知底,硬要说伊恒是自家亲戚是行不通的,她恐怕比自己对裴府的了解深得多。
“唉。”应如风面露难色。
辛无忧顿时觉得其中有隐情,连忙说道:“你不要害怕,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在萝城,只要有我辛无忧一日,你便不用害怕任何人。”
应如风吞吞吐吐地说道:“不是小侄不愿意讲,着实是这件事有伤家母脸面。”
“何出此言?”辛无忧不解地问道。
应如风叹了一口气,“家母年轻时曾去喀兰做过生意,在那里认识了一名当地男子。只可惜喀兰不许两族平民通婚,家母未能将那名男子收入房中。外面那两人其实是那名男子的儿子和侍仆。家母对此事颇感遗憾,遗书中让我多照顾那名男子的后人,我才将他们说做远房亲戚。”
辛无忧听完感慨道:“确实是你母亲的作风。念旧情,心肠又软。希望她们下辈子有缘,再在一处。”
辛无忧唤来一个士兵,令她将伊恒主仆二人请来。
应如风忙道:“我怕他们觉得自己父亲行为有亏,并未告知他们其中的渊源。还请辛姨帮忙隐瞒。”
辛无忧点点头,赞赏地看着她,“你年纪小小,处事却甚是周全。在这个年纪就会替别人考虑,难能可贵。”
应如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毕竟是家母临终所托,身为女儿岂敢有负?”
不一会儿,伊恒二人便被带了过来,辛无忧在伊恒身上打量了一番,见他穿着寻常布衣,却依然掩不住俊逸不凡的外表,开口道:“你既是裴府的远房亲戚,那便算不得喀兰人,也可做我大兴人。听闻你身世可怜,恰巧我的小女儿与你年龄相仿,你可愿嫁与她,定能保你一生无忧。”
在辛无忧看来,一个男子最好的归宿便是嫁入一个好人家。在萝城,除了裴家,再没有比辛府更好的去处了。若是伊恒嫁到她府上来,有她照看,定能让故友在九泉下瞑目。
应如风没想到辛无忧会突然来这么一招,瞠目结舌地看向伊恒,朝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婉转点拒绝,不要触怒辛无忧。
伊恒压根没看她,掷地有声地拒绝道:“我不能嫁。”
“这是为何?”辛无忧有些疑惑地问道,“难道你已经嫁过人了?”
“不是的。”伊恒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此生非她不嫁。”
他这么一说,不仅辛无忧愣住了,连应如风都愣住了。
大兴男子讲究含蓄,绝对不会把男儿家的心事吐露给外人听,便是非说不可也只会话说三分。
辛无忧想着西域男子作风奔放,没有与他计较,有些尴尬地问道:“你的心上人是何人?若是家世相当,我帮你做个媒也无不可。”
伊恒咬了咬唇,纠结地回答道:“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应如风看着伊恒的表现,心里一惊。一个月前在京城时,伊恒显然是没有心上人的,否则以他的性子根本藏不住。而且他那缱绻纠结的眼神,与一月前也是完全不同的。
他一定是在过去一个月中遇到心上人的,可他过去一个月不是一直被那群库坦人绑在马车中吗?
应如风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家伙不会是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爱上某个库坦人了吧?那几人要么掉了脑袋,要么在大狱里关着,不知道他喜欢的是哪一个。
应如风生怕伊恒脑袋一热,把库坦人的事说出来,引火烧身。她轻咳了一声,接过话头,“多谢辛姨美意,既然他心中有人,那只能辜负您的好意了,是他无福。裴府中还有许多优秀的儿郎,小侄愿与辛府永结秦晋之好。”
辛无忧笑着应道:“如此甚好。既然你们还要出去游玩,那我也不留你们了。天色已晚,早些出发吧。”
“多谢辛姨,小侄告退。”应如风行了一礼,带着伊恒离开了营帐。
两人走后,辛无忧面色立时沉了下来,唤了一名心腹到身边,吩咐道:“派几个人跟上她们。喀兰人狼子野心,我担心他们会做不利于裴家主的事情。裴家主年龄小又单纯,可莫要让他们骗了。”
一行人出城的时候,月亮已经挂在了天边,与太阳遥遥相对。
江淼说道:“看来今天只能到最近的镇子住下了。”
应如风的眼神在伊恒身上转了一下,“唉,要不是你们两个,我早就出城了。你刚刚在辛无忧那儿说你已经有了心上人。此话当真?”
红袖闻言大喜,看伊恒都顺眼了三分,“原来王子有心上人了呀。那怎么还来大兴和亲?”
伊恒脸上浮起难得一见的羞涩,“那时还没有。”
红袖八卦之心顿起,“不知是何人,能让王子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倾心?”
伊恒抱紧自己的包袱,双眼中透出浓浓的崇拜,“她是世界最厉害的人。”
“最厉害的人?”红袖听了有些摸不着头脑,追问道,“那你怎么不去找她,反而和我们一道?”
“我找了,但没找到。”伊恒眼角泛起酸涩,捏着包袱的手指紧了紧。
应如风越听越为伊恒感到可悲,这个时代没有心理学,再厉害的神医恐怕都治不好斯德哥尔摩,伊恒八成是没救了。也不知他要是知道自己的心上人现在说不定已经没命了,会不会直接崩溃?
应如风打定主意绝不能告诉伊恒那些库坦人的下落。免得途中出什么差错。
这时,车夫突然发出了一个暗号。江淼转头对应如峰说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什么人?”
“似乎是官兵。”江淼答道。
应如风蹙起眉头,“难道辛将军还是怀疑上了我们?先到客栈,然后引开她们。看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马车赶到了镇上的客栈中。
几名跟踪的士兵在外稍稍等了等,正要跟着入住,却发现裴家的马车又驶了出来。只好披着夜色跟了上去。
应如风和江淼站在窗边,看着几人远去的身影,问道:“确定是官兵?”
江淼目光一凝,“看她们的追踪路数,应当是萝城驻军无疑。”
“看上去对我们并无恶意。找个机会试探下,看看萝城军跟京城有没有关系,然后甩掉吧。”应如风说完便离开了。
江淼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她推门走了出去,才猛然回过神,轻轻碰了碰刚刚被她衣摆拂过的手背,低声道:“是,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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